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莊家
雲韶差點笑出聲,這老父親真是急紅了眼,這種話也說得出來,別說不是,就算是,容倦作為她的夫君替娘子說話,不也是人之常情嗎?
容倦眼底浮掠淡淡譏諷,反問:「那雲侯爺這百般阻撓,是因為貴府厭棄雲韶,所以而為嗎?」
「你!」雲天崢一口老血憋在喉頭。
端緒帝龍顏大悅,哈哈笑道:「說得好!」他最討厭這些臣子在他面前裝忠臣了,偏又顧忌名聲不能殺他們,現在容倦這一番話把對面賭得啞口無言,雲天崢越氣,端緒帝就越高興。他看著容倦越看越覺得順眼,只恨不得這小子是他兒子。
「雲卿,端王爺的話你聽清了,這是朕的家事,前朝沒這先例,朕就開這先例,王德海,擬旨去吧。」
「是。」
葉皇后看著皇帝得意忘形的樣子,心裡一陣陣心驚。
收為義女本沒什麼,可又是冊公主,又是這樣不給老臣顏面,皇上這一意孤行,到底是在給雲韶施恩還是在變相的賞賜容家?
端緒帝這時候似乎才想起她在,扭頭問:「皇后,你沒什麼意見吧?」
葉皇后即使有也不能說,只柔柔低頭:「全憑皇上做主。」
一道詔書傳遍朝野。
先是痛批了平南侯一家,寵庶滅嫡,無法無天,將雲天崢罰俸半年在家思過,又大夸特誇了雲韶一番,蘭心蕙質、德容言功堪為眾女表率,說是朕心甚悅,皇后甚悅,太后也甚悅,一致決定收她為義女,載入皇室玉牒,冊為武安公主。當然了,進了皇家名冊,自然跟你平南侯府就沒什麼關係了。
這道聖旨出來,朝野嘩然不下於太子身故。
原本封一個臣女為公主,就已是破了歷朝舊例,而這個公主竟然還是端王妃,這就不得不耐人尋味了。
皇帝這些年對容家的寵愛有目共睹,容倦在皇宮裡橫行無阻恣意妄為,那也是人所共知的,他大婚當日太子出事,皇上也沒懲治他治安不力,反而將他的王妃收為義女。
這是什麼意思,眾人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
不過前去道賀的人還是踏破了端王府大門。
雲韶托腮,苦惱地撐在桌上道:「李大人、顧大人,六部的幾個侍郎,還有外面帶兵打仗的將軍……天哪,這些人瘋了嗎,我一個都不認識,來恭喜什麼呀!」她捉著鼻尖在信函上戳戳戳,一隻修長的手掌從后握住。
容倦站在她身後俯下身,將她圈在懷裡道:「王妃在苦惱什麼?」
雲韶沒好氣道:「你自己看,這都第七波人了,府上的雲霧茶都泡沒了。」
容倦在那幾封信函上一掃而光,捉著她的手在上面打了個叉:「不想見,不見就是。」
雲韶「哼」了聲:「說得輕巧,這些又是朝廷里的大官,至少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是得罪不起的。你呀,真是仗著皇上寵愛就不把別人放在眼裡,要是哪天皇上走了,我看你怎麼辦。」
容倦在她「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幾人的名字上看過,唇角上挑彎起抹弧度,他下巴擱在她發頂蹭蹭,輕聲:「王妃心細,本王要仰仗你才是。」
「那是自然。」這句誇讚叫雲韶的心情好些了,先前煩躁一掃而空。
她聚起精神又開始勾選哪些人要見、哪些人不見、哪些人要備回禮、哪些人只需點頭,因為前世的記憶,她對滿朝文武不說記得十成,七八總是有得。所以看起來很快,幾乎一會兒工夫就弄完了。
容倦坐在旁邊看書,時不時望她一眼,嘴角泛起柔和笑意,如果她抬頭便能看見眼裡溫情幾乎能化出水來。
「好啦!」雲韶長出口氣,「青荷,你去購置些新鮮茶葉來,還有,照這上面準備東西,今天之內就要準備好。」青荷領命下去,容倦放下書走過來,雙手自然而然落在她肩膀上。
揉捏的力道不輕不重,剛剛好。
雲韶舒服得眯起眼,容倦睨了眼桌案上殘留的紙張,隨意道:「你對朝中官員倒很熟悉。」
雲韶這會兒全身放鬆,脫口道:「那當然。」說完才回過神,心虛的補充,「那個,是大哥告訴我的。」心裡默默跟雲深說對不起,然後理所當然地把一切推他頭上。
容倦也沒有追問,替她揉了會兒肩。
忽然,雲韶道:「這次,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這話沒頭沒尾的,容倦卻瞬間領會,只道:「沒有,你做得很好。」
