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草芥
旁人聳動,沒想到他是堂堂羽林軍統領、三大禁軍之首的秋淮。
林期跟陸子越他們武考時見過這位未來上司,見他突然出現,生怕剛才自己做的露了餡,強作鎮定道,「秋統領有什麼吩咐?」
秋淮冷笑。
林期那點小動作,瞞得過別人,瞞得過他?
「你自己做得好事,自己不記得了?」
林期發抖,強辯道:「秋統領在說什麼……林期聽不懂……」
「是嗎?」秋淮勾勾唇角,朝陸子越道,「你,去搜他的身。」
陸子越一愣,卻見林期雙手背在背後,慢慢往後退。
「林兄……?」
林期突然大聲道:「秋統領,你不能為了討好雲華郡主冤枉我!我林某雖然家世平平,但也是皇上選定的羽林衛!」他這話潑了秋淮一身污水,直指他以權壓人。
秋淮漫不經意,眸子輕輕抬了抬,看陸子越道:「你聾了嗎?」
陸子越跟林期多年同窗,最了解他,現在看他這麼反常,稍作猶豫便道:「林兄,得罪了。」
「子越!」
林期僵在原地,片刻后頹然低下頭。
陸子越往他身上一搜,立刻找到兩枚鋼針。
「這……」陸子越難以置信望著他,轉身將兩枚鋼針呈給秋淮。
秋淮冷哼了聲:「看來你不僅心壞,人也蠢,這偌大馬場,早些丟了不也找不著嗎?」林期臉色灰敗,又見秋淮將鋼針高高舉起,道,「雲華郡主的馬發瘋,是因有人在她馬上扎針,至於這人嘛,就是他。」
此言一出,嗡嗡的議論聲。
秋淮丟下鋼針,從懷裡摸出塊錦帕反覆擦手,好像那鋼針有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他擦完之後,猛將帕子摔他臉上,喝道:「天子近衛,羽林親軍,招進你這樣的人真是恥辱!從現在開始,你不是羽林的人,這講武堂也別讀了,滾吧!」
林期大驚,噗通跪下:「秋統領,我知錯了、我知錯了!求您不要把我趕出去,求求您!」寒窗苦讀十多年,就這麼被趕出去他的人生全毀了。陸子越等人面露不忍,也下跪求情。秋淮冷笑不言,這種品德敗壞之人,今天要不是碰巧他在,雲韶性命難保。就為了一場勝負,就能做出這種事情,他手下才不要這種兵!
就在這時,一個陰冷的嗓音緩緩響起。
「誰說,他不是羽林軍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玄衣勁裝的男子打馬而來。那人面容冷峻,目深唇薄,寒鋒似雪亮的眼睛微微眯起,輕一環掃便叫眾人低下頭去,不敢與之接觸。他走到面前,勒馬停下,秋淮臉色微沉,道:「雲世子。」
林期渾身劇震,腿一軟就要癱倒。
眾人臉上也露出恭敬畏服。
試問整個講武堂,有誰不知道雲深?當年他也是這兒的學生,那一期六藝大比,他一人獨冠五門,將第二名甩出許多,遙遙領先,是許多學子心目中高山仰止的對象。他從講武堂肄業,去了西山大營,短短几年間聲名鶴起,除了練兵有素用兵如神外,最出名的就是他的狠。
他御下嚴苛,法令如山,有個伍長受不了聚眾鬧事,他二話沒說把人殺了,腦袋吊在營門口一個月,每次士兵經過都能聞到那血腥腐臭的味道。當時軍營里有「雲閻羅」的稱呼,傳到他耳中也不以為意,甚至還說比起「閻羅」,他更喜歡「屠夫」。奇怪的是他用鐵腕鎮壓,他的手下卻個個忠心,一營兵將跟群野狼似的,只要他一句話,就能奮不顧身地上去撕咬。
京城三支重兵,建章營、衛肅營、西山大營,唯有最後那個令人聞風喪膽。
所以對於雲深,在場的幾乎是畏懼多於尊敬。
秋淮凝神以對,他和這個鐵腕將軍交集不深,只知道他是雲韶的哥哥,見他突然出現,也只當是來找妹妹,便道:「令妹已經送回府上,雲世子……」
「我知道。」雲深豎手打斷。
他來的時候正好碰見雲韶馬車,親自確認了人沒事,才進來。那時秋露哭著說完始末,雲深目光陰鷙,二話沒說就往裡闖,見到那匹倒地的瘋馬,還有草地上留下的滾碾痕迹,腦子裡立刻勾勒出方才畫面,心口生生一窒。
他的小妹,他愛若珍寶的人竟險些折損在此!
