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肖家堂會
災難的發生,往往是在不知不覺中來臨的。趕上那個點兒,人的不幸就不得不提前走一步。沈太太的選擇本來是向生的,卻偏偏一腳邁出踩了空,結果讓靈魂飄在荒野,肉體長埋異鄉。
因時局的恐慌,沈先生攜沈太太從白水鎮出來,繞道結拜兄弟那兒暫避已有一月之餘。最先的想法,是住上幾日,敘敘舊,看看風聲,再回集村常住些日子,是好是壞也就認了。
人到了一定的年齡,怕死的恐懼逐年遞增,何況是面對即將來臨的充滿血色的黃昏,說不怕死是假的。在沈太太的眼裡,恐懼之餘,心底還埋藏著事態過後一個日子的美好。
沒想到沈太太的企盼走向了反面,並沒有如願以償回到她當初希望的那個平靜的日子。不是不想回,而是實實在在沒有機會再回去了。沈太太的未來發生了變化,這個變化不是一般人能夠圓滿的,也許只有上帝,或者說是上帝的那個代言人。為沈太太只能做一祈禱,劃一十字,送上一句上帝的祝福,阿門。
沈太太一路走好。
在結拜兄弟那住了一個多月。這一天,離開肖家返回白水鎮時,這條路也是去集村的必經之路。人還未走出山溝峽谷地帶,途中一件意想不到的自然災難發生了。
雨後的山路,空谷幽靜,百鳥和鳴,山岩鬆動的滑落偶有發生。散在路邊的石塊被人清到一邊。沈先生和太太乘車路經此地,顯然沒有意識到雨後山上岩石崩塌的徵兆,在無意識的狀態下,經歷了一次刻骨銘心的生死險情。沈太太的不幸在於過早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一同命喪黃泉的還有家丁,唯有趕車的躲的及時毫髮未損,同車的兩死一傷。沈先生僥倖活了下來。之後,回到肖家養傷數日。
沈太太的死像一味苦澀的葯,一個人,孤苦伶仃地走在濕漉漉的路上。先前還靜靜地安坐在車上,走著走著,從天而降,命運的石頭便落了下來。那麼巧,無端地砸在生命的穴上,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來都來不及,哪怕是再深情地望一眼周圍的草木,身子一歪,就涅槃了,落了個避坑落井的結局。
人的死,真是容易。早晨還是一個充滿活力的人,過了幾點鐘,一轉眼,人就走了。難怪釋迦牟尼要出家,生與死這個問題還真不好解讀。哲學,太古老。也許,人到菩提樹下才會明白。不過有的人,即便到了樹下也不會明白。這樣的覺悟,還是有些久遠。
在肖家躲避風頭的那些天,剛來的時候住的還舒心,時間也過的快。沈先生和肖先生喝喝酒,聊聊生意,有時約人一同出去打打獵。山裡的野味豐富。沈太太和肖家的女眷搓搓麻將,玩玩別棍兒,別棍兒,鄉村時興的一種長條紙牌。累了,就在一起說說話,無非是些和女人們有關的一些家常瑣聞。有時到集鎮上走走,逛逛街,買點頭飾的什麼,為的是打發時光。可時間一久,每天重複的單調,心便日漸煩悶起來。沈先生還好些,因常在江湖上行走,只要有碼頭,心的流放就不算漂泊。而沈太太就缺乏這樣的耐心,和天底下所有的女人一樣,要攤上事,心的浮躁說來就來,攔都攔不住。還好,為了解悶,肖家請來了戲班子。
戲班子不是什麼名角,就是走村串鄉搭台唱戲的那一種。草台班子,沒什麼知名度,要說有,也是十里八鄉的知曉,再遠一點的就不知名了。
說起草台班子的角,也有唱的好的,生旦凈末丑,一登台,一亮相,真叫一個絕。可這些人唱了一輩子,也沒什麼名,為什麼?角都是捧出來的。是具有社會背景和有錢的人,用白花花的銀子硬生生地砸在場子上,再雇傭些文人墨客在小報上一渲染,人的知名度就出來了。如若碰巧有御用大家的著墨,走進紫禁城就只是個時間的問題。太后一高興,一輩子的穿金戴銀就敲定了。
肖家請的角是本鎮的一夜紅。一個鄉下的野丫頭,不知從哪修來的福,跟著一個曾經為戲班子寫本子的先生學戲,僅僅幾年就出落的爐火純青。當然,如果和科班出身的名角比起來,那個差距就不是一星半點。但在這偏遠的山區小鎮,就是一個角,一個很大的角。
民間有一說,饞學戲子,懶出家。在人分三六九等的社會,戲子為未,僅比鼓匠前一。鼓匠的輩份最低是因了武則天追求個人幸福的指數與常人不一,房事行的驚天動地,於是組建一班吹鼓手平衡這一事態。就是這個未字的排列,戲子比青樓的女子還要低上一等。需要說明的一點,吾國的男人有的比較喜歡走極端,往往能制約社會今天翻手為雲,明天覆手為雨,事事常態。
戲子的社會地位如此惹眼,皆因妓的合法經營,又能為國家的稅收比較看重,而戲子的放任,又極容易被人在後台給歸置,地方的稅因此流失。一夜紅的成角,就是讓人給在後台愉悅了。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真叫功夫。角就在那一夜成名了。
唱過幾次堂會,熱鬧些時日,但沈太太的心情並未好轉,依舊是煩躁,且有加重之嫌。
這一日,吃罷晚飯回到房間,沈太太和沈先生訴說,無論如何得回家,說什麼也不想再住下去了。什麼原因,連自己都道不明白,反正一句話,心裡煩著呢。
沈先生只好安慰,說過兩天,我們就動身回去。再說,我那兄弟已派人到鎮上打探消息去了。有了准信,平安了,我們就離開這裡。
無奈沈太太要走,留是留不住的。
過了兩天,派出的家丁回來報告,日本人已經進入鎮上,連溝里的煤礦都有。呆了兩天,看不出有啥血腥的地方,鎮上的日常還算平靜。也許,過不了幾天,我們這裡也要來日本人。
肖先生明白,來是遲早的事,整個華北都快失守了,何況一個彈丸之地。只緣山深地薄,路又不好走,來的慢一些是了。嘆道,說命吧。
肖先生已經思謀過,等送走大哥之後,自己也準備離開故土,帶著家眷前往天津居住。雖然那裡已經淪陷了,但再淪陷,也比這深山老鎮安全些。何況,天津還有自己的一攤子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