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恩人
「雲華妹妹!」長孫銘急忙拉住她。
雲韶淡淡道:「太子既然有所保留,請恕雲華也無能為力。」
長孫銘一愣,猶豫片刻,說道:「好,孤全都告訴你,但云華你必須保證,絕不讓第二個人知曉。」
雲韶聽出鄭重,點了點頭。
長孫銘喃道:「從何說起呢……就說那解憂物吧,其實根本不是什麼解憂,是毒藥。」
「毒藥?」雲韶大驚。
長孫銘頹然坐到地上:「是啊,毒藥……」
原來他自從跟庄清婉爭執不休,心煩意亂,偶然間有人進了此物,說是服食一些,快活似神仙。他第一次初嘗是半個月前,果然和描述的那般,服食之後如騰雲駕霧,什麼煩惱也沒了。於是他每隔幾日都要服用,到後來,已經發展到一日不食便渾身難受。
那天,他照常服了藥物,整個人輕飄飄的,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全無印象,等到清醒時,眼前只剩下端緒帝錯愕驚怒的臉,和他臂膀上的那一抹紅。
「我知道自己犯下了彌天大錯,可惜晚了,晚了……」
長孫銘痛苦地抱住頭,雲韶看他這般落魄,心中也升起不忍。
「既如此,殿下何不與皇上明言,您只是誤信人言遭人下毒,皇上斷不會因此……」
「不!」長孫銘反應激烈,「這葯決不能讓父皇知曉!」
他態度甚堅,這葯似乎有什麼隱情?
雲韶看著他狼狽的面容,突然想起前世。
那時長孫銘站在高台上,一手提劍一面高歌,接著縱身一躍摔成碎骨……剎那間,一個名字掠上心頭。
「五石散?!」
話落,長孫銘亦大驚抬頭:「你怎麼知道?難道父皇已經——」
雲韶驚愕難言,看他這反應,確信是吃了五石散!
前世他就是服食五石散過量,瘋癲致死,這一世也逃不脫這個結局嗎?但上輩子沒有圈禁他,也沒有皇帝撞破他和太監的醜事,這些、這些……
雲韶不語,長孫銘以為皇帝已經知曉了,絕望道:「完了,全完了,父皇最痛恨此物,完了……」
雲韶握了握手,下意識想說我有解藥——之前青荷被柳融雪下毒,她托溫子和制出解藥,藥方還在他手上。
可是,要救他嗎?
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成為別人的恩人。她現在這麼做了是救了他,卻也等同握住他一個巨大把柄,一旦登基,長孫銘會容得下她嗎?他會允許一個知道他曾經服食過五石散的人,活在這世上嗎?
雲韶兩世為人,和這些皇室中人打過太多交道,深知他們天性涼薄,不足為信。
自我保護的本能讓她放棄這個想法。
「太子殿下,雲華告退……」她想快速逃離這個地方,長孫銘無心理會,敷衍兩聲。
雲韶快步行到殿門口,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雲華,以後離庄清婉遠些……還有太后,你不是她們的對手。」
雲韶回目,但見長孫鈺疲憊的臉上掛著一抹笑。
興許是真的絕望了,那笑容溫和無害,彷彿一個臨終之人諄諄告誡。
那一刻,雲韶那該死的惻隱之心又發作了。
無論長孫銘做了什麼,他都不該死。
她輕咬下唇,又迅速回到他身邊:「殿下。」附耳輕道,「皇上還不知您用五石散的事,依照今情,您只需上一道奏摺請罪,皇上必會寬宥。至於五石散……雲華手中恰有解藥,下次碰面,我會把它給您。」
長孫銘難以置信地揚起頭,那雙早已絕望的眼裡湧現希冀,他握緊雲韶的手,嘴唇哆嗦:「若你能救孤……你就是孤的恩人,孤定會回報你!」
雲韶斂頜,抽回手。
她走出大殿,沖著侯在那兒的王德海略一點頭。王德海會意,臉上漸露笑意:「郡主果然不負厚望,皇上知道了,定會高興的。」她無力多說什麼,出了皇宮,便直奔端王府去。
午後烈日正陽,青石板磚燙得無法下腳,雲韶從馬車跳下來,一個樣貌清秀的小廝立刻迎上。
「這位小姐……」
「我找容倦。」雲韶打斷道。
小廝一聽直呼主子大名,知道是個不得了的連忙通傳,很快,墨白迎出來。
「雲華郡主,您怎麼來了?裡面請。」墨白清楚這位是主子心尖上的人,半點不敢馬虎的請她入內。
雲韶立在門前,心裡卻有些虛了。細說起來,好像這還是她第一次到容倦家裡,咳,沒成親就過府,似乎有點不太對勁?不過她沒工夫細想,太子的事情刻不容緩,她邁步入府,邊走邊問:「溫太醫在嗎?」
墨白小心賠笑:「這,大白日的,溫先生應該在太醫院供職,怎會在王府。」嘴上說著心裡暗驚,溫先生和公子關係密切鮮少人知,怎麼公子連這個也告訴她了?
