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聖旨
青荷張張嘴,想說什麼又吞回去,雲韶嘆道:「你跟我多久了,有什麼話,就說吧。」
青荷道:「是……奴婢是想說,小姐還是要多顧自己,您的身子骨都這樣了,還惦記著停少爺,也難怪世子這麼生氣……」
「嗯?我哥還做了什麼。」
青荷立即閉口,知道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欠身退下。
雲韶皺緊眉頭,一個秋露、一個青荷,今兒都怪怪的……
她自然不知道,就在她被送回府上時,有個不長眼的下人擋了道,世子一腳踹開他,還讓人將他拖下去,重打三十棍發賣。世子這樣雷霆震怒,對府上下人們是一個巨大威懾,就在剛剛傳回信兒,那人被打成殘廢,撕了賣身契攆出府去。下人們噤若寒蟬,個個提心弔膽,生怕世子遷怒,而且世子還發話,不準讓這些事兒飄進一星半點到小姐耳朵里,他的話現在就是聖旨,所以青荷自知說漏嘴,也不敢再多語。
「小姐!」秋露再度進屋,「端王爺來了!」
*
容倦來得突然。
他聽說雲韶墜馬的事就立刻趕來。當然,毫無疑問的帶上目前最好的大夫——溫子和。
溫子和一臉苦相,他今天和幾個同僚約好去吃花酒的,結果被端王一句話傳回來,苦兮兮的當牛做馬。在踏進平南侯府的前一刻,他還在罵容倦見色忘友云云。
「行了,人若無事你就走。」
容倦頓步,正前方,雲深負手而立,站在迴廊下。
他今天穿著一貫的玄衣,面沉如水,即便沒有動作,人往那兒一立就有千軍萬馬的氣魄。
「端王爺。」
「雲世子。」
四目相對,又有無形的氣壓在二人中間凝練、徘徊。
溫子和腳底抹油,只想從這可怕氛圍中逃走,容倦靜靜注視片刻,問道:「雲韶如何。」
問到這句,雲深臉上柔和一瞬,道:「無事,我已讓胡院判看過。」
胡院判那醫術,容倦是信不過的,不過他也不明說,只道:「既然如此,請世子讓道,本王想親自看看她。」
二人對視良久,雲深才退開一步:「請。」
錯身而過時,容倦聽到那人陰冷的嗓音:「好好照看她,再有三長兩短,我唯你是問。」他回頭一瞥,雲深已揚長而去,挺如標槍的肩背似出鞘利刃,容倦眯了眯眼,只覺這個人他看不透。
幽篁院。
雲韶聽到容倦要來,詭異地想從床上爬起來梳妝,可惜她被馬兒驚得更嗆,全身散架的後遺症根本容不得折騰。秋露求爹爹告奶奶的好不容易讓她停下,這時腳步聲近,人已到了門邊。
「別……先別讓他進來!」雲韶遮住臉,吩咐秋露前去擋駕。
容倦剛巧聽見了,兩道墨眉一凝,便見秋露走出來,好不尷尬擋在門口道:「這個、王爺,您也聽見小姐的話了,還是請回吧……」
眉頭擰得更深,人卻分毫未動。他輕輕掃了眼秋露,秋露頓覺一陣壓力迫來。
「讓開。」淡淡兩字,卻如攜裹雷霆之威,偏又沒那聲勢浩大,只於無聲處逼人。她暗自叫苦,垂著腦袋往屋裡瞧望去。
雲韶擁著錦被,輕咬嘴唇很是糾結。
不知怎麼搞得,一想自己要以這副模樣見他,心裡就彆扭的很。明明以前在懸崖底下、坤寧宮裡,還有昨天那間小樓閣,更加落魄、更是難堪的模樣都被他瞧見過,可那時不覺得有什麼,今天反而扭捏起來。她自是不知這是因為賜婚的緣故,皇帝的聖旨雖沒下來,但她知道是他,這心態上的微妙變化,非當事人難以體諒。
抿著嘴唇,雲韶說道:「我沒事,容倦,你先回去吧……我乏得厲害,過兩日再去找你。」
門外。
聽到這個答覆的端王爺面色如常,他既沒離開,也沒強闖,淡靜的臉上窺不出半分情緒:「好,你歇著吧——本王在這兒等。」他語調平淡,可話里堅定不容拒絕。
