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冊公主
容倦見她小巧的鼻尖都凍紅了,又是心疼又是憐惜,說道:「我並非袖手,只認為以你的本事對付雲家綽綽有餘,要早知你用這種法子,哼……」這一聲哼得墨眉斜挑,冷寒之意盡在其中。雲韶卻望著他傻笑:「你覺得我能對付他們?」
容倦點頭,那紅撲撲的小臉頓時洋溢笑容:「好吧,那本王妃就寬宏大度,原諒你這次——阿嚏!」
看著那五官擰成一團,鼻涕眼淚齊往外落,饒是以容倦的修為也忍不住破笑。
雲韶狠狠擰了把大腿:「還不快點拿葯來!我不想在皇上面前形象盡毀!」
容倦忍痛叫墨白把葯送進來。
馬車很快到了宮門口。
端王和端王妃都有直接覲見權,因此沒人阻攔。
剛到正陽門,雲停氣喘吁吁趕上來,好在他是羽林軍近衛,要換了別人早給攆出去了。
「大姐!大姐!」雲停一溜煙跑過來,撐著雙膝大口大口喘氣。
雲韶知道他是來做說客的,瞄瞄容倦,後者立刻道:「雲侍衛有事?」
雲停看看容倦,這端王爺就在雲韶身邊,很多話不好說,他猶豫了再猶豫,還是硬著頭皮道:「大姐,方才的事……還請您原諒我娘!」
雲韶軟趴趴地靠在容倦胸前,聽到雲小弟的話也不吱聲,就拿手指戳容倦。
容倦捉住那惱人的兩根指頭,道:「王妃累了,有事明日再說。」
說完大步繞過雲停。
雲停想到祖母的話急了,連忙伸手去攔,可容倦何等人物,又豈會叫他近身。
於是一道殘影晃過,他已帶著人進了正陽門,雲停呆站原地,腦子裡就一個詞——完了。
養心殿。
皇帝正和皇后聊天。
聊得無非是幾個孩子的婚事,自從太子過世,他體內的父性覺醒,對幾個皇子那是關切了再關切。就拿前兩日老九和老四的婚事(因為太子喪期推遲了一陣),他還親自到場,給謝知微、公孫揚眉各送了一柄如意。皇帝對孩子們的大加關懷,卻引起了朝野的猜測。比如儲君之位懸空,下一任太子究竟是帶兵打仗的老四,還是賢名遠播的老九,這些都要從端緒帝的表現來看。
可惜的是,就目前情況看,他對那兩個呼聲最高的一視同仁,賜了這個轉頭又賞那個,難以捉摸。
葉皇后是聰明人,雖也希望繼位的是自己兒子,但她不會給皇帝吹枕邊風。後宮不得干政——這條祖訓她一向貫徹得很好。
「皇上,今日端王和端王妃進宮謝恩,您說賜些什麼好。」她知道皇帝愛重這兩人,因此本是賞賜的小事兒也拿來當面說。
端緒帝沉吟:「嗯……你之前給了雲丫頭一個如意雞血鐲,這次就把那支鸞鳳金玉簪賜她吧。至於倦兒嘛,他好像什麼都不缺,等他來了朕再問問。」
「是。」葉皇后順從道。
如意雞血鐲和鸞鳳金玉簪都是西域國獻上的,她當時把鐲子給雲韶,是存著給兒媳婦的心,沒想到鈺兒沒娶成,她反而成了自己的侄媳。
說曹操曹操到,王德海躬身稟道:「皇上、皇后,端王爺和王妃來了。」
端緒帝笑道:「宣!」
容倦扶著雲韶進殿時,帝后二人臉色都古怪起來。
因為雲韶全身上下濕透了,鬢髮散亂,上面也凝著處處水珠。她擁著件狐裘被容倦攬在懷,鼻尖凍得通紅,眼眉委屈地彎下來,十足惹人憐。
端緒帝眉頭一沉,葉皇后正打算問她個御前失儀的罪,那丫頭忽然咚得跪在地上:「皇上,雲華有罪!」
她這麼先聲奪人,反叫葉皇后不好出口。她看看皇帝,皇帝臉色也不好看。