「是嗎?」雲韶想起從大殿出來,雲天崢望著她的眼神——痛心疾首、複雜難言,心就是一顫。她總覺得雲天崢有什麼事瞞著她,而這事很可能就是這個爹態度突然轉變的根由。可惜現在恩斷義絕了,也不可能去問問為什麼。但想到親生父女淪落到這個地步,總是難免惆悵。
「後悔了?」清冷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雲韶搖搖頭:「沒有。只是……」她頓了頓,睜開眼道,「只是有些遺憾吧。」
容倦停止了按摩,雙掌自然向下划落到她的身前,握住柔荑。
「雲韶,」男人的氣息溫熱灼人,他輕輕吻了吻她的側臉,「別後悔,做過的事永遠不要後悔。」
雲韶一愣,抿著唇「嗯」了聲。
二人吻頸交項,彼此氣息都有些亂了,驀地雲韶坐起:「不行。」
容倦微惱:「什麼不行?」
她一個勁兒搖頭:「就是不行!我答應了公孫,今天要陪她去買首飾,晚上回來再說。」
說完也不等他開口,直接起身出去。
好事剛剛開頭就被打斷,某人又氣又惱,好在下半部位沒抬頭趨勢,可那渾身燥熱也不好受。暗自磨牙,唇邊吐出一個名字:「長孫鉞!」
雲韶出門的時候,容倦也出門了。
墨白看著一身煞氣的公子,小心問:「去哪兒?」
容倦拂袖:「四皇子府。」
四皇子府。
長孫鉞正在跟手下一群將士大戰。
當然不是比武,而是棋盤上的較量,此時已到白熱化狀態,二人各佔一方難分高下。
容倦一路進來,沒人攔他也沒人敢攔,當長孫鉞下了一步自認為精妙無雙的白子時,忽然一截蒼白手腕伸入棋盒,捻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盤處。
頓時一陣叫嚷,長孫鉞吼道:「老岳你這是自殺,這是步死棋啊!等等——」湊近細看,這一步死棋過後,整局棋勢豁然開朗,白子的屠龍攔腰斬斷,黑子反敗為勝,馬上就要贏了。
長孫鉞瞪大眼道:「好啊好啊,老岳,你這一步下得妙!」他抬起頭,正好撞見容倦清冷無波的眼神。
周圍將士火速散開,包括那「老岳」也趕緊跳起來:「端王爺!」
長孫鉞一撇嘴角,將棋子扔回棋盒興緻全無:「原來是你小子,說吧,找爺幹嘛。」容倦的棋力那是整個大夏都清楚的,他敢說第二,沒人敢認第一,敗在他手底下沒什麼好說得,剛才那驚喜勁兒也全沒了。
容倦面無表情看著他,臉冷得跟冰刀子似的,嘴裡說出的話卻把眾人嚇一跳。
「管好你府上。」
「啊哈?」長孫鉞傻眼,「什麼我府上,出什麼事了,有人招惹你了?」
容倦眉尖一挑。
長孫鉞頓時一副發現新大陸的表情,興緻更甚剛才十倍:「快說說,怎麼啦,誰有那麼大本事惹到你,那老子得好好嘉獎一番,哈哈哈哈!」
容倦眉頭一沉,恨不得拍飛那欠揍的臉。
長孫鉞越想越興奮,一副哥倆好的樣子來勾肩。
容倦側退一步躲過,同時低聲道:「你的側妃。」
「嗯哼?」
「讓你側妃離遠些,別有事沒事來王府。」
長孫鉞明白了,笑得更歡:「原來是為了媳婦兒啊,哈哈,我說你這尊大神怎麼有空來我這兒呢。嘖,你氣什麼,小眉去找雲韶,也得人家願意出去啊,你擱我這兒發火有什麼用,我不也一樣沒人嗎?」
將士們趕緊扭開頭。
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兩位主子的話只當沒聽到。
容倦看著那張討厭的笑臉,突然一掌拍過去。長孫鉞反應快,閃身躲開了嚎叫:「喂!真動手啊!」一掌落空二掌又至,長孫鉞知道這傢伙手底硬,連忙凝神以對。不過打歸打,他那玩世不恭的性子還是改不了,邊動手邊嚷嚷。
「你往哪兒打呢,這地方能動嗎?」
「喂!打人不打臉!」
「你是不是嫉妒我長得好看啊!」
……
將士一臉黑線,紛紛表示不想認識這位主帥。
容倦本就一分火氣,生生被這張嘴挑到十成。
於是你來我往,從這一間屋打到隔壁的隔壁,損毀了古物無數。
眼見自己心愛的青花瓷瓶要遭殃了,長孫鉞趕緊跳過去摟住:「停停停!你還上癮了是不?」他氣喘吁吁,回頭看一片狼藉,登時垮下臉嚎叫,「你他娘的,上門找茬啊!」
容倦微微喘息,聞言不答,眸子里一抹精光閃過,突地飛身躍過,抓住他衣領狂推。長孫鉞被迫後退,砰得聲撞在屋柱上,齜牙咧嘴來不及喊痛,忽聽容倦在耳邊道。
「小心長孫鈺,部下有變。」
長孫鉞臉色瞬變,心思一晃就明白過來這廝今天不是來打架,是特地提醒他的。
部下有變,什麼意思,難道說剛才那些將士有人被老九收買了?
