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一場雪

第72章 第一場雪

一場雪,滌盡塵埃,讓這個世界瞬間變的童話般起來。建築的原色和人的本善,在落雪的日子裡,嫻靜,安逸。惟有遠離的張揚,讓生活的自由多了一道回味。

這是入冬以來縣城落下的第一場大雪。

早上醒來,陳家儀感覺窗欞間格外的顯亮,疑似今早又困了懶覺。這樣的睏覺,在陳家儀的身上自上次從陳家莊回來已發生過多次,有時是驚蟄直叩屋門喚醒了才起覺。到老太太的屋裡問安時,總免不了要被說上幾句。人不過四十,咋有那麼多的睏覺。憂慮之間,忙穿衣下地,推門出屋,瞬間,一股凌洌新鮮的空氣直撲脖面,心底倏然清亮。望著庭院厚厚的積雪,方曉,昨夜落了雪。

雪,還在紛紛揚揚,沒有停下的意思。面對雪的誘惑,無意間伸手掬了幾片雪花,聞了聞,無色無味,清涼。飄在手心上,轉眼間便融化了。那麼快,留都留不住。「澡雪而精神」,這是莊子的意境。這一刻,陳家儀的心情舒坦,不免傻笑,咋像個孩子似的。伸了伸懶腰,雙手一抻,又擴了擴胸肌,算是對身體活動的收尾。

原本就沒有開始。

踏雪走出街門,天地間茫然一片,雪的世界無意間鎖住了巷的本色。惟見鄰院的一日本主婦已將自家門前的積雪清掃的見文見章,甚感驚訝。

這家跟隨夫君前來中國做生意的日本家庭主婦和子,每天早晨總是相伴著禮儀出門,並一直目送著夫君快步走出巷內。傍晚,站在街的門口守望夫歸,如日出日落。對夫君的敬意就像寺廟裡的出家人堅守敲擊的晨鐘暮鼓,踏著鐘點似的精準。

「陳先生,早。」和子用生澀的中國話向走出街門的陳家儀問好,又深深地鞠了一躬,以日本民族繁冗的禮節傳遞著一個家庭主婦的善意。

陳家儀微微一笑,點點頭,「你早。」心存芥蒂的心理,讓人感覺缺少漢語聲調變化的表達,別說情緒,有偷工減料之嫌。也難免,一位不太熟知的鄰客,還是個日本女人。

我們今天的文章,如果不加標點符號,出於口語,每一句話都可理解為肯定、否定、疑似,而現有的標點符號還不足以準確無誤的表達。漢語,不管是書面語,還是口語,均極具深刻的含意。

雪,晶瑩剔透,自由七色。清掃過積雪的小巷又灑落下細細地一層。一襲纖細的身影在洋洋洒洒的雪中移動。早間曾聽說過日本女人的乾淨,家庭主婦對屋的清潔如洗,並非妄言。讓人疑惑,日本女人的乾淨是不是近似潔癖。

眼前的巷間雪意,良久,陳家儀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梳洗就跑了出來。攏了攏沾滿雪花散落的鬢髮,手不經意時便潤的水濕了。一陣心涼,搓了搓手心,轉身逃也似地快步回了院內。

此刻,陳老太太已經起來,盤膝隔著窗玻璃不知在自言自語著什麼。近來,陳老太太搬到東院就寢,為的是圖個清靜。庭院有點太鬧,時不時有找陳先生瞧個病或問個事的。做先生嘛,不就圖得這個人緣兒。如今世道變了,社會秩序的求穩,庭院的不安靜,又多了官事公差一街一院的時常查訪,搞的整個防賊似的。這樣一來,陳老太太的話語少了許多,除了每日早晚的佛事功課,誦經是必不可少的,其餘的便省略了。一天到晚也說不上幾句話,感覺人的老是有傳染性的。

驚蟄是陳老太太的遠房侄孫女,前幾年堂侄死了老婆,想續一弦,無奈女方不願一過門就做后媽。后媽的聲望在當地咋說都是親媽的另一面,再好的子女一嫁人成了后媽,閑言碎語就會在鄰里鄉親緣起。攤上這麼個惡名,一輩子的好日子就會讓人過的猜心倒事。

夜晚的落雪,窗紙映的明亮起來。因雪,陳老太太多起了一次夜。就是這一原由的起夜,讓陳老太太久久不能入眠。走了幾年的陳老先生,沒有一點先兆,突然間在這個雪夜裡魂歸故里。不由分說,往年的陳雜翻的無頭無序,眼一睜,什麼也沒有。屋的亮,不用點什麼燈,也能分的清;眼一閉,活生生地立在炕邊,也不說話,和在世的時候一模一樣。無奈,心裡一個勁兒地罵著「死鬼」,回來幹嘛!把人嚇著了咋辦?驅都驅不走。當地有一說法,人一但死了,遺孀有一個忌諱,不說尊姓大名,多用「死鬼」代替,說著心裡親切——尤以鄉村著稱。

人死了,總是要託夢的。可三年多了,陳安甫一次都沒有。老話說,沒有託夢的,一定是因為命太硬;或者說,死者沒有什麼牽挂的事。熬到凌晨,才有了困意。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陳老太太起來,想念念《地藏經》什麼的,又一想覺得不妥,人都走了幾年,回來看看也是常情,又是自己的老伴,不能念的。僅一念的閃過,覺得有些對不起陳安甫,索性就這樣吧。黎明即起的養成,第一次過點,竟多睡了一小會兒覺。這一覺,心的踏實安安穩穩。

從西院傳來男人的掃雪聲,細細一聽,只有笤帚的起落,很有節奏感。如五線樂譜,與雪和弦;更如字的書寫,有力透紙背的遒勁,心手自然。熟悉的聲音,無疑是習慣早起溫課的顧先生在清掃著落雪。一個人的行雲流水,飄逸。

自打當局棄城撇民,午夜踏上流亡省城的那一刻起,顧先生和芸芸眾生的命運就成了這個布滿政治謊言社會棋盤上的一枚棄子,過後的都是一枕黃粱。

顧先生打算,就目前的處境,與其在此觀望等待,遠不如回家看看,再不濟做一教書先生或脫下長衫重拾農活。從故土走出,人無論走多遠,終是為生活討得薪酬。謀什麼,不重要,僅是職業。不管怎麼說,誰都會有去職回歸普通人的那一天,除非,江山多變人亦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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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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