「怎麼回事,你怎麼搞得這副模樣?」端緒帝說,眼睛瞅向容倦。
容倦深吸口氣,道:「請皇上降旨,解除雲華在平南侯府的名位。」
啪。
端緒帝拍桌而起:「你說什麼?」
解除名位,那就等於除名,這種通常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才會被家族除名,雲韶如何也不至於如此。
端緒帝凝視台階下跪伏發抖的少女,慢慢冷靜下來:「到底怎麼了,說。」
雲韶抿著唇,這才將平南侯府的一切徐徐說來,她今日回家歸寧,準備了厚禮,豈知被一個廢立的姨娘推下池子,差點喪命,而且那姨娘已有身孕,因為這事兒孩子沒了,就陷害說是她害的。當時侯府上下全信了,幸好有下人作證還她清白。
說到這兒時雲韶淚如雨下,她強忍著沒哭出聲,但聲音里的哽咽仍能聽見。
葉皇后聽得直搖頭,端緒帝黑下臉,冷哼:「雲卿糊塗!」后宅不寧,在他眼裡就是男人沒用,有用的比如他自己,後宮那麼多嬪妃不也和睦相處?而且最關鍵的一點,姨娘、嫡女,這寵妾滅妻、寵庶廢嫡的事兒在他心裡就是一根刺,不用深挑自己就能炸開。
「雲丫頭,朕知道你受委屈了,不過除名的事還需慎重考慮,這個……」端緒帝以仁孝治天下,雲韶才嫁給容倦,轉頭就和母家劃清界限,未免有攀附高枝不仁不孝的嫌疑,當然,他這個同意了的皇帝也一樣。
雲韶心知他會這麼說,正要拿嫁妝的事開口,突然葉皇后道:「皇上,臣妾倒是想起一事。」
「哦?皇后你想說什麼。」
「不知皇上可還記得,上次雲華郡主進宮是為了什麼?」
端緒帝一愣,葉皇后道:「是為了嫁妝的事,那時雲華郡主說幾個庶妹都到適齡,家中只拿得出十抬給她,還是您讓內務府和臣妾給她操持的,您忘了嗎?」
有些事,不怕提,就怕聯想。
這前後一串起來,端緒帝頓時明白了:「雲華,侯府是不是剋扣了你的,拿去貼補那些庶女?」
雲韶低著頭,抿著唇,雖不說話,但那瘦瘦小小的一團兒沉默且倔強著,分明就是默認了。
端緒帝的臉色一分分沉下來。
因為他想起了當年,庶弟辦砸一件差事,先皇卻怪到自己頭上。他當時也是這樣,跪在那兒,一句話不能說,就聽著先皇和庶弟在上面笑語連連,手指扣進地板。他一下子和雲韶有了共情,彷彿十分能理解她的痛苦。
「皇上。」這時容倦開口,「這事臣知道,請先恕她欺君隱瞞。」
「欺君?」端緒帝先入為主的認定了平南侯府對不起她,所以也只當她有什麼隱情,揮手道,「行,朕不追究,你說!」
雲韶咬住唇瓣抬眼,凄然望了兩位至尊一眼。
容倦淡淡道:「並非剋扣,而是全無。」
端緒帝眼皮一跳,葉皇后也掩住嘴。
「那日宣旨我也在,他家親口說一分不出,至於那十抬,全是她自己湊的。」容倦眼帶譏梢,「當時若非她攔著,這事早已稟明。」
皇帝皇后都震住了。
堂堂郡主,出嫁時一抬嫁妝都沒有,還全靠自己湊。要不是那時雲韶來找他們,估計這端王的大婚就變成一場笑話了!一想到自己這麼疼愛雲華,結果她府上還如此對她,哪裡是跟雲華為難,分明是對他這個皇帝不滿!
「好哇!好哇!」端緒帝越想越氣,只覺得平南侯府沒一個好東西,他三令五申不得因庶滅嫡,他們還偏偏跟他對著干!再看看雲韶,落湯雞似的,明明已經大度寬容他們,還差點被姨娘弄死,這一家人實在不是個東西!
