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毀容
雲韶這三個字精準無比,正要附和,男人忽道:「他沒動手動腳?」
雲韶一呆,小心虛道:「這個……」
墨眉驟沉:「我早該殺了他。」
「沒有沒有,我怎麼可能允許,只是,我覺得他不一定在說瘋話,現在你們爭得這樣狠,他萬一狗急跳牆了?」
「我明白。」容倦在她額頭上親親,「這事我有分寸,睡吧。」
一夜好夢。
第二天一早,雲韶軟的跟麵條似的賴床,金菊突然進來道:「小姐,宮裡來人了,說要您馬上進宮。」
「宮裡?」她撐著眼皮勉強支開條縫兒,「誰要見我。」
「好像是皇上!」
皇帝?
自從太子老四接連出事,他就沒怎麼管過她,這會兒怎麼突然想起她來。
又綿了會兒,從床上起來,洗漱更衣,往外走的時候,心口一疼。
這一下像有錐子砸在心口,疼得她汗毛都立起來,青荷金菊一左一右扶住她,忙問怎麼了,雲韶無力開口,捂著胸口緩了好一陣。
怎麼回事,難道她有隱疾?
然而只疼了一會兒,心臟又好像什麼事兒都沒了。
她搖搖頭,沒把這放在心上,出了王府,宮裡接人的就在門外。
看著那頂華貴精美的軟轎,雲韶心裡一突,莫名湧上股不詳的感覺。
宮門口,遠遠看見一個太監站那兒,走近了,是王德海。
這是皇帝身邊的人,他來迎怕是有要事。
「王公公。」雲韶微笑示意。
王德海低頭道:「武安公主,這邊請。」
她跟著王德海穿過宮門,過了幾座宮殿,來到養心殿。
雲韶福身一禮,正要進去,王德海道:「武安公主……」
「嗯?王公公?」雲韶回頭,王德海自知失態立刻垂頭道,「沒、沒什麼……」
他的態度有些奇怪,雲韶心裡微奇,點點頭,走了進去。
養心殿里,除了端緒帝,還有兩人。
一個是長孫鈺,還有一個披袈裟、戴佛珠,和尚打扮,一直閉目誦念佛經。
皇帝在場,他敢這般不恭敬,除了那位寒覺國師,還有誰有這樣的膽子。
雲韶對寒覺略有戒心,她可沒忘中秋宴的時候,這位國師單獨找過她,說什麼立佛門為國教,就幫她登上鳳位,當時被她一口回絕了,現在出現在這兒,有什麼企圖?
她心裡盤算著,人向端緒帝福身道:「武安參見皇上。」
端緒帝抬手道:「平身。國師,武安公主來了,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寒覺默念一聲:「阿彌陀佛。」睜開眼,暗紫色的眸子詭異之極。
「皇上。」他向端緒帝撫胸行禮,「小僧要說之事,乃天大機密,還望皇上屏退左右。」
端緒帝揮揮手,宮人們依次退出大殿。
寒覺似乎還不放心,親自將殿門關闔。
養心殿里視線一下暗下來。
雲韶心中一跳,隱隱覺得他是沖自己來的。
眼睛去瞄長孫鈺,後者避開了她的目光。
「國師,你這般鄭重,莫非有什麼大事?」端緒帝淡笑說道,虎目微沉,似引起重視。
寒覺又躬了躬身,方才走到雲韶面前:「武安公主,中秋夜宴,小僧與公主所言,公主可還記得?」
雲韶一愣,但見那雙暗紫色的眸子如漩渦般,看了一眼深陷其中。
她的身子不聽使喚了,唇瓣上下碰合,呢喃道:「記得。」
說完,才猛地驚醒,然而已經晚了,寒覺國師向端緒帝道:「皇上,中秋宴上,小僧曾替武安公主與端王算命,皇上可有印象?」
端緒帝微微點頭:「是有這麼回事。」
「那時,小僧以生辰八字,觀之公主面相,曾得一批言,私下告知公主。然時至今日,公主未曾稟明。此批言事關大夏國體,小僧不得不冒犯進言,還望皇上、公主見諒。」
雲韶身子一抖,猛記起來了。
中秋宴的偏殿中,這個妖人國師說她是禍星,說什麼紫薇帝星與破軍殺星圍繞她身邊,會因為她引起天下動亂,難道、難道他要這些告訴皇帝?
