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散夥飯
戲的開始往往都有一個序,通常是比較雜亂無章的。沈掌柜的厚道,讓陸得祥在睡前多了一些人生的感嘆和回味。
夜晚,天氣有些悶熱,大概快要下雨了。在沈掌柜府上吃罷飯,陸得祥便早早回糧棧歇息。師兄師弟們已經睡下,朱子韜今晚又到戲娘那過夜去了。天倫之樂,人皆有之。先生沒有說,只是講晚上出去打打牌,三缺一不去不行。得祥看的很明白,先生出門是帶了雨具和那包茶走的。
夜,闃靜無聲。陸得祥合衣躺在帳房間的土坑上,似大卸了八架,呈大字形,少些睡覺的規矩,他累了。屋裡有些悶熱,憋的人喘不過氣來,得祥解開衣服的鈕扣,往上掀了掀母親給做的紅格布單助腰,露出白晰的肚皮,讓胸間的細汗慢慢晾乾。他兩眼望著屋頂,茫然,這夜可真靜啊!
晚飯燒的很香,是太太親自下廚料理。沈太太已經好久沒有這樣露臉了。以前是逢年過節偶而示範一下,做做樣子,其實吳婕燒的菜是很好吃的。
今晚沈掌柜顯得特別高興。往常除了逢年過節,沈掌柜才請夥計們到府上吃飯,敘敘情,談談生意,問問家事,今天沈掌柜破了慣例。
這頓飯吃的時間好長,足有一個多時辰。沈掌柜喝了不少酒,朱子韜也喝了不少;得祥只喝了三杯酒,臉上就紅紅的,身了也發熱,平時他是不喝酒的。一沾酒臉就紅,就像秋日紅透的桃子。也難為沈掌柜和太太的情份,還有朱先生,師兄們,不喝過意不去,那眼神就像慈父母愛。於是得祥只好喝,喝了大家就痛快,就有了話,有了氛圍。
飯間,沈掌柜問陸得祥,「好久沒有回家了吧?」
陸得祥說;「三個月了。」話回得很實在。
沈掌柜點點頭,關切地說:「等忙過了這陣子,回家看看。」還給得祥夾了兩個燒麥,「嘗嘗,很鮮。」沈掌柜自己也夾了一個。借燒麥的由頭邊吃邊說,像是講故事。
故事是從慈禧西逃說起的。
那是清光緒二十六年間,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城。時日,慈禧太后一行倉皇出逃,美曰「西狩」。本來是「跑」,逃命要緊,還美其名曰。想必是御用文人借了孔夫子的春秋筆法,獻媚愚民。鑾駕、肩輿、啟蹕、駐蹕,由落荒而漸入規制。這一逃,落了駕,還端著。也是,一入晉,竟有那麼多的奴才從四面八方趕來護駕。地方官吏更是,一迎駕,居然跑出去五十多里,還有孝敬的銀子,大把的掏。
稱奴才,有等級待遇之說。只有滿人親貴及宦官才有資格論,漢人是不入圍的,只能稱臣,哪怕你身居一品。想想,大清都這樣了,連做奴才的份兒都沒有,還那麼愚忠,真是沒救。
人的賤在於跪久了,給一個機會,站起來倒覺得不舒坦。一聽見「奉天承運」就沒了筋骨,一轉眼,惡的一面暴露出來。頤指氣使,以為自己是誰。
慈禧聖駕抵城,並沒有入住鎮台衙門,而是走了親民路線,把行宮安於商賈府宅。燒麥、莜面、黃糕、麵食等,居在民家,用膳豐盛,別具心慰。
小住四日。因有了甘肅提督的馬隊護駕,啟鑾的肅輿多了幾分威嚴。
沈掌柜講的故事,是一個已被市井講濫了的傳聞。
說到慈禧太后,沈掌柜不免又多說了幾句,「其實,慈禧老佛爺也是咱這兒一方人。」這又是一個坊間的故事。
慈禧太后聖駕入了城,就像回到了娘家似的。哀家出宮曾卜一卦:出皇宮,西路行,見太平,得平安。駐足太平樓前仰視時,感慨萬分,曰:太平了。身心如釋重負。有一種得道的感覺,不知不覺升騰起來。一個「太平」二字把童年的記憶勾了回來。
故事說的是,城南有一個釘鞋匠,有一天,在收攤的時候,忘了把拐砧帶回家,遺在了街面。晚上回去做了一個夢,夢見他的拐砧上面卧了一隻鳳凰,既喜又驚訝。早上醒來一看,拐砧還在。意外的是在拐砧上面趴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兒,醒來一看,小女孩兒眉清目秀,聰慧伶俐,非一般人家之閨秀。瞧一眼,都是福呀。
後來,小女孩兒的父親到歸綏做官便把她帶走了。這個小女孩兒就是後來的慈禧太后。席間,沈掌柜又說了些許酒話。之後有閑人研究認為,慈禧的骨相有當地人的特點。
沈掌柜一高興,朱子韜便招呼大家多吃些,借沈掌柜的吉言開胃。
陸得祥長這麼大,燒麥吃過好多次,都是母親自己親手做的,像這樣的嘗鮮場面不多。不過,他還是喜歡母親做的。
燒麥的形成,源於歸綏。走大圐圙的人,生意做的旺,吃的講究便慢慢精細起來。時間一久,燒麥就成了自家的喜好。城裡的人多會做燒麥,家家備有走棰,燒麥的講究在於皮薄、味香、形佳,擰的皮呈十八褶兒,餡兒多為豬肉大蔥,也有牛羊肉的。
晚飯,得祥吃的很少。喝了酒,一點胃口也沒有。嘗了一個燒麥,有點鮮,望著碗里的另一個燒麥發愁,總覺著膩,蘸了醋也是,無論如何是借不了先生的吉言開胃。
那頓飯,陸得祥覺的師兄們也吃的很少,很累,很拘謹,只是多喝了一些酒。這一頓飯會不會是「最後的晚餐」。
在買賣字型大小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說法,每到年末,辛苦了一年的夥計們,掌柜的都會請他們吃一頓豐盛的年夜飯,戲稱「散夥飯」。過了年,收到邀約的,來年接著干。沒有收到的,自謀擇業。既不傷面子,又少些尷尬。如同學校每到假期終了,續了聘約的老師,下一學期繼續執教;沒有收到的算是自行解約,捲鋪蓋走人。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頓酒飯便是沈掌柜為夥計們的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