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驚蟄
這寺廟不是別的,竟是寒山寺,這座皇家寺廟許久前她和大哥來過。
那一次碰上畢方大師,畢方給她批了鳳命。
雲韶對寒山寺心有顧忌,不太想進去,然而容倦拉著她的手,一步步邁上台階。
小沙彌見他二人衣著華貴,知道不是普通人,連忙去請僧人,很快一個和尚迎出來,對著二人合十誦道:「二位施主,是來禮佛,還是求籤。」
雲韶看看容倦,容倦道:「捐香油。」
她沒忍住噗嗤笑出聲,墨白抱出一個小箱,打開一看,金澄澄的黃金,那和尚連忙誦念道:「阿彌陀佛,施主大善,請這邊走。」
雲韶不明所以,跟著他來到一處偏殿。
到了殿門前,那和尚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退下去,容倦喚聲「墨白」,墨白應是,垂首抱劍守在門前。
見個人而已,為何這麼大陣仗?
雲韶心裡好奇,走進殿內,身後大門立即關閉。這下裡面視線更暗,她握緊容倦的手,悄然環顧,看見裡面靠窗位置坐著個人,他聽到動靜即刻起身,卻在看見雲韶的時候一僵,掩了臉面往外走。
容倦悠然道:「站住。」
那人止步,啞聲道:「公子,不妥。」
「有何不妥,本王早已說過,見她如我。」容倦眸子微眯,凌厲氣勢瞬間發出,迫得人難以呼吸。
那人沉默良久,方才回道:「是。」
他走到燈燭旁,點火,屋中亮起,復又徐徐轉過身。
雲韶看清他的剎那心中劇震,她難以置信的回頭,望望容倦,又看看那個人,只覺心中許多疑問迎刃而解。
那人是標準的儒生,白衣秀士,風度翩翩,頗有長孫鈺的影子,卻又與之截然不同。他的眼睛細長,極類狐狸,眯起的時候透出股精明味兒,雲韶見過他很多次,在前世,在九皇府,這個人以幕僚的身份時常出現,多智近妖,如果不是他,長孫鈺的皇位沒有那麼容易。
易修之,白丁出身,號稱長孫鈺的頭號幕僚,卻原來早被容倦收買。
「驚蟄見過主子、主母。」
他拜下去,姿態極低,雲韶又愣了下,主人?難道不是收買,一開始就是容倦安插去的?
這樣算來,他應當是心腹之人,容倦卻沒叫他起來,負手身後,眸子自上而下審視一番,輕嗤:「你還當我是主子?」
易修之登時叩首:「屬下惶恐!」
容倦漠然審度,突然手一拂,一股勁力襲出,驚蟄不閃不避生受這一擊,毫無內力的身體倒飛出去,重重撞上殿柱。雲韶看得心驚,容倦卻如鬼魅般掠至身前,白皙修長的手指扣住頸項,將人提了起來,按在殿柱上。
「我說過什麼,你全忘了?」
他貼著臉咬牙說道,字字森冷,那雙修長的手只需輕一用力,這個白面儒生就會喪命。
易修之的臉色一分分轉白,艱難的想說什麼,卻開不了口。
雲韶能感覺到容倦身上的殺意十分濃烈,略作猶豫,還是大步上前攔住他:「快鬆手,你要掐死他了!」
容倦瞥她一眼,刀鋒般雪亮的光芒從眸底掠過,他鬆了手,重重冷哼道:「若非她求情,我今日殺你!」
易修之靠著殿柱緩緩滑到,捂著喉嚨咳嗽好一陣,才喘過氣,抬頭看向容倦時既無怨恨也無嫌隙,仍是那樣恭敬:「多謝主子不殺之恩。」頓了一頓,向雲韶道,「謝主母。」
雲韶抿著唇搖了搖頭,再看容倦,殺意收斂了,怒意仍在,他冷冷拂袖道:「有話說,說完滾。」
易修之立刻爬起來,道:「主子,機會到了!」
容倦眼裡閃過一道光,接著易修之跪在地上,垂頭沉聲:「太子已故,四皇子出局,唯九皇子一人,不足為敵。主子應儘快動手,向皇上表明身份,大事將成,萬不可錯失良機!」
大殿內,氣流都有瞬間凝滯。
雲韶很明顯的注意到容倦臉色又幾分微妙變化,接著被淡漠掩去。
「知道了。」他只吐出這麼句話,易修之卻神色大變,咚咚幾聲急忙叩首,「主子、主子!您惱恨驚蟄擅自做主,重傷四皇子,驚蟄無話可說!但驚蟄一條賤命,如何與不世偉業相比,但請主子大局為重,驚蟄這條命,您隨時可拿去!」