一念至此恨怒驚發,他握緊拳頭,冷酷的臉容愈發陰鷙,眸光掃過,緩慢定在學子身上,「你就是林期?」
林期抖得厲害,對上這位閻羅爺,他舌頭都捋不直了:「是、是……小人……」
「韶兒是你傷得?」
「是、是……」他大抵知道惹到不該惹的人了,猛地磕頭,顫聲道,「小人鬼迷心竅,一時糊塗,求雲、雲世子和統領恕罪!」
雲深面無表情:「錯了。」身子忽地前傾,他壓低嗓音道,「你應該求我……饒命。」
林期困惑揚起頭,秋淮卻瞬間反應過來,叫道:「世子不可!」
晚了,就在那句「饒命」聲落之際,他身後的寒楓遽爾出手,身形一閃,青鋒一揚,唰地一劍斬下頭顱。霎時間,一腔熱血噴薄而出,失了頭顱的身子硬挺挺在那兒,緩了片刻方才倒地。場中暫時沉寂,所有人都震驚於這場變故失了聲,直到那顆頭顱骨碌碌滾了幾轉,落到腳邊,有人尖叫,接著才回魂似的,駭然變色四處奔走。
場面一度混亂,和林期同窗的陸子越跳出來大吼:「你——你草芥人命!」
雲深唇角上挑,不輕不重睨他眼:「是又如何。」
「你!你這是犯了王法!」陸子越雙目赤紅,好友在眼前殞命,他要替他討回公道。然而一道俊美高挑的身影擋在眼前,接著聽到那人喝聲,「退下。」
「秋統領!他——」
「我讓你退下!」
陸子越紅著眼,愣了會兒才咬牙退到一旁。
秋淮面帶慍怒,直直瞪向雲深:「雲世子,這裡是講武堂,國學聖地!你肆意殺戮不怕引來皇上責罰嗎?」
「哦?秋統領是要來代皇上問罪了?」雲深唇添冷笑,狂妄之態桀驁無匹,「別說你,就是皇上今天在,我也照殺不誤!」
「你好大的膽子!」美目擰起,狹長的眸中盛滿憤怒,「他好歹也是我羽林軍的人,就算有錯,也有我羽林軍處置,雲世子,你一個西山大營主帥,不覺得自己越矩了嗎?——何況,他也罪不至死!」
「呵呵……罪不至死。」雲深語調一變,凌厲之勢咄咄逼人,「尋釁滋事,好勇鬥狠在前,以下犯上,謀刺郡主在後,你告訴我他罪不至死?秋統領,護犢子也不是這麼護得吧……」說到末處又轉回那備懶之態,於漫不經心處一瞥,只把對方氣得夠嗆。
秋淮也知道跟這人沒法交流,事已至此,他亦懶得廢話:「那就請世子跟本人一起面聖。」
「好啊,不過得將這幾人帶上,畢竟首惡要除,從犯也不能放過不是?」雲深懶洋洋的目光一一在陸子越幾人身上點過,秋淮面色再變,沒想到他來這招。
以皇帝對雲家兄妹的寵愛,說不定會為他們重懲陸子越等人,他已經損失了一個人,再把這些新丁賠進去實在不划算。秋淮皺眉,最先那股子衝動退去,他也慢慢冷靜下來。然而陸子越悲憤好友之死,叫道:「去就去,我要告你草芥人命……」
「閉嘴!」秋淮厲喝,心裡也有了主意。
「雲世子,先前是我魯莽,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如何?」
這正合雲深之意:「行,那本世子就告辭了。」調轉馬頭,拍馬遠去。
秋淮默默注視,他和雲深相交不多,雖也聽說過這位閻羅之名,但直到今天,親身領悟過後才知可怕。
這個人完全不在意性命,殺人對他來說稀鬆平常,而且狡詐詭辯,目中無人,這樣一號人物,皇上委以重任,只怕是引狼入室啊……
一旁,陸子越撿起林期的屍首拼湊好,悲呼林兄痛哭不已。
秋淮閉上眼道:「給他收屍吧,另外,到差署役領份銀子,給他家裡送去,就說是我說得。」
陸子越含淚道:「那、這件事……」
秋淮沉聲道:「這件事到此為止,去吧。」
*
平南侯府,幽篁院。
雲韶悠悠醒轉,一陣淡淡的葯香飄入鼻端,她渾身酸痛腫脹,骨頭像給人拆開似的,動一動都疼。
「小姐,您醒啦!」秋露驚喜道。