雲韶頭疼閉眼,她就知道這容倦沒那麼好打發。
秋露不敢跟這位爺鑼對鑼鼓對鼓的正面對著,腳下一抹偷溜進屋,她走到小姐身邊勸道:「王爺這麼在外面站著,被人瞧見不太好……小姐,不如您就見見他吧?」
雲韶睨她眼,想說什麼又忍下,她嘆了口氣,又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拿那些「反正最糟的樣子都被看了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之類的話安慰自己,好半響才鼓起勇氣道:「那你進來吧。」秋露悄悄鬆口氣,退到一旁。
外面,清雋淡漠的臉上浮起一絲滿意,容倦徑自走進去,看見她披頭散髮靠在床頭,臉色有些蒼白,櫻桃小口也失了血色,好在那張小臉沒落下擦傷,否則——他眼一眯,喚道:「溫子和。」
「來了來了!」溫太醫趕忙背著藥箱進來。
望聞、搭脈、觀形、診斷。一系列程序走完,溫子和道:「沒什麼大礙,經脈順暢、氣息也平穩,臉上看樣子沒傷著,那就不會留疤。嗯……就是這右臂碰到筋骨了,要好好養一陣。」
「傷了筋骨?」容倦從那大一堆話中提煉出這個信息。
溫子和白他一眼:「是動了筋骨,不是傷。也不是大事,有我在,最多半月就好。」
容倦遲疑道:「半個月,會不會太久?」
溫子和冷笑兩聲,只想拿藥罐砸醒他:「半個月還久?傷筋動骨一百天聽說過,沒讓她躺三個月就算運道了,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不想被好友氣死,他抓筆寫了藥方教婢女拿葯。
雲韶感受到那道清冷的視線一直停留臉上,咬咬唇,還是揚臉,看他:「真沒什麼事,你、你不用擔心。」
容倦凝視著她,幽寒蒼冷的眼眸深邃如海,他忽地探出一根手指,在她左邊臉側輕輕一抹:「我知道。」他的指腹和人一樣冰涼,蹭到臉上叫雲韶一個激靈,下意識往後躲。可她忘了自己是傷患,這一牽扯傷口發作,疼得齜牙咧嘴,頓時彎下身。
容倦目光一變,想也沒想的順勢坐到床邊,一手扶住肩膀,一手繞過她後背,將人圈在自己懷裡。秋露在後面看得瞠目結舌,想衝上去阻攔他這種「佔便宜」行徑,但記起眼前這個人是誰,又有些不敢接近。她在那兒糾結踟躕,溫太醫倒是習以為常,還能好心的提醒一句:「她傷的雖不重,但也不能劇烈活動,你們悠著點啊~」
劇烈活動——這話瞬間讓人想歪了,雲韶臉燒得跟天邊火燒雲似的,低聲輕斥:「放開我。」
容倦沒聽,只道:「別亂動。」
雲韶小幅度扭了兩下,也不敢再動,身體的反應最是誠實,她動一下,就痛。比起痛,她寧可卧在某人懷裡,而且真說起來這人身上清清涼涼的,靠著也很舒服……
容倦見她老實了,滿意點點頭。
「對了,溫太醫!」懷裡人突然迸出這麼一句,隨後那張小臉充滿喜色:「我弟弟雲停也受了傷,能否請溫太醫前去看看。」
溫子和的醫術比府里那些府醫不知高到哪兒去,他給雲停看傷的話她也放心了。雲韶打著這個主意,兩眼亮晶晶的盯著溫子和,溫子和被看得毛骨悚然,第一時間去瞅容倦。
容倦不悅地略側過身,擋住雲韶看溫子和的視線,道:「既然郡主開口,溫太醫就辛苦些,替她跑一趟吧。」
我、他、娘——溫子和差點一句粗話飆出。他今天跟人約好了溫香軟玉享受一番的,被臨時拖來當苦力也就罷了,剛才明明說好只看雲韶,結果這會兒又鑽出個雲停?
果然,在美色面前承諾都是屁話!