容倦冷笑兩聲,拂袖離去。
雲韶跟上去,易修之叫住他:「王妃!」
雲韶步子一頓,但見白衣秀士滿面急切道:「王妃,請您一定要勸勸王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這樣感情用事,會壞了大事啊!」
這人目露懇切,是真心替他著想,雲韶輕聲道:「易先生放心,我會勸他的。」
說完追上去。
回程的路上,容倦緊抿嘴唇一語不發。
他靠在車壁上凝神閉目,雲韶欲言又止,也不知從哪兒開始說。
易修之是長孫鈺的謀士,這次演武場營變跟長孫鈺脫不了干係,他也肯定深知原委。然而容倦和長孫鉞身陷險地,從剛才碰面的情況看,他根本不知道這事,那很明顯,易修之沒有告訴他。不管是什麼理由,欺瞞主上不可饒恕,但……
她嘆了口氣,易修之又是為他好。
雲韶糾結了半天,突地聽對面說。
「有什麼話,說吧。」
她抬眼瞧去,容倦望著她,臉露兩分無奈。
雲韶乾咳一聲:「那個,是易先生,喔不對,是驚蟄……」她撓撓腦袋,「我是想說,他瞞著你是不對,但這件事,從結果來看,也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所以你是不是考慮下他的提議……」
「傻丫頭。」容倦失笑在她腦門上彈了下,「是驚蟄讓你來做說客的?」
雲韶點點頭,又道:「我不傻,他說得有理,你要帝位,怎麼也繞不過長孫鉞,如今他替你擺平了他,不是好事嗎?容倦,難道你真想和他刀兵相見?」
容倦目色一深,接著是沉沉的嘆息:「我如何不懂,只是,他畢竟不同其他。」
「什麼其他?」雲韶托腮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就跟死了情人似的。」
她本是調侃,容倦卻忽地壓過來,揪起她的下巴:「吃醋了?」
雲韶瞪大眼睛,本能地辯駁:「我吃什麼醋,我瘋了吧才吃一個男人的醋。」
容倦笑意愈深,抬起那精緻的小嘴印下一吻:「放心,我是你的。」
雲韶耳根一紅,羞惱著錘他一下,容倦含笑看著她,突然伸手,攬入懷裡。
雲韶跌進那懷抱,男性氣息縈繞鼻端,她悶悶道:「怎麼了?」
容倦抱緊她,下巴擱在發頂有些沉:「雲韶,別離開我。」
「嗯?」
「說,你不會離開。」
「我都嫁給你了,當然不會離開。」
「我要聽你親口說。」
「……好吧,我不會離開你。」
雲韶感覺抱著她的手臂收得更緊,她都快要喘不過氣了,這廝鬧什麼情緒,怎麼突然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她好不容易從他懷裡掙出來,這才發現他眼裡竟隱有霧光。
不過很快,閉上片刻,再次睜開時一片清明。
她揉揉眼睛,覺得肯定是看花眼了,忽聽他道:「驚蟄的事,我未放在心上。其實我倒該謝謝他,幫我做了不願做的選擇。」
雲韶默默聽著,知道這時不需說話,只用做一個好的聽眾。
「箭中箭,是當年機關大匠魯大師的傑作,他欠我一個人情,於是將這天下一等一的暗器給我,我把它賜給驚蟄,所以長孫鉞中箭,我就知道是他搗得鬼。」
「八年前,我讓他改頭換面,以易修之的名字投入長孫鈺門下,之後幾年為防萬一,從未聯絡。直到兩年前他徹底獲得長孫鈺信任,成為幕僚,才斷斷續續傳些消息回來。」
「驚蟄此人城府極深,每次傳訊都在緊要關頭,就像那次我從宮裡逃出來,便是他示警。」
雲韶眨眨眼:「宮裡?你是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容倦「嗯」了聲,驀地不知想起什麼,低頭望她笑了笑:「說起來,雲韶,你為何從不問我?」
雲韶愣道:「問你什麼。」
「我身上的寒毒,傾月宮和容妃,還有容家,你心中沒有疑惑嗎?」
