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唯獨離開你
「還是,真如我所猜測的那般,君子修曾經在落雲寺後山說過的,我是鳳星。而你,不過像是你在春獵時山頭上所說的那樣,你要的,其實是江山?
鳳星臨世,一統亂世。君子修所說的鳳星,天下人所認為的鳳星,怕不是同一個吧?花瀠泓已經死了,那麼,能夠擁有被人們爭搶的一個子虛烏有的身份之人,怕是……就是我了吧?梅容宇口口聲聲說是對我有情,你也是如此說。原來你們要的,都是這個天下。
可是,寒世子,您別忘了,我現在,還是天下人人喊打、人人憎惡的妖女。他們恨不得把我殺了,我又怎麼會是你們要找的人呢?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你們認定的事實,未必就是真的。
今夜,我們就情斷於此,猶如此袍。」女子手裡的珠釵就這樣退回狠狠劃破袖間袍料,那斬落的綢袍就這樣在暴雨的沖刷下,飄搖孤獨地落於地上,利落,絕情,不留餘地。
男子面色猛地蒼白,他的心像是被人剜了一下,沙啞的嗓音落寞,極近哭腔:「我知我們再不能回從前。可還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你。比起別人傷害你,我更怕,自己無意使你不快。
可是,唯獨離開你這件事,我做不到。霜兒,離開你,於我而言,無疑是要了我的命。即便你要放手,我也絕不會任你離去。」
雨勢更大,滴答答地打在青磚黛瓦之上,路邊也無一人路過。暮色包裹,雨簾鋪路,整個世界一片昏暗。她再次將手中的釵子指向他,語氣充滿悲傷哭意,淚水接著雨幕,布滿整個面龐。
「你說的倒是輕巧!如今,我們情已了,該是說說恩怨了。你是我的殺親仇人,所以,我現在,再容不得你。恩怨糾葛,便是我們該清算的。公孫青寒,你可是要與我痛痛快快地打一場?我傷我死,是我命薄;若是你,那也是你的造化,怪不得別人。」
男子全身濕透,霧色的眸子緊緊睨著她。突然,面前的手被握住,在她震驚錯愕的眼神中,那鋒利的釵尖刺入了他的臟腑。他俶爾放開她的手,虛弱沙啞地道:「現在,你可以動手了。再刺得深些。這,都是我欠你的。我的這條命,本該由你來索。比起死在別人手裡,我最能解脫也最是心悅的是,死在你手裡。霜兒,動手吧,不要猶豫。現在,我就是你的仇人!」
她的手像是觸電般鬆開了那珠釵,見鬼似的往後退了幾米,再退幾米。眼眶間的酸痛感刺激著她的大腦,心尖的疼痛折磨著她的身體。
他怎麼會……
雖然嘴裡絲毫不饒人,也說著許多決裂狠斷的話,可是,當她真正發現,真正看到他受傷的時候,心還是會痛得極是厲害。全身都無力反抗,她抱著微抖沁涼的身體,直直站在那裡,經受著大雨無情地沖刷凈化。
任著傷口處不斷流著血,他也並未將那釵子拔下,他微微吸了口氣,顫抖著說:「你下不了手,那我便替你下手。這是我欠你的。可是,唯獨放你離開這事,我實在做不到,除非我死了……你所以為的那些,什麼為了天下,什麼鳳星,也不過如此……」
他停了下來,喘了幾口粗氣,繼續道:「從小背負仇恨也罷,如今君子修死去的消息更是讓我心堵,雙目不見也罷,生死算計也罷……這些,我都不想去在乎了。只要你留在我身邊,我什麼都可以捨棄。
我們不是已經互許終生了嗎?本該就要永遠在一起的不是嗎?你怎麼能說情斷就情斷,說離開就要離開,說傷害就要傷害。白霖霜,你怎麼說話不算數呢?
