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營變
「雲韶!」王氏怒指道,「你從小到大在王府長大,二娘可曾虧待過你,你這樣子絕情絕義,翻臉不認人,就不怕外間指責嗎?」
「呵。」雲韶好整以暇抱起手臂,「嘴長在別人身上,要怎麼說我管不著,至於雲夫人你嘛,要論舊事,本王妃倒是有話說,還記得我出嫁前,嫁妝被老太君盡數扣完,那時你們怎不想我是雲家嫡女、雲瀾大姐?」
「你!」王氏氣得快吐血了,偏是雲韶冷笑一聲,輕蔑道,「到了這會兒亂攀關係,雲夫人,臉面這種東西就算不要,也不能扔在地上,肆意踩踐吧?」
「雲韶!」王氏雙目充血,一時被激得什麼都忘了。
她恨恨盯著雲韶,破口大罵:「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有沒有點良心?侯爺和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結果就換來你這麼個白眼狼!瀾兒是你妹妹,你為她做點事怎麼了?她嫁過來你是正妃她是側妃,又能礙著你什麼。我算看明白了,你和你那下賤娘一個樣,硬要霸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活該她死得早!」
「閉嘴!」
「你住口!」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前者是雲韶,後面卻是雲天崢。他聽說王氏跑到端王府的消息立刻趕來,誰知道聽到這種話。登時間虎目圓瞠,一巴掌呼在王氏臉上。
「你這個毒婦,你說塵兒什麼!你再說一遍!」
雲韶強忍著怒氣看著堂下夫妻對峙,王氏被一掌抽到地上,好半響才緩過氣,她看著雲天崢發抖:「老……老爺……」
雲天崢赤紅眼眶瞪著她:「你剛才說塵兒什麼,說!」
王氏摸著被打的左臉,瑟縮道:「侯爺……妾……妾不是故意的……」
「好哇,王月彤,我念著你是名門出身,一直對你禮敬有加。哪知道你對塵兒不滿,心懷惡意直至今日,真是其心可誅!我、我當時怎麼就瞎了眼,娶了你這麼個女人!」雲天崢痛心疾首,嚇得王氏連連求情。
雲韶看著這一幕,面無表情。
她知道她爹為什麼會這樣傷懷,純粹是因為被柳紅袖再次騙了,情感無所寄託,所以想起她娘。他這些年對王氏敬重,卻無男女之情,動過心的就兩個,一個是她母親,一個是柳融雪,可能要加上半個柳紅袖,但那柳氏姐妹都不在了,這才念起母親的好。
對於母親,雲韶幾乎沒什麼記憶,可即使如此,不管誰侮辱她,雲韶都不會放過。
「雲侯爺。」雲韶冷冷道,「令夫人跑到我端王府上大吵大鬧,還出言侮辱先母,你若不處置,本王妃就要動手了。」
雲天崢聽出她語氣肅殺,大有動真格的意思,回頭狠瞪了眼王氏,仍然求情:「韶……王妃,王氏出言不遜,本侯代她賠罪,至於人,本侯還是帶回侯府懲治。王妃放心,本侯保證不會有下次。」
「下次是下次,這次是這次。」雲韶喝道,「青荷,先掌五十嘴,讓她長長記性!」
青荷唯小姐命是從,即刻動手,雲天崢攔在頭前,叫道:「韶兒!你連為父的面子都不給嗎?」
「父?本王妃號武安公主,乃是當今皇上義女,即便談父,亦只有君父皇帝一人!」眸中冷光一閃,「青荷,動手!」
雲天崢大怒,出手相攔,二人一招一式鬥起來,青荷就算武功不錯,如何比得過雲天崢沙場上滾過來的豐富經驗,很快,她落了下風,但仍堅持不肯認輸。
雲韶咬唇道:「青荷,退下。」她捋起袖子親自動手,這時王府下人連滾帶爬跑進來,根本無視堂上打鬥大叫,「王妃,不好了,演武場上出事了!」
演武場,容倦!
剎那間,雲韶再不管雲天崢他們,大步衝上去問道:「演武場出什麼事了?」
那下人臉色慘白,只叫:「營變!營變!」
熱血湧上頭腦,雲韶只覺眼前一片空白。
營變,這個字眼何其可怕,前世,大哥率領部隊作戰,就曾發生過營變,那時一營將士臨陣反叛,半夜聚眾嘩變,明明只是一個營,卻因都是自己人,砍殺沖喊,硬生生攪進七八個營。那一晚,死了上千將士,那可怕景象連雲深都不願再提。
而如今,這又上演了,建章營和衛肅營,駐京三大兵力其二,是重兵,為什麼也會發生?
