第67章 沈家喪事
月餘一早,沈先生言明,明早動身啟程。
向晚,肖家擺了家宴。席宴比較豐盛,除了山裡的野味,其餘的按照地方的傳統待客。共八大碗,說好是給沈先生夫婦餞行,規格之高,縣太爺光臨也不過如此。
第二天,沈先生和沈太太離開了肖家。為防止意外發生,肖先生還派了家丁護送。路上,沈太太對先生說,昨晚做了個夢,還見了血。沈先生說,夢是反的,不必介意。豈料,行至半路,岩石滑落,出了事。事後,沈先生自語,也許,這就是命,鬼催的。那個「鬼」字,沈先生沒有說出口。
喪事的發落,自然不好在鎮上舉行。沈太太的死屬於惡死。按照民間的說法,除了生老病死的,其它形式的死均為惡死。惡死的人是不能入主墳的。這些人的死無疑成為孤魂野鬼——哪怕你是為部落為帝王為新生的朝代曾經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送命死掉的。
還是肖家厚道,在自己的山莊外面的一處閑院搭起了靈堂。又請來二宅和鼓匠,輪番做道場。意在超度走的順當些,奈何橋不好過呀。之外,還唱了幾天大戲,算是很隆重地把喪事辦了一回,盡了一個結拜兄弟的情誼。
在下葬入土為安的時候,沈先生猛然意識到沈太太與上帝曾有過一面之交的緣份,雖沒有在教堂舉行過洗禮,但還是接受過主的教誨。帶一本《聖經》擱在身邊,有上帝的陪伴,少些孤單。
從此,一座新墳就孤零零地落在山坡的一處。陰陽隔斷,守月而出,見曙方歸,獨自遊走於荒野之間。多好的一個人,就這麼走了。難怪民間說,好人不長命。換一境界,好人還是長命的。不在現世長命,那一定在來世長命。在往生的路上,加起來,一定是長命的。某種意義上講,天底下的蒼生,只要是積德行善,拒絕算計別人,每一個人都是長命的。
一場惡夢就此過去。
在肖家養傷的日子裡,沈先生得到結拜兄弟和肖家女眷們的悉心照料,身體恢復的很快,但驚魂未定,心的糾結如藤,久久不愈。
之後,肖先生斟酌再三,派人到鎮上悄悄把沈太太的乾女兒史小姐接來,由史小姐陪侍,沈先生的心情大為好轉,不久,心態如常。
擇日,沈先生和結拜兄弟說:「住久了,多有打擾,又給家眷添了不少麻煩,內疚。」
肖先生笑笑,「大哥,說啥客套話,再多住些日子走也不遲,到時,我親自送你回去。」
沈先生說:「不用,這已經就夠打擾的了,豈敢讓兄弟再送一程。」
這一回,肖先生多了幾分細心,慎之又慎,特意讓家眷到山廟找道人討了個吉日。告曰,已定,擇期動身。
等待的日子,沈先生除了和結拜兄弟說些個應酬的話,就是在史小姐的陪伴下,時常到戶外出去走走,散步於溪間或林中,有時就在鎮外向陽的山坡上坐坐,望著遠方出神。那幾日,身心的復元得到最大的康復。
沈先生離開肖家,並沒有回到鎮上,而是去了集村。他想在村裡靜養一段時間。脫下長袍,穿上大襠褲和羊皮襖,紮上褲腳,再系一腰繩,別上一桿旱煙鍋,如果再戴上一頂有耳朵的氈帽,那就更是喜氣十足的鄉農了。在冬日裡的農閑時,學著鄉民養尊處優。走出家門,踩著一街的陽光,往村中的十字路口的暖陽窩一蹲,好好晒晒太陽。
在街角,鄉民聚的多了,扯一扯莊稼地里的事,說一說來年的收成是風調雨順,還是有啥磕磕絆絆的年景,一冬天的閑日子長著呢。說的最多的還是一年來拾掇的鄉野村俗的八卦家長里短。過時的也是新聞。鄉民的生活,守著自家的祖屋和那幾畝薄田,再喂上幾隻羊,幾隻雞什麼的,或是出外打上幾天零工,日子過的也蠻有滋味的。更多的時間是眯著眼睛感受天空的湛藍水凈,讓太陽曬的暖洋洋的。
在村中,上了年歲的老人,靠在十字街角的牆邊,聽著一群人閑聊。天南地北,上古至今,被太陽曬的似睡非睡,快入土的人,就怕太陽落山,隨著孫輩兒的一聲吆喝——爺爺,回家吃飯了,一回家,就像被判了刑似的無精打采。
沈先生回村,第一次換上老羊皮襖走出街門的時候,太陽光一照,不知別人用什麼眼光看待,自個兒就覺得有些不自在。是因為新的打眼,還是因為壓箱底太久了再穿上不習慣,也許什麼都不是。試著往村中的十字街角走去,越走腳步越覺得沉重。想想,咋也下不了這個決心,混跡和扎堆於鄉民之間,鄉紳的顏面終究是放不下架子的。
沈先生返回庭院,換上原來的棉袍子和棉坎肩,又試著在屋裡走了兩步,回到先前的樣子,再一思想,顯得自然多了。
喊來看院的老吳,把塵封已久的躺椅搬到前院的空地上,瞅著天空對老吳說,他想晒晒太陽,享受一下冬日裡的慢生活。
老吳應聲去了,只一會兒的功夫就把躺椅搬來,斜放在軒敞庭院的一角,既窩風,又清靜,在自家的庭院里曬太陽,一點也不比在十字街角的差,還極易找回士族鄉紳的感覺。
眯在躺椅上,眼半睜半合,不知不覺中,暖暖的太陽透過棉層,肢體的舒坦如早春的二月,暖在身上。
發了家的沈先生落根集村,又躋身士紳行列,尊規鄉村公約的書寫和公共事宜的參與,為鄉民做一些有益的事。捐資修廟,補路,辦學堂,年景差些的時候還開倉賑濟,和許多地方的鄉紳一樣,積德行善,鄉土秩序的安定就是由鄉紳影響走過來的。
面對藍天,沈先生明事,和鄉民擠在一個疙瘩曬太陽,以前的那個自由,回是回不去了。想回,也是需要時間的。畢竟曾經為鄉村的「領袖」人物之一。除非因故,你再一次一無所有。仔細琢磨一下,人還是能夠回到穿粗布衣的鄉民社會,說回不去,是自個兒慣的,認不得自己,或者說是自個兒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