瞬間抬頭:「皇上!」
「武安,國師批命很難得,有什麼不能跟朕說得。」端緒帝笑道,眼裡卻有了不滿。他向來寵愛她,想不到這後輩還有小心思,敢瞞著他。
雲韶心裡慌亂,剎那間心中閃過萬千念頭。
怎麼辦,怎麼辦?皇帝對此道深信不疑,如果國師說她會禍亂朝堂,他會怎麼處置她?
這變故來得太快,她措手不及,便聽寒覺的聲音鑽進耳里……
「此女禍星入命,主妨,必亂天下!」
雙膝一軟,雲韶噗通跪在地上:「皇上!」
端緒帝笑容凝固。
雲韶伏在地上,身子微微顫抖,她經歷過奪嫡,深知帝王心思變幻莫測,他可以前一秒寵你入雲端,下一刻就打你入地獄,所以這時,她必須說點什麼,必須!
心思轉得飛快,就在她開口時,一道悠緩的聲音搶先說道。
「父皇,兒臣記得中秋宴上,國師給她與端王批命,說二人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如此說來,莫非端王也會對我大夏不利?」
這一聲如驚雷炸在頭頂,雲韶唰得揚面,眼睛直直盯向他。
長孫鈺,那個溫文爾雅的皇子負手立在那兒,神色嘲弄。
她突然記起他昨天的話。
——你不要後悔!
心神劇震,赫然一片雪亮。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要對付容倦,卻無從下手,所以把目標放在她身上,他和寒覺聯手,以她為突破口,拖容倦下水,這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
這時,高高在上的皇帝開口,字字緩慢,卻是對著寒覺:「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殿中氣壓驟降,屬於帝王的威懾震住全場。
國師閉目重複:「禍星入命,有害國體。皇上,武安公主——不詳!」
端緒帝的目光瞬間鎖在雲韶身上,仿如兩道利劍要將她洞穿。
雲韶伏在地上身子顫抖,冷汗滾落,許久未曾有過的恐懼襲上大腦,她幾乎可以預料到接下來的事:她被借口處置、容倦為救她抗旨,君臣離心,長孫鈺就能登上帝位。對了,還有大哥……這些她在意的人,都會因她萬劫不復。
「父皇,國師說得不錯。」長孫鈺看了眼雲韶,嘴裡話語毫不留情,「您想想,從她嫁給容倦起,給皇室帶來多少災難?太子在她婚宴上墜亡,四皇兄又跟她夫君一起遇襲昏迷不醒,還有福寧,她往日可是最聽父皇話的,如今這樣都是因為這位武安公主啊……」話音稍頓,「這女子的命,說不定真與我皇室相剋。」
雲韶毛骨悚然,長孫鈺這把柴火加的,直把她往死地推。
那位至高者一言不發,沒有呵斥,說明心裡有幾分認同。
怎麼辦、怎麼辦?
那一瞬間,靈台無比清明。
雲韶指尖扣進地板縫隙,人卻微微抬了頭,顫聲道:「皇上,臣女有話說……」她的自稱不知不覺從武安變成了臣女,幾人似乎沒注意到這個細節似的。
寒覺有些意外,沒料到她此時還能開口。
長孫鈺眼中閃過絲憐憫,像是在為這個曾經愛過的女人惋惜。
「朕問你。」端緒帝沒給她開口的機會,神色漠然得令人心驚,「國師所言,是真的嗎?」
雲韶咬牙:「是。」
端緒帝閉上眼。
「砰」!!
他手邊物什統統摔下,小山高的奏摺散落一地,剛沏好的熱茶碎成萬片。
端緒帝來回踱步,越走越快,臉色越走越陰,他心中的憤怒正在慢慢積蓄,馬上就要進入一個臨界點。
「你說!」大殿之中,回蕩著帝王的咆哮,「有什麼話現在就說,說!」
雲韶又是一抖,強忍著畏懼慢慢道:「臣女想問國師,臣女的命,是如何得出來的?」
三人一愣,寒覺道:「生辰八字,加觀面相。」
「也就是說,我的面相,不詳?」
話一落,雲韶抓起那摔碎茶盞中的一塊碎瓷片,猛揚,
「那這樣呢?」
快速朝自己右臉劃下。
她劃得很深,碎片過處鮮血頓淌。
三人中有低呼聲起,端緒帝手一抬欲阻,停在半空,長孫鈺上前兩步生生止住,眼底儘是不可置信。
這女人是瘋子嗎,竟往自己臉上划刀子?!