他極不情願站起來,極不情願的走出屋,再極不情願的跟著秋露過去……
雲韶疑惑道:「溫太醫好像不大對勁?」
容倦淡淡道:「不用管他。」他調整姿勢好讓她舒服些,忽地瞅到身下床榻,眼光閃了閃,低笑一聲。雲韶莫名望他,大夏的端王眼角輕彎,目中噙著兩分促狹的笑意,「這張床,倒是第二次了。」
雲韶一愣,想起當初第一次見面,他重傷被人追捕,她就把他扒光了藏這床上。
咳咳……
她眼珠子不自在的轉了轉:「你還記得啊……」
容倦認真道:「永不會忘。」
誰要你永不會忘了,這種窘迫的事情忘得越快越好好嗎?雲韶心裡腹誹,嘴上岔開話題道:「那你……你那時候怎麼會到這兒來,還跑到我院子里。」說完她就後悔了,當時的情況是周延峰這個南衙禁軍統領親自追捕,又是領的誠王命令,而且他身上還負重傷,怎麼看怎麼是出秘密。她這樣大刺刺的問出來,萬一戳到什麼不該戳點怎麼辦。
然而事實證明她多心了。
容倦凝視著她,目光漸漸柔和:「真想知道?」
雲韶猶豫了,可他的眼睛很好看,幽如深潭,就像有致命的吸引力,叫她迷迷糊糊點下頭。
「好,我告訴你,那天,是我一位故人的生祭。」
「生祭?」
「對。」容倦嘴角笑意漸漸淡去,「她的身份特殊,我不能公開祭拜,便到她生前的地方,也就是宮裡暗中行事。哪知被葉泰的人發現,一路追逃出宮。當時進平南侯府,純屬意外,遇到你,就更是意外的意外。」
雲韶想到當時情形,也不由一笑。她想著容倦的話,聽起來似乎和皇宮有關,但什麼人他想祭又不能公開,還得偷偷摸摸去?生前的地方……皇宮……雲韶把和他有關的人一列,很快找到一個符合條件的人。
她試探道:「你說的那個人……是你的長輩?」
容倦也沒想到她反應如此之快,稍作沉默,點頭。
雲韶輕舒口氣,肯定道:「容妃娘娘。」
容妃是他的姑母,侄兒拜祭姑姑天經地義,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而且他那日為了隱瞞身份,寧可躲到她閨房,右臂受了重傷也不肯醫,想必有極大隱情。雲韶自問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也知道有些事不該問也問不得,可不知怎地,事關眼前這個男人,她竟有種一探究竟的衝動。
容倦聽她道破,未置言語,其實和那個女人有關的一切,他真的半點不願回憶。只看雲韶那雙靈動的眸子撲閃撲閃,明明滿是好奇與追尋,卻又顧念著他不願表現的太明顯。他忍不住貼近兩分,看見那雙透亮的眼睛掠過惶亂,眼底笑意更深:「沒事,你若想聽,我慢慢說與你。」
「好啊——」雲韶話落,金菊急急匆匆進來。
「小姐,快,聖旨來了——端、端王爺?」她傻站在那兒,完全沒想到自家小姐會靠在端王爺懷裡,兩人還挨得那麼近。等等,端王爺什麼時候來的,她怎麼不知道?
雲韶聽見聖旨便正了容色:「你先出去,我馬上來。」
容倦墨眉微斂:「你要去?動得了?」
「動不了也要去。」這道聖旨很可能給她和容倦賜婚的,當今皇帝看似寬厚慈祥,其實心底狹隘,喜怒莫測。他一面希望自己愛重的臣子晚輩受他蔭庇享受他賜予的榮寵,另一面又希望他們知道進退分寸,不會恃寵而驕。所以今天這道聖旨,她必須親自接,即使有墜馬可以作為借口,她也不能用。
容倦清楚她的堅持,也不再勸,他長身立起,站在榻邊道:「我與你同去。」
*
王德海坐在平南侯府正廳,滿面紅光的和平南侯老太君兩人寒暄著。
一杯茶水吃乾淨了,雲天崢見機問道:「王公公,請問是個什麼事兒啊,能勞駕你走這趟?」王德海是皇帝身邊的近侍,非要事不會出宮。能讓他親自送的旨,肯定非同一般。
柳氏帶著兩個女兒坐在下面,心裡也猜測著是不是皇帝又給侯府什麼賞賜。
王德海笑著吃了塊雲片糕,道:「侯爺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昨兒個中秋宴上,皇上不是都說了嗎。」
「說了?」雲天崢一愣,見母親妻女的眼睛都瞅到自己身上,頓時想起來,試探問,「公公說得,可是小女婚配一事?」
王德海笑吟吟點頭。
雲天崢和老太君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的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