「雲天崢呢?去,把他給朕叫來!」端緒帝喝道,同時道,「雲丫頭,你也別跪著了,快起來,王德海,讓御膳房熬完薑湯來,給雲丫頭驅驅寒。」
「是,皇上!」王德海一邊叫人去傳平南侯,一邊吩咐御膳房做薑湯。
雲韶在容倦的攙扶下站起來,細聲打算替雲天崢求情,端緒帝大手一揮:「這件事朕自有主張!」
薑湯送到手中,雲韶小口飲著,邊等雲天崢到來。期間有小太監湊到端緒帝耳邊說什麼,這位大夏的帝王面沉如水,兩隻眼裡的冷光足以嚇得人發抖。
「微臣參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雲天崢拜下身,他進殿看見雲韶的那刻就知道糟了。
端緒帝往日對他很是尊重,常常不等拜禮完就讓他起來,可今天沒叫他平身,審視的目光在他身上轉轉,卻道:「雲卿,你好得很啊,朕的嫡庶令,你是沒放在心上吧?」
雲天崢一抖,伏身道:「皇上,微臣不敢。您若說得是小女的事,還請皇上聽微臣解釋。」
「解釋?哼,不必解釋了!」端緒帝手一揮,一碗茶盞摔到地上,他怒而起身,來回在殿中踱步,「嫡女出嫁,不予分毫;庶房陷害,聽之任之;你這個爹當得好啊,朕一而再再而三說過,萬不可嫡庶不分,因愛偏寵,你呢?你聽進去了嗎?」
端緒帝越說越快:「雲丫頭那麼好的孩子,即使你們如此苛待她,她也沒想過向朕告狀,甚至就在剛才,她還想替你求情!朕的平南侯,你不覺得羞愧嗎?」
雲天崢望向雲韶,後者縮在容倦懷中,並不看他。
端緒帝說上興頭了,來回踱步,他指著雲天崢臭罵一通,忽又異想天開:「朕剛才聽人說了,當初雲丫頭在賞花苑落水,你這個當爹的沒替她討公道;之後你庶女划傷她的臉,也僅關了幾個月;再是嫁妝、陷害——朕如此疼愛這孩子,你們就如此苛待她,好啊,既然你們不想要這女兒,朕就恩准,讓她除你們平南侯府的名!以後,她就是朕的孩子!」
「皇上!」
「皇上!」
這兩聲前頭是雲天崢叫的,後面是皇后。
皇帝收義女,這件事可非同小可,她出聲是想提醒,可端緒帝似乎主意已定:「就這麼決定了!雲丫頭,一個郡主還能叫人欺辱了你,那朕就封你為公主,朕倒要看看誰還敢輕怠你!」
「唔,至於封號嘛,武安,就叫武安公主!」
「王德海,馬上擬旨傳詔,朕收武安公主為義女,自今而後,必以公主之禮相待!」
這下雲韶也呆了。
她只想和侯府恩斷義絕劃清界限,哪曉得意外收穫,自己竟被抬成公主了?
皇帝也是雞血上頭,居然把她一個異姓侯爺的女兒收作義女,這前朝至今,怕也是頭一遭?
大殿眾人都傻了,雲天崢最先反應過來,膝行兩步高呼:「皇上!萬萬不可啊!」他重重磕頭,大殿里迴響著咚咚聲,「臣並非因為這個女兒,臣是為了大夏江山社稷著想,古往今來,哪有收臣女為義女的,這與祖宗禮法相悖,皇上萬不可因愛壞了規矩啊!」
端緒帝暴怒狂喝:「雲天崢,你這是在質疑朕?!」
「臣……不敢……臣只是……」
「你住口!」
雲韶暗道糟糕,端緒帝最恨別人違逆他的意思,尤其又在盛怒中,這簡直火上澆油。雲天崢也是,明明知道皇帝在氣頭上,這時候選擇什麼忠言死諫,那不是往槍口上撞嗎?她雖跟平南侯府劃清界限,但畢竟有父女名義,如果真讓她害得她爹被罰,外面指不定傳出什麼謠言。
略略抿唇,欲跪。
忽地被人架住,偏頭,看見容倦沖她搖頭。
「皇上。」他攔了雲韶,自己卻邁出一步,道,「臣有幾句話,想問雲侯爺,請皇上恩准。」
端緒帝盛怒之中正好也不想搭理他,揮手:「准奏!」
容倦走到雲天崢面前,微微躬身,雲天崢愣了下,只見那張疏離淡漠的臉上無有情緒:「雲侯爺,你方才說冊封武安,與祖宗家法違背,請問違得是哪一條,哪一例。」
雲天崢道:「這個……這個微臣雖不清楚,但自古以來從未有封臣女為公主的,這是逾制啊!」
「雲侯爺,明令禁止與未有前例是兩碼事,你不會連這點都不清楚吧。」
「這、這……」
「還有,你說皇上因愛偏私壞了規矩,可這後宮之事乃皇上家事,即使要管,也輪不到你一個外臣做主吧。」
「……」
容倦的語調說來不緊不慢,悠然閑適中又字字緊逼,雲天崢只知道不可、不行,但要真說出什麼反對的依據,又講不上來。他老臉漲得通紅,瞪視容倦道:「端王爺,你這般替她說話,不就因為她是你的王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