要是你實在難解心中愁緒恨意,不如直接殺了我。也許那樣,對你,對我,都是一種解脫。」
滂沱大雨傾瀉而下,拌和他的話語,夜色越發深幽靜默,她無言以對,獨獨只能讓雨淋解心中情緒。這種場景,這種孽緣,這種造化,叫人如何面對?她不知。
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十月十六日申時。
她起身走出房門。冬季已經到來,帶來的不止是寒冷,還有遍地的蕭索。才下了一個台階,就斜斜瞥見站在亭中的幽韻。不似平時那般瀟洒活潑,而是一抹沉靜和悲傷。昨日一夜大雨,今日便是艷陽天。天氣瞬息萬變,人亦如是。
她走出的步子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沿著腳下紋理,繞過亂石,行過木橋,踏過青石小路,直到她進了裡面,她還是沒有發現有人到來。她上前輕敲了敲她身旁的石桌。突然出現的聲響嚇得幽韻叫出了聲:「鬼啊!有鬼啊!」
她見著她似要轉身欲看不看的神態,又是害怕和糾結不安,再次敲了敲石桌,不說話。那丫頭又聽見響聲,像是想到現在是白天,忽而鎮靜了下來。放下手抬眼一望是她,委屈的勁就上了頭:「小姐,您怎麼走路都不帶有聲音的呀?」
她淡然坐了下來,抬起桌上的茶壺便為自己斟了一杯。舉起茶杯送到嘴邊,她才回道:「日頭高照,朗朗乾坤,哪來的鬼!怕是你心中有鬼吧!」
幽韻心頭一跳,卻是若無其事地湊了上來,趴在桌上言,「小姐,別說這事了。您終於醒了,睡了那麼久,是不是餓了?奴婢去為您端來膳食!」
驚魂未定,她低了低頭,正欲直身離去,不巧,傳來的話語使她不得不停住,抬頭看向面前坐著的人。
「幽韻,昨日,我去國師府那會兒,你去哪裡了?」她搖了搖杯中茶水,並未喝下,繼續把玩著。茶水漾出一層一層的波紋,翻起了波浪。
「奴……奴婢沒去哪兒呀!前院有諸多事要忙,所以沒能過來侯在小姐身邊。」她停了一會,結巴著回著。她沒有在她面前說過謊。果真,不適合說謊。
她用手挑了挑面前光亮,追問:「你可知,昨日,發生了什麼?」
幽韻轉了轉眼珠,表情如往常機靈活潑,「墨泠和奴婢說了,小姐去了國師府。後來,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了。」
「那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她看著她的眼睛,直直盯著,似要從她的眼裡看出什麼端倪。幽韻站直了身體,臉上露出了複雜悲傷凝重的神色:「小姐,莫非,您是懷疑奴婢做了什麼對不起小姐之事?奴婢對小姐的忠心,不用奴婢說,您也是知道的。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了小姐,奴婢也會一直陪在小姐身邊。若是小姐還是覺得,奴婢不可信,亦或是要做什麼傷害小姐的事,那奴婢,甘願聽候小姐任何差遣!
刀山火海,都不會有絲毫退縮。只要小姐說,奴婢願用任何方式證明自己的清白。」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收回目光起了身,走向了亭中,佇立凝視著這遼闊的天地,大好河山,冬季暖春,嘴中喃喃:「幽韻,還記得你曾說過,『你的命運,從來就沒有在自己手中,你只希望,能照顧我,讓我開心,快樂,你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那時我心性未定,尚在徘徊之中。你卻一直跟在我身邊。要說親近,你絕對是不二人選。我不願去懷疑我在乎之人的好壞,也不願因此,傷了我們之間的和氣。可是,有些話我得說明白:不管你從前出生何處,來自何家,效力何人。從你在我這裡,許了忠心之刻開始,我就不想你與前事有何瓜葛。你可是明白?」
身後的人卻是沒有立即回答。幽韻注視著她的背影。忽然間,她竟有種破殼而出的想法,是不是,她早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一直不說,是想保留自己最後的底線,還是心有不舍?她不明白不清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