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容黨
雲韶靠在容倦懷裡,聽他淡聲說來朝中諸事,忍不住道:「皇上難道真看不出來嗎?太子、四皇子相繼出事,得益最大的不就是他,為什麼這樣沉默?」她那晚昏倒純粹是累的,吃了兩貼葯好好歇一晚,也就緩過來了。
容倦看她憤憤的模樣,輕揚嘴角刮下鼻尖:「笨,皇帝早看出來了,所以忍而未發。」
「啊?」雲韶打開他討厭的手,又在他光滑的臉上捏了把,才道,「那他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選無可選。」
「選無可選?」
雲韶愣了下,隨即恍然:「你是說,他已經沒有儲君人選了?」
容倦滿意點頭。
端緒帝最有才能的幾個兒子,太子性子懦弱卻不失為明君之選,四皇子勇猛剛武又有軍中支持,可惜這兩個一死一殘,只剩下一個長孫鈺。除此之外,六皇子長孫錚、還有幾個年紀更小的,根本不能考慮。所以為了大夏江山,他不能現在發作處置了長孫鈺。
「但是一個為了皇位能弒兄的人,皇上能放心把大位給他嗎?」雲韶蹙眉道。
容倦眼裡的滿意之色轉為欣賞,他看著雲韶微微點頭:「你說得不錯,但大夏江山,也不能交給庸碌之輩。皇帝陷入兩難,唯有一個選擇。」
「什麼?」
「等。」容倦輕聲道,「等幾個小皇子成年,等他找到一個可以交付大位的人選出現,在此之前,他不會動長孫鈺,但也不會立他為儲君。」
雲韶望著他,發現這個男人的眼神如此犀利,裡面閃爍著點點寒星,彷彿能看穿一切。
「那你怎麼辦。」他有心帝位,難道會就此觀望?
容倦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自然要爭。」
很快,雲韶明白了他這句話的含義。
朝堂上,因為長孫鉞出事,原先四皇子一派的人群龍無首,左相魏嚴黯然沉寂,弄得人心惶惶,許多原先依附的官員另找出路,改投門庭者有之,暫且觀望者有之,走的走散的散,除了一些不死心的武將,便沒剩幾人。
對比鮮明的就是九皇子那邊,門庭若市,絡繹不絕,長孫鈺這兩天可謂春風得意,所過之處笑語盈盈,老四這一倒,大位幾乎就是他的囊中物了。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
容倦,那個向來恣意狂妄不理朝政的人,突然跑去跟端緒帝說他要當官,不止如此,他還主動請命追查演武場之案,說要給長孫鉞一個公道。據皇帝身邊的太監說,那天端緒帝和他密談了很久,接著發了兩道聖旨,一是任命他為欽差大臣徹查演武場營變之事,另一個則是將長孫鉞之前管理的戶部、兵部、建章營統統划給容倦,由他代掌。
這個閑散王爺突然入朝,皇帝委以重任,頓時讓明朗的局勢陷入迷霧。
容倦本人也很能耐,他一個皇親空降,本有很多人不服,但他以雷霆之勢收拾整頓,半個月功夫,就將那些武將收得服服帖帖。他扛著替老四討公道的大旗,一呼百應,長孫鉞舊部統統歸附,儼然形成了一個容黨。加上皇帝又很疼他,一時間竟有了跟長孫鈺分庭抗禮之勢。
「可恨,早知當日演武場就該做掉他!」長孫鈺走進王府一腳踹開上前伺候的僕人,禾木小心翼翼跟著這位主,嘴上勸道,「爺消消氣、爺消消氣。」心裡卻有些擔憂近段時間九爺太得意,有時忘了形。
今日早朝,長孫鈺向皇帝舉薦的人全被駁回,皇帝還當著滿朝的面兒斥責他,說一心鑽營不思做事,讓他好好看看容倦,上任半月就把兵部戶部打理得井井有條,接著還要把吏部交給他。吏部,那是什麼地兒啊!掌管所有官員的年底考評、一切人事任免的必經之處,堪稱六部之首!
長孫鈺一時急眼跟端緒帝沖了幾句,端緒帝劈頭蓋臉砸下奏摺,還叫他滾。
長孫鈺越想越氣,他已經是老皇帝唯一的兒子,現如今這麼個態勢,難不成他還想扶植容倦嗎?