雲韶望她一眼,想到賽馬場發生的那些,張口欲問。秋露趕緊攔道:「小姐別問了,您先歇著,待會兒青荷把葯熬好了,您先服藥。」看她一臉諱莫如深,雲韶微感困惑,接著一個熟悉的步子邁進屋裡,秋露福身道,「世子。」
雲深揮揮手,秋露退下去。他走到床邊,看著小妹蔫不拉幾的樣,挑眉:「醒了?還逞不逞英雄?」
雲韶抿抿嘴唇,苦巴巴的眉毛擰成團:「哥……渴……」
「哼,這會兒知道渴了。」雲深哼了聲,走到桌邊倒杯溫水。他小心把雲韶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同時右手端碗,慢慢餵給她喝。
雲韶小口小口吞咽著,喝完后發出貓兒般滿足的嘆息。
雲深順手把碗放到一邊,又將妹妹慢慢放平,抱怨道:「你這丫頭,遲早哪天被你嚇死。」
雲韶知道這會兒萬萬不能頂撞他,乖乖笑道:「哪兒能啊,有大哥在,韶兒不會有事。」
見她這麼討好賣乖,雲深又是無奈又是憐惜,他拿了帕子替她擦掉嘴邊水漬,猶豫片刻,仍道:「那個人,我替你處置了。」
「啊?」
「就是林期。」
雲韶愣了下,望著兄長冷淡面孔,心底莫名一寒:「你是說……?」
「殺了。」風輕雲淡兩個字,足叫雲韶一怔。雲深根本不在意這人死活,但看小妹慢慢低下頭,便耐著性子解釋道,「是他以鋼針刺你馬臀,才致你的馬發瘋。」
雲韶沒有回話,雲深便又多說了兩句,將那馬場上的情形一字字說給她,林期如何耍陰招、秋淮如何救她又如何殺馬,唯獨殺林期一事沒過多描述,說完后,雲韶輕輕「哦」了聲,半響小聲道:「哥,我真的沒事,其實你沒必要……」她想說沒必要殺人,可雲深是為她這麼做的,話到口邊又說不下去。
雲深和她一起長大,她的心思如何不知。
他拉了張椅子坐在床前,靜靜端詳妹子幾秒,道:「丫頭,我忍不了。」
「你應該清楚,任何敢傷你的,但凡是動了一根頭髮絲,我都忍不了。」雲深的眼裡森冷冰寒,裡面,似乎又有那道淡淡的金輝流轉,「你是我唯一的妹子,無論是誰,敢對你不利我都會除掉。你哥寧可殺錯一千也不會放過一個,所以,如果不想死那麼多人,你最好保護好自己,不要再出現今天這種事。否則,那時候死的就不止一個……」
雲韶聽得心裡發毛,大哥明明說得很平靜,可她愣是覺得汗毛倒豎。
前世,兄長修羅王的名號也許真不是白來的,他的骨子裡就冷血無情,唯獨、對她這個妹子例外。
雲韶低了眉眼一語不發,雲深長嘆口氣,伸手摸摸她發頂。
「我並非責你,只是近來很忙,很難事事照拂……」
「……我知道了。」雲韶應道。
兄妹一時無話,雲深又靜靜看她一會兒,轉身走了。他離開后,青荷捧著葯碗進來,雲韶壓住心底那份沉重,問道:「雲停怎麼樣了?」
青荷愣了愣道:「停少爺在院中侯著。」
「我是說……他身上的傷。」
「傷?停少爺也受傷了?」
雲韶看她一臉莫名,便欲扶額,只是身子痛得厲害,微小牽動就疼得齜牙。青荷趕忙扶她坐起來,雲韶緩了緩,道:「真是……快把大夫叫回來,給雲停也看看。」這孩子真不知隨了誰,跟陸子越打得一身傷,居然一句不提。
青荷又呆住,雲韶狐疑望她眼說:「還不去?」青荷方才回過神,有些尷尬道:「這隻怕不便。」
「有什麼不便的。」雲韶皺眉問道。
青荷低下頭:「因為給小姐看病的……是世子從太醫院領回來的胡院判,他給小姐診完,就回去了。現在再去請的話……」
雲韶懂了,胡院判好歹是太醫院之首,就算她是郡主也不好一再拖人家出宮。想到此,道:「那就去請府醫,總之傷不能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