雲韶身體快於意識,腦子快速轉動的同時人已衝出王府。
府門外的街道,一片肅殺,不停有兵隊調動,紛紛朝著城門外的一個方向去。
周延峰也奉命前往,經過端王府,看見那抹素色站在門前,不自主勒停馬匹。
「王妃……」他皺起眉道,「您先回去吧,外面亂的很,你若受傷……」
「他在那兒,對嗎?」
周延峰一愣,很快明白她說得那個「他」是誰。
神色微黯:「是,端王和四皇子都被困在演武場。」
雲韶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那些血腥場面:「帶我去。」
「王妃?」
「我要去演武場。」
再睜開眼時,神色一片堅定。
周延峰沉著面色不語,雲韶卻等不得,直接奪了匹馬,飛身掠出。
周延峰大驚,急忙追出,可她人馬合一之術非同一般,片刻將他們拋在身後。
雲韶騎著馬,冷風割面,令神智愈發清醒。
在她的印象中,前世的建章營、衛肅營沒有發生過營變之事,當然了,她也沒嫁給容倦,沒被封武安公主,這一切從大婚那天就改變了,命運偏離原本的軌道,她已經沒有先知先覺的優勢。
貝齒咬在唇上,落下一排齒印。
她努力快些、再快些,容倦,你要等著我!
*
京郊,演武場。
演武高台上,容倦和長孫鉞被團團護在中央,四下全是砍殺聲,已分不清敵我,只聽鋪天蓋地的嘶聲喊叫,刀子捅進抽出的鈍響,直將這片威嚴之地化作血海。
「他娘的,到底怎麼回事!」長孫鉞踹開一個撲過來的兵,狠狠抹了把臉。
他已經受傷了,剛才突圍時,右肩、小腹、後背都掛了彩,只是沒到要害部位,這時也沒空去管。
容倦白衣出塵,此刻亦血跡斑斑,人太多了,即使他武功絕世,也不可能躲得過這麼多人同時進攻。
他聽到長孫鉞的話,低聲:「沖你來的,小心。」
長孫鉞濃眉一挑,忽然想起什麼問他:「你之前警告過我小心,說得就是這次?」邊說邊打飛一人。
容倦搖頭,他只收到長孫鉞有部下變節的消息,至於什麼時候變、怎麼變,一無所知。眉頭微擰,這不對勁,要殺長孫鉞的只會是長孫鈺,但驚蟄在他身邊,有什麼行動計劃不可能瞞過這位首席幕僚,那麼,驚蟄為什麼沒告訴他。
嗖——
一隻帶火的箭從耳旁擦過,容倦回頭望去,長孫鉞大叫:「靠!箭火!這群王八羔子居然放火!」
說話間,又有數支射來。
左閃右避,騰挪躲讓。
突然間,一支夾雜在火箭之中利箭直奔長孫鉞而來。
「小心!」
出聲之際白衣掠去,堪堪在那箭射中長孫鉞背心之前握住。
然而甫一碰觸,箭身滾燙,與掌肉交會時發出嗤嗤聲響,儼然燒焦掌心。容倦悶哼一聲,仍死死抓住了,哪知這時變故徒生,箭頭旋開,竟又生出一支細刃,生生延長數分,扎進長孫鉞背心。
「唔!」長孫鉞瞬間倒下,容倦瞧那箭中生箭之藝臉色煞白,幽潭深目剎那抬起,於數丈開外直看城牆上射箭眾人。那目光冷得跟冰雪一般,淬了九幽寒氣,直叫人心顫不已。射箭士兵手一抖,竟鬆了弓。
「四殿下!」
「主子!」
周圍侍衛驚呼圍上,容倦臉色沉凝欲看,卻忽地心口一痛,半跪下來。
他攤開手,只見抓箭的那隻手掌心焦黑,被灼爛的皮肉隱隱泛著惡臭……有毒。
他與溫子和相交多年,自然而然得出這個結論。
閉目,運氣將毒壓下,但不知怎麼,那毒性擴散極快,從手掌至血液,短短片刻就全身僵凝,動彈不得。
「公子!」墨白衝到他身邊忙要去扶,容倦搖頭,並說了一個字。
「他。」——毒箭入心,長孫鉞的情形遠比自己兇險。
墨白會意很快,立刻檢視長孫鉞情況,並從瓶中倒出一粒藥丸給他服下。
這葯是溫先生配的,不敢說解百毒,但能護住心肺不至當場奪命。
他又來到公子身邊,將藥丸遞去,容倦接了服下,癥狀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加重。
擰眉,是寒毒又開始肆虐了,他知道這番勾起舊疾,不是一兩瓶藥物能控制的,反手封了幾處大穴,止住毒性流竄,隨後輕袍緩帶的起身,氣度從容,負手身後,直叫城牆上面的守將大驚失色。
怎麼可能?易先生明明說了,這毒入體無葯可解,他為什麼還能站起來?!