雲韶步子微頓,道:「那你家公子呢?」
「在書房。」
「帶我過去。」
她話里不自禁帶起威儀,和公子那淡然表相下的殺伐決斷頗為相似,墨白心頭苦笑,領著人兒到書房門口。
端王府很大,至少走了四五個院子才到,一路上雲韶暗自打量,發現王府地皮雖廣、庭院卻建得稀少寬鬆,而且常是一個大院,院中空空如也。以容倦那清冷寡淡的性子,她還以為會種些竹子梅花什麼的,結果什麼都沒有,一眼望去空得叫人心悸。
到得門前,墨白卻不敢再往前一步,只壓低身子在門口喚道:「公子,郡主來了。」
房中靜了一瞬,接著響起那淡冷的語調:「進來。」
「是。」墨白躬身推開門,退往一邊,雲韶抿抿唇,走進去。
房內光線甚暗,四面紗幔垂下來,將屋子包裹嚴實,容倦坐在書案背後,盛夏的天氣,卻裹著厚實棉衣,午後的烈陽光亮,卻點著一燈如豆。見她來了,放下手中書卷,清雋眉眼稍稍抬起:「有事?」
雲韶一個箭步上去握住他的手:「你怎麼了?」
她語聲焦慮,似乎被這反常的情形嚇到了。
容倦看著落在自己手上的柔荑,小小的兩隻分明握不住,卻捂得緊。心口一暖,唇邊也瀉出兩分笑意:「沒事,畏寒。」他邊說邊脫出只手,在她手背上輕拍兩下。雲韶愣愣,才道:「是你的病……?」
他搖了搖頭:「只是畏寒。」
話到此處不必再提,雲韶這才將心放回肚裡。她尋了張椅子坐下,半響斟酌著開口:「我有事求你。」
「我知道。」容倦表現地很平靜,「說吧。」
雲韶看著他淡定的面容,忽然感到一陣安心。
「太子……太子服了五石散,而且有段時間了,我想拿五石散的解藥給他。」
話剛落,容倦便問,「你進宮了?」
「是。」
「皇帝叫你去看的太子?」
「是。」
「……」
手指不覺握緊,容倦擰了眉,神色凝重。
長孫銘服用五石散的事,他早已知曉,不止他,長孫鈺那邊應也清楚,畢竟下這毒的就是他的人。只是皇帝呢,知道嗎,又或知道幾分?五石散乃禁藥,一旦傳揚必然動搖儲君的位置,如果皇帝知道,就不會圈禁太子,至少不會將事情鬧到這麼大。那麼,便是不知了……
想到此,擰緊的心口鬆了兩分。
他看看雲韶,至少目前,皇帝應該沒有利用她的心思,這次叫她去看太子,也只作為一個和太子交好的後輩派去規勸,那就好,那就好。
「你要救人?」
「……是。」雲韶捏著衣角,不由自主避開他的目光。
她知道這其中風險太大,拉他一起冒險實在不智。可長孫銘……想到他惶恐狼狽的樣子,心中實在不忍。何況他也算幫過她,還與庄清婉鬧翻,就沖這份人情,她也不能袖手旁觀。
容倦定定瞧她片刻,沒有回應。
雲韶低道:「我知道這很為難……你若不肯答應……」
「誰說我不應。」淡淡截斷,雲韶瞬間抬頭,「你答應了?」
容倦望著她驚喜的神情,輕輕點頭。
「真的?」
「嗯。」
「我……我……」
雲韶做了一堆心理建設,沒想他答應的如此爽快。這本就是她的一點私心,他卻甘願陪她冒險,這個男人,果然沒有選錯。雲韶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容倦抬手揉了揉她的鬢角,揚聲:「墨白。」
墨白恭敬進來:「公子。」
「去溫子和處,取五石散解藥。」
「是。」
很快,解藥送到雲韶手上,她握著那小小的一包藥粉,覺得燙熱得很。
「去吧。」容倦沖她揚揚下巴,又低頭繼續看書,彷彿剛才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雲韶握緊解藥,突然走近幾步,彎下腰。