寒覺國師也沒料到她如此狠絕,微微一愣,不忍閉上眼。
雲韶咬唇,下嘴皮都咬破了,臉上傳來的痛意幾欲昏厥,她睜著眼,任由鮮血小河似淌下,定定望向寒覺:「國師,你現在……還看得清我的面相嗎?」
寒覺沉默了。
千算萬算,沒算到這女人會對自己下手。
她臉上的血跡啪嗒啪嗒滴在地板,很輕的聲響,卻成了大殿唯一的聲音。
幾個人都震住了。
端緒帝看著那個瘦小身影立在那兒,倔強、堅毅,一時間許多情緒湧上心頭,最後化成一聲輕斥:
「你這孩子……胡鬧!」
胡鬧麽?
雲韶看著陣陣發黑的眼前,嘴角勾了勾,或許,是吧。
她不想成為容倦的負擔,更不想因為她拖他下水……
長孫鈺想用她來害他,絕對……不行!
臉上熱辣辣的刺痛幾乎麻痹神智,她強撐著跪在那兒,意識已經開始渙散。
終於,皇帝開了口。
「還不去叫太醫?」
這話是沖長孫鈺說的,說出來的時候長孫鈺就知道,這位皇帝陛下終究是心軟了。
他明白,這次想借著雲韶的事攻擊端王,泡湯了。
可心裡沒有多少失望,反而是混雜不明的複雜。
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可以如此狠絕的對待自己?女人,不都該重視自己的容貌勝過生命嗎?她下手那一刻帶給他的震驚,難以言表,長孫鈺覺得自己可能這輩子都看不懂這個女人。
雲韶倒在宮殿地板上,有了皇帝那句話,她終於可以放心昏過去。
吏部。
下了早朝容倦就一直心神不寧,聽考評時,甚至說錯了一個官員的名字。周圍官員對視兩眼,都知道這位主子今天心不在焉。吏部尚書錢忠良起身道:「王爺,不如今兒個就到這兒吧?」他是四皇子舊部,自然偏著容倦。
容倦正巧也覺得不定神,捏捏眉心道:「好,各位辛苦了。」
說完起身,不經意帶翻茶盞。
一盅熱茶摔在地上,容倦看著那四分五裂的杯子,眼皮一跳,隱隱覺著不祥。
「王爺、王爺?」
錢忠良又喚了兩聲,容倦搖搖頭,壓下那兩分心慌道:「什麼事。」
錢忠良擔憂道:「王爺,您要保重身子,聽說今天九皇子進宮,和皇上密談良久——」話到此,墨白的聲音猛地插入。
「公子,不好了,王妃在宮裡出事了!」
容倦猛地一震,只見墨白驚慌失措跑進來,這個打小跟著他沉穩幹練的少年滿面慌亂,跪叩地上也不顧這是吏部諸多官員在場,直道:「宮裡來消息,王妃她,自毀了容貌!」
一時間,容倦似乎什麼也聽不見,眼前黑壓壓的一片席捲而至。
他抓住扶手,握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
修長的手指寸寸收緊,青筋暴起,卻壓不住聲線里的驚怒顫抖。
「走!」
他衝出吏部,直接搶了一個人的馬狂奔而去。白衣灌風,帶出幾分猙獰凄厲,容倦卻只覺得慢、太慢了。這數里的距離有如數千里之長,他策馬狂奔,恨不能快些再快些。到了宮門口,皇城之內嚴禁騎馬,幾個守城將士見他這麼風馳電掣而來,毫無勒馬之勢,連忙呼喝著拉開絆馬繩。
容倦雙目發紅,如何將他們放在眼裡,袖劍一出,唰唰兩下便斷了馬繩。
守城兵大驚失色,忙要叫人,這時一聲冷喝從天而降:「勒馬!」
容倦冷笑著抬頭望去,只見周延峰如戰神一般屹立前方。
冷硬面容沒有任何錶情,他手按寶刀,死盯著他重複:「勒馬。」
容倦唇邊挑開冷笑,那種骨子裡的孤冷輕蔑讓這個笑更顯出幾分挑釁的味道,他慢慢揚起袖劍,鋒利的劍鋒泛著水樣光芒。
「我只說一遍,滾開。」
周延峰紋絲不動。
容倦的笑便愈發的冷。
局面一觸即發,忽然一個清脆略帶焦急的女音道:
「容哥哥!快來,我帶你去找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