容倦很輕鬆的在亂兵之中看到他,守將劉成,這次營變的主導者。
先前建章、衛肅二營操練,就是他帶頭殺了衛肅營的將士,將一場演武變作了真正的戰場。
兩軍廝殺,以長孫鉞的能力聲望本能輕易平定,但也是他在長孫鉞出面時,暗箭傷人,還把矛頭對向了他。場面混亂至此,這個劉守將功不可沒,容倦視線鎖定,明明平靜無波的眼神,卻讓劉成渾身發冷。
「墨白。」
「屬下在。」
容倦目光微凝:「擒賊擒王。」
「是!」得了公子令諭,墨白矯若出海游龍,長劍揮開,一路朝著城牆上殺去。
劉守將大駭,慌忙擊鼓吼道:「快!殺了他們!」
高台之上情勢更是兇猛,那些士兵不要命似的往上撲,一把長矛竄到容倦眼下,二指一錯輕鬆夾住,他睨了眼長矛士兵,屈指輕彈,那士兵連帶長矛倒退數步,不敢再向他進攻。
「王爺!我家殿下他、他快不行了!」長孫鉞的一個隨侍眼淚直流,哽咽著將希望放在場中唯一的救星身上。
容倦瞥去,長孫鉞面色慘敗,臉上更是浮起可怕的死灰色,他的嘴唇發烏,是毒性入心,如果再不醫治——回頭再看,場中局面已近白熱化,雙方士兵都殺紅了眼,血肉橫飛,修羅地獄,要衝出去,談何容易。
就在這時,一抹素色沖入場中,馬匹橫衝,撞飛不少人。
「雲韶!」容倦罕見失聲,握在身後的手指緊聚成拳,無法抑制的顫抖。
她、她居然來了!這樣兇險的局面,她一個女人竟隻身而來!
「容倦!」雲韶也看見他了,揚起馬鞭直往高台上沖。
那些士兵見是個嬌滴滴的女人,也沒放在心上,直到馬鞭抽在身上,痛楚襲來才知小覷她。於是,原先圍攻她的幾人變成十幾,但她怡然不懼,甩鞭護住周身,眼睛仍不斷往容倦那邊瞄。
這一分神,一把長戟劃破手腕,她吃痛脫手,失了馬鞭,眾兵一擁而上要把她拖下。
就在這剎那間,白衣兔起鶻落,砰砰幾聲踢開士兵。
雲韶感覺馬背後有人坐下,一雙溫涼帶血的手掌覆上她左手,握住韁繩,低呼:「駕!」
頓時無比安心,她往那熟悉懷抱中靠了靠:「容倦。」
「我在。」低沉悅耳的聲線鑽進耳里,帶著讓人無比安定的力量,叫她一路緊繃的弦鬆了下來。
容倦左手握韁,右臂環在她腰間,二人共騎一馬,所行無阻,片刻間衝到城牆之下。
墨白已殺到城牆上,一條血路,滿地屍首。
容倦拉著她道:「走。」
二人下馬,快步衝上城牆,那裡,劉守將的人已護著他節節敗退到鐘鼓旁邊,墨白渾身是血神情堅毅,容倦牽著雲韶的手,站在後面。
這一地屍首,雲韶根本不敢去看,她殺過人,本不該怕,但這滿地屍骨、血流成海,濃厚的血腥氣是她當年所殺之人的百倍、千倍,這樣大的殺孽面前,她甚至有種無處落腳的感覺。
幸好容倦拉著她,才不至於腳軟。
她看著劉守將身邊的士兵,明明面露畏色,卻強撐著不走,忍不住道:「你聚眾叛亂,還不快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