她在他的臉側輕輕一吻,似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過,容倦的臉頰溫涼,她的唇瓣映上去好似親在一塊冰上,滋味兒美妙極了。她直起身子,只覺臉紅心跳得要命,不敢看他反應便一溜煙小跑出屋。
屋中,過了好一會兒,看書那人才抬起頭。
修長手指撫上臉側,溫熱的觸感似還停留在那。
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
這般想,嘴角卻止不住上揚,他低眸又去看那書冊,不知怎麼,上面的一個個小字都變成那丫頭的名字,心意煩亂,又提筆書墨,結果落到紙上一筆畫過,又是她的眉眼。
容倦丟開筆,靠回椅子里,心緒煩亂怎麼也靜不下來了。
「墨白。」
「公子?」
「打水,沐浴。」
「啊?這個時辰……」
「快去。」
「是是是。」外面伺候的墨白一頭霧水,怎麼前兒個郡主滿面紅霞的跑出來,後腳跟公子就要沐浴。他二人在房中獨處不過半個時辰,就算有事,那、那也太快了吧?
墨白抓抓頭,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想歪了。
雲韶拿了解藥就回侯府,她不能再進宮了,目標太大,於是找來秋露,讓她打著郡主有東西落在東宮的幌子將解藥送給長孫銘,如此一來既不惹人懷疑,又能暗度陳倉。
半夜,端王府。
溫子和氣沖沖闖到房外,被墨白攔住。
「溫先生,您別難為我了,沒有公子吩咐您不能進去。」
「讓開,再不讓我不客氣了!」
「溫先生……」墨白滿臉無奈勸道,「這大半夜的,公子都歇下了,您有什麼事明天再來吧。」
溫子和冷哼一聲,手腕翻出個鴿蛋大小的東西,一捏,一股紫色煙霧爆開,墨白連連嗆咳退到一邊,眼見溫子和衝進去,正要去攔聽到一個淡淡的聲音道。
「下去吧,你攔不住他。」
「是。」
屋子裡,號稱早已睡下的人坐在榻邊,靜靜望著他。
溫子和臉一沉,甩袖道:「你是不是瘋了?居然把五石散的解藥給她?」
容倦與他相交數年,從沒見他發過這樣的火,他依然不聞不動,淡靜的樣子把溫子和氣得更是厲害。
「你、你真是被情沖昏了腦子!太子這事擺明是宮裡哪位皇子下得手,他們要藉機拉太子下馬,這是絕好時機,你為什麼要插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此事不需我們動手便有人替你除了他,你卻因為一個雲韶放棄這樣的機會,你難道真的要為她放棄苦心經營十幾年的計劃,還是說你娘的仇、你容家的仇都不報了?」
「溫子和!」
冷然一語如冰窟雪冷,容倦眼角一沉,低氣壓迫得人喘不過氣。
「你僭越了。」
溫子和也被他這氣勢懾得一震,隨後冷笑抖袖,只道:「是嗎?好,我們先不提你那事,就說說長孫銘吧,皇上有多寵愛他你不是看不出來,這一次好不容易有他服了五石散的把柄,讓皇上心生厭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就算不把握也不該毀了它!這次之後,再拉太子下馬難上千倍萬倍,難道說你真要將那個位置拱手讓人?」
一瞬間,觸及到心中最敏感的那個點,容倦臉色難看地無以言喻。
屋中氣氛凝滯之極,溫子和半步不退直視著他。
良久,容倦才低問一句:「誰與你說得這些?」
溫子和一愣:「你、你說什麼……」
「誰叫你,來與本王說這些話。」容倦很少會把一句話重複兩遍,而這次罕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