雲韶反問道:「我問了,你會說嗎?」
容倦沉默。
雲韶微笑著攤開手:「那不就得了?」伸指戳戳他胸口,「問了你也不說,我何必浪費口水。」
容倦定定凝視她,搖頭:「有時我真看不懂你。」
「喂,說話講良心,有秘密的是你不是我,這話要說也該我說。」雲韶白他一眼,容倦輕笑著攬入懷,鼻尖在她臉頰額上蹭蹭,「好,本王說錯話了,王妃見諒。」
雲韶裝模作樣哼道:「那王爺打算怎麼補償本妃?」
「王妃想要什麼補償?」
雲韶眼底狡黠一閃而過,猛推開他,「半個月,你睡書房。」
容倦怔上片刻,搖首道:「這可不行,你我夫妻,不行夫妻之事有違天道。」
雲韶第一次聽人把這話說得清新脫俗,又好氣又好笑道:「你這餓狼,真是怎麼也喂不飽了是吧?」
容倦含笑欺上身,手指捏住下顎湊上去輕吻,氣息交織,男人的話語也變得曖昧不明:「那要看王妃怎麼餵了……」
之後的幾日,雲韶都在床上度過。
不知這廝哪兒來的精力,白天整日辦公,夜裡還跟餓狼似的精力充沛。她被折騰得腰酸腿軟,迷迷糊糊只想睡,可剛進夢鄉就被細密溫柔的吻喚醒,最後幾乎是趴在他身上睡著的。第二天起來,身邊空空如也,她知道容倦去早朝了,想起身,又覺胳膊腿兒都不似自己的了,便索性躺著,一日膳食都在床上吃過。
如此循環了幾天,雲韶覺得自己腰上贅肉都有了,才被迫爬起來早課。
她的早課就是扎馬、耍劍、玩拳,這些是軍營訓練新兵的課程,簡化來的,雲深曾根據她的實際情況量身定製一套,雖沒讓她學會輕功內力,但防身上面綽綽有餘。
耍完一套劍,青荷遞上帕子。
雲韶擦擦額間細汗,嘆道:「還是得多練,劍法都生疏了。」
青荷笑道:「小姐,您現在是王妃了,有什麼可以指著下人做,何必親自來呢。」
雲韶看她眼,搖搖頭:「這不對,凡事不能指著別人,對了青荷,還是沒有長生的消息嗎?」
提到長生,青荷神色一黯道:「沒有,奴婢去了醉仙酒樓幾次,也沒看見他,不知在忙些什麼。」
「哦。」雲韶臉上閃過思慮。
飛雲盟最近不知搞什麼,拿了一萬兩黃金跟消失一樣,好像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什麼,她心裡隱隱不安,但又不便去問,隨口道,「朝上呢,有什麼動靜?」
這端王府不像其他地方,不準內眷過問朝堂的事,相反,容倦有時跟她提,墨白他們也會主動稟告。
青荷知道小姐關心,也多留意,此時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九皇子和王爺,愈發不容了。」
「嗯?」雲韶頓步,轉過身盯著她,「說仔細些。」
青荷道:「王爺接管了吏部,九皇子處處刁難,還慫恿他禮部幾個官員鬧事,說是不滿年終考評,王爺直接發落了他們,九皇子就到朝上告御狀,聽說這事已經鬧了快七天,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肯讓。」
青荷說得擔憂,雲韶臉上一片鎮定。
她隱約猜到容倦是要動手了。
這時,金菊突然道:「小姐,九皇子的人來了!」
雲韶一驚:「來做什麼?」
金菊面露猶豫,雲韶道:「說。」
她壓低聲音:「他說,九皇子想請小姐望客居一聚。」
雲韶目光一閃,青荷立刻闔上院門,把丫鬟僕人統統打發了,才走過來緊張道:「小姐,不能去,且不說他和您都是成婚之人,瓜田李下遭人非議,就算如今朝堂上,他與王爺水火不容,您去了,叫王爺怎麼想。」
雲韶微蹙眉頭,她倒不擔心容倦,只是長孫鈺突然求見,是為了什麼?
她看著金菊道:「那人還說了什麼。」
金菊垂頭,遲疑了很久才道:「他說,事關王爺,小姐不去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