他心念閃動,手上也不停,一個錯身二人分開,長孫鉞道:「可以啊,你小子,覺得老子收拾不了你是吧!」表面上捋袖子,暗地裡使眼色,結果容倦看也不看,拂袖,轉身,斂衣,一氣呵成,只留下一個孤冷的背影。
長孫鉞額角抽搐,忍下揍他的衝動,扭頭看見往這邊趕的部下,臉也沉下來。
他娘的,居然敢叛他,老子倒要看看是哪個王八蛋!
*
八寶軒。
雲韶和公孫揚眉挑完東西出來,正巧碰上一輛馬車。
那馬車在旁邊的典當鋪前停下,一個素衣戴孝的丫鬟跳下來,抱了一袋東西進去。這本來沒什麼,但云韶眼尖認出那丫鬟好像是東宮的人,便停下步子。
「我跟你說,這根纏金簪子幾年前我就看上了,可惜太貴,沒捨得買,這次要不是鉞哥……雲韶、雲韶?」公孫揚眉看她心不在焉的,抬手在她眼前晃晃。
雲韶回過神,笑道:「怎麼啦?」
「我跟你說話呢,你在想什麼。」她好奇得順著雲韶視線看過去,見是馬車,問她,「你認識?」
雲韶「嗯」了聲,正打算和她解釋,突然當鋪里摔出一個人,正是前頭進去的丫鬟。
那丫鬟摔倒地上,手裡包袱也抖落開,散出一些金銀簪釵的邊角,當鋪里一個老闆模樣的男人走出來,揮手驅趕:「快滾,捨不得當就別拿來,一些破首飾,還真當什麼寶貝了。」
丫鬟將東西裹好,氣沖沖站起來:「你這人怎麼這樣!這些都是真金白銀,你就算不收也不能……」
「喲呵!還敢還嘴!」當鋪老闆挑了挑一對細眉,手指在鬍鬚上一捋,「是真金白銀又怎麼樣,你去問問,這京城裡邊還有誰敢收你們莊家的東西,嘁,一個辭官的太傅,一個被廢的太子妃,還有臉了。」
雲韶和公孫揚眉對視一眼,原來真是東宮的人。
太子死後,庄太傅心灰意冷辭了官,庄清婉因為五石散的事被端緒帝斷為管教不嚴,認為是她沒管理好東宮輔助好太子,才讓太子落得這個下場,所以當夜就下令廢了她的太子妃位,甚至不允許她穿成服,不準去祭奠太子。
小丫鬟氣紅眼:「你——」
馬車中傳出一個清婉的聲音:「環兒,罷了。」
叫環兒的小丫鬟連忙福身,爬上馬車,那老闆沒料到正主兒在,臉上不自在一瞬,接著又冷哼:「擺什麼譜兒,真當自己還是皇親國戚啊,我呸。」
馬車裡靜默一瞬,忽然一隻繡鞋飛出,剛巧不巧砸在老闆臉上。
老闆捂著臉大叫,先前那個溫婉的聲音也急忙喚道:「嬤嬤!別!」
一個老婆子冷臉出來,手上拎著另一隻繡鞋,照那老闆臉上狠抽兩下,頓時兩道鞋底板印浮在臉上,好不狼狽。
「莊家是你能議論的嗎?」老婆子邊說邊抽,那老闆哇哇大叫,雙手護頭道,「不敢啦!不敢啦!」
老婆子重重哼了聲,這才撿起繡花鞋,重新回到馬車上。
老闆臉腫成個豬頭,惹得周圍不少人議論,雲韶輕蹙眉道:「莊家這麼張揚,只怕會引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