這番心思和易修之一吐,白衣秀士微笑道:「九爺何必著急,皇上這是在錘鍊你。」
長孫鈺氣還沒消,但臉色總算好幾分:「先生此話何意。」
易修之道:「端王一個異姓,皇上再如何寵愛也不可能將大位傳之。如今這樣重用,表面上看是與九爺為難,實則也不過是利用他來激發九爺的鬥志,讓您好好處理國事。」
長孫鈺一愣:「先生的意思是,父皇是在考驗我?」
「不錯,演武場的事情皇上真不知道嗎?我看未必,但他忍而未發,說明已經默定了您是將來的繼承人。他如今對您苛責,也是望子成龍啊,九爺應當踏踏實實做事,好讓皇上看到您的決心。」易修之還有另一層意思,不必跟容倦計較。
長孫鈺是個聰明人,覺得有理,心氣也順了不少:「只是我還是看不慣他。」
話落,一個清傲帶嘲的女聲道:「你看不慣他是因為朝政,還是雲韶?」
易修之趕緊起身:「見過皇妃。」趕緊告退。
謝知微在丫鬟攙扶下走過來,高昂下巴,眼神卻無比諷刺:「你怕是捨不得那位端王妃吧。」
長孫鈺臉一沉:「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謝知微冷冷一笑:「我是不是胡說,殿下心裡明白。」
「你!」長孫鈺扭過頭,「我懶得和你計較。」
「是懶得計較,還是因為心虛了?」謝知微美面輕揚,唇邊譏嘲帶上兩分悲涼,「殿下,你我成婚之後,有多少次是在書房睡的?還記得洞房那夜,你喝醉酒,喚的又是誰的名字?」
長孫鈺本來朝上受夠了氣,回到家中還要忍受她的冷嘲熱諷,當下砰得一響,一拳砸在桌上:「你說夠了沒有?!」
謝知微微微一震,斥退奴婢徑自在桌邊坐下:「我只說了事實,殿下何必發這麼大火。」
長孫鈺陰著張臉盯她,看那氣定神閑的模樣一股邪火衝上頭,一把抓過她的手:「謝知微,你不要以為有你爹本皇子就不敢動你!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別給我耍花樣,否則,哼!」
謝知微看著這個人,外面人人稱讚的九皇子,溫文如玉,儒雅君子,此刻卻抓著她的手威脅她,面目猙獰,比那話本中的兇徒不遑多讓。她把身子給了這人,也把心找回來給他,可他沒有絲毫憐惜,公事公辦,粗魯無情。
還記得新婚那天夜裡,他喝得爛醉趴在她身上,出入時口中不斷念著雲韶的名字,謝知微覺得噁心、想吐,卻又被迫迎合,過了她人生第一個屈辱的夜晚。再後來,每次同房都快得要命,他看重她的肚子,他要她快些懷上孩子,然而又侮辱她、再每次最親密的時候叫別的女人的名字。
中秋宴上,她以為自己認命了,嫁給外人都稱讚的君子,哪知那才是噩夢開始。
於少女時無數次幻想過的執手看花、琴瑟和諧都成幻夢,她所能做的只是頂著九皇妃的名頭,日漸絕望。
「長孫鈺……」謝知微突然抬了眼。
或許是那雙眼裡的絕望太過深刻,即使長孫鈺也不禁愣了下。
「你既不喜歡我,又為何娶我?」
這一句話問得太傻,但那神色執著的令人心疼。
長孫鈺不由自主避開:「你知道,父皇賜婚,我沒得選。」
謝知微苦笑呢喃:「是啊……沒得選……」她不也是一樣嗎,父親的命令、家族的榮耀,她是被犧牲的那個,一直沒得選。
長孫鈺鬆了手,房中一片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淡淡道:「你安分守己,九皇妃的位置永遠是你的,至於武安公主的事,不要再提了。」說完走出去,謝知微看著那道俊朗的背影,心中無比苦澀。
武安公主……長孫鈺你可知道,你從沒叫過一聲端王妃,從來沒有。
離開皇府,心情瞬間舒暢許多。
和謝知微這番交涉,真正又勾起他另一重心思。
雲韶。
雖然嫁給容倦,但他從未忘過,那天演武場上,手下回報她立於城頭、揚槌擊鼓時的風姿,他感到滿心驚艷,有說不出的滋味交纏在胸口。
得不到的是就是最好的,這樣的絕世女子,本該是他的皇妃。
驚而頓步,他這才發現自己站在了端王府門口。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居然走來這裡。
王府侍衛便要上前,長孫鈺連忙轉身離開。
走了幾丈,停步回望。
端王府的匾額日漸模糊,他的眼前,漸漸勾勒出雲韶的模樣。
等著吧,等本皇子登基那天,一定要了你!
端王府內,雲韶沒來由打個寒戰。
容倦從書案中抬頭:「著涼了?」
雲韶搖搖腦袋:「沒有,你繼續忙你的吧。」
今天接了吏部,容倦手上的事翻了一番,可他還和之前一樣,把公務全搬回王府,端緒帝對此默許了,底下的自然也沒話說,只是民間隱隱傳出小道消息,說是端王愛妻如命,片刻也離不得王妃,所有連公務也要在王妃身邊處理。
雲韶看著埋頭苦幹的某人,忽然覺得那消息也不錯。
容倦硃筆批註,剛圈了一個名字,便感覺肩上一沉,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環上頸項,於是順勢放下筆,倒進美人懷裡。
「嗯?」
雲韶站在他後面,小手從背後抱上去,在胸口畫了個圈:「端王爺,白日漫漫,你就打算看一天公文?」她語調慵懶,原是想求他帶她出去走走,哪知這廝會錯意,直接側身把她拉進懷裡。
「原來王妃是無趣了……」容倦噙著笑俯身吻下。
雲韶連忙捂住嘴。
那一吻落到掌心處,酥麻酥麻的,更叫她渾身過電似一顫。
「喂,不是!」雲韶無力地翻白眼,「青天白日,你能別這麼禽獸嗎?」
清冷的容顏染上笑意,引得人臉紅心跳,容倦欺過身,深邃的眼瞳似要望進她眼裡:「夫妻之事,何謂禽獸?」
雲韶深知挖了個坑給自己跳,灰了心也不掙扎:「那你快點,完事兒了我要出去。」
蜻蜓點水的吻在嘴唇上掠過,雲韶沒等來預期的親密,睜開眼,才發現那張絕色藍顏坐直身。
他抱著她,讓她坐在膝上,接著又去拿筆,指著公文上的一個名字道:「王妃來看看,這是什麼。」
雲韶百無聊賴看了眼,忽地一驚:「周望?」
周望是長孫鈺的心腹,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她趕緊看下去,原來是長孫鈺舉薦,讓他來任吏部考校的主評官。
雲韶怔了怔,問道:「這好像是吏部的公文……我看是不是不太合適……」
容倦貼著她的臉頰道:「無妨,對你,我沒有秘密。」
心裡有些痒痒的,一股熨帖燙熱從心頭劃過,她乾咳兩聲,趕緊轉移注意:「這、他是想插手吏部了?」
容倦道:「王妃聰明,如今六部中的工部、禮部、刑部都在他手中,若能拿下吏部,那便是大權在握。」
「那你打算怎麼辦?」雲韶道,「找個理由推了?」
容倦輕輕搖頭:「今日朝會,他舉薦的十三個人全被駁回,若連這一個也拒絕,他會怎麼想?」
雲韶想了想,以長孫鈺那睚眥必報的性子,多半是要認為他在為難他。
「難道你想答應?」
「嗯。」
「周望可是他的心腹,你這樣……」雲韶皺眉,臉上露出明顯的不贊同。
容倦微笑道:「不用擔心,把他放在身邊,才好更好看著他。」
說畢批了一個「允」字,接著闔上公文:「我要出去一趟,走嗎?」
雲韶早呆的無聊,喜道:「那當然,不過,你要去哪兒?」
「去見一個人。」
京郊。
雲韶沿途看風景,今兒個天氣甚好,一碧萬頃,空氣也透著清新。她心情大好,臉上掛著笑容,容倦唇畔微勾,偶爾掃過的目光溫柔繾綣,不經意碰上,能叫她臉紅心跳好一會兒。
馬車在一個寺廟前停下。
雲韶看著這個恢弘的古寺,一怔后問道:「你來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