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離開是你
她狠狠放下話。暗中躲住的人卻是在這時現身,攬著她離開了此地。眾人還在女子張揚瀟洒的訓斥中未回過神,就不見了美人身影。這一棒,不知又打醒了多少人。
夜色撩人,垂湖邊上冷清安靜,無人旁觀。女子坐在地上,望著這青山綠水,深谷幽泉,月色朗照,卻永遠進不了她心裡。原本覺得盛世美好,也一概認為,過了今日,一切都會有所不同,一切都會變。這繁華世界,終歸不再是孤身一人。然而,喜歡的人是自己的殺親仇人,真心託付的人是仇人……多麼可笑!她不管當初他是為何殺了他們,她只知道,她親眼看到他們死在他的手裡。
多年的記憶回復,她記起韶華時候,繞床弄青梅。她記得,少時互許終生,非彼此不可。此去經年,她不再是那個只屬於他的白霖霜。他也再不是,能讓她拋棄一切也要相守的人。
無數個輪迴扭轉,她還是沒能回到他身旁。要是沒有遇見,要是從未愛過,也不會如此這般折磨,痛苦,不舍,絕望,後悔,遺憾……前幾日的噩夢肆纏,果然都是事實。只是她在屏蔽,她在逃避。如果不是那樣,她又怎會,在君子修讓人來請她過去時,就這麼容易地前去呢?因為在乎,因為害怕,因為想要一個真相,想要一個解釋。
墨泠站在她身後幾米處,靜立不動。從他在人群中將她帶出來后,她就一直坐在了這裡,將自己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維持了這個姿勢,到了現在。他無法說出多少安慰她的話。他嘴上笨拙,內心更是愚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等在她身旁,在她最是難過惆悵的時候,能讓她覺得,她不是孤軍奮戰。
不管她如何,他都會陪在她身邊。她喜,他笑;她憂,他哭;她停,他等;她走,他跟。
只要是為她,他都願意。
他忽然聽到前面的人細細出聲,似是自言自語,似是對他而說:
「喜歡一個人就這麼難嗎?可笑的是,所有的真心,都只是別人的陰謀算計。可笑的是,我總歸對他,還是有那麼多的放不下。可笑的是,他要的,只是天下。可笑的是,他竟是我的仇人。可笑的是,我竟然想過要與他相守一生。原來,這都是騙局,這都是黃粱一夢。」
「我以為,人生經歷那麼多黑暗,總會迎來光明,我以為,只要一心真誠,想要的東西,最後都會得到。錯的多離譜啊,多離譜!」
……
黑夜下躲在陰影處的身形,似乎能遠遠看到那女子冷冷清清坐在湖邊,看到她清澈明媚的側臉,稜角分明的輪廓。他說不清現在是什麼感覺。等了她這麼久,她終於還是知道了。雖說他當時也不過是君子修手下一顆棋子,才會做了那麼殘忍不值得原諒的事,也因此,劍氣失控導致現在雙目失明。可是,那畢竟是他做過的事啊!
君子修果然還是和她說了。幽韻與他講的時候,他已明了。她坐在那兒已經很長很長時候了。不知道,她的腿會不會很酸?不知道,她是不是能稍微擯棄一些仇恨,能稍稍原諒他一些?
該面對的,總是要坦然面對。這事,本該是他開口說的,只是,不知他,畏懼些什麼?
墨泠的身子直了直。他回頭,真的望見那人從朦朧中走出,漸漸行了過來。
他終是肯出來了!天空中忽然飄過一道閃電,怖人異常。那道身影循著夜色,絲毫沒有匆忙地往前而來。壯烈,幽冷,凄涼。
墨泠挑了眉頭,皺著臉使勁握了手中的劍,微微顫抖。
他不知道她怎麼了。潛意識卻告訴他,她所有的脆弱和悲傷,皆是源於從月光隱去,霧色黑暗裡走出來的人身上。他真的是一個令人十分厭惡的人。
可內心殘存的理智卻告訴他,只有眼前來的這人,才能讓她開心或愉悅,才能使她幸福。
他使勁攥了攥手中的劍,咬牙切齒地瞪著那人。他終是鬆了手,在又一道猛烈的閃電中進了黑夜。
天空上又炸開一道閃電,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危險氛圍。他才往前走了一步,傾盆大雨瞬時狠狠砸到他身上。快步走去,正要接近她,軟軟無力的聲音恰好從雨中微弱地傳來,「站住,別過來!」
坐在石階上的人隨著雨勢緩緩轉身。映在雨簾里的面龐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她伸出柔弱無骨的手,摘了斗篷。雨刷刷地打在臉上,睫毛上,阻礙了眼前的一切。隱隱觀去,那道身影頓住,不再走上來。
她微微動了動身子,卻發現全身僵直麻木,已沒了知覺。她機械地將手放在地上撐著,漸漸起身。撕裂的疼痛席捲了整個身體,她忍住痛意,以跌撞緩慢的速度起了身。眼下一陣黑暗晃過,她差點摔了下去,指尖襲來些微痛楚,她終是用力穩住了身子。
眼前豁然開朗。
雨水順著面龐潺潺流下,她面無表情地站直了身子,不適感漸漸退去,她閉著眼任這來勢洶洶的雨洗去內心的雜念,任它招搖恣意,洗滌整個晦暗的黑夜。時間慢慢遠去,他忍了忍眼中徐徐溢出的水花,紅色的衣袍已經布滿水漬,貼合在身上,他也顧忌不及。
心臟微微皺起的不悅籠罩,最後,他忍不住率先開了口:
「霜兒,我……」
「不要解釋,我都知曉了。你也知道,事實便是事實。這是我們怎麼也跨越不了的鴻溝。婚事,就此作廢吧!」她冷冷打斷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他的臉色暗了下去。即便在如此惡劣模糊的環境里,也能清晰地看出他的傷痛和不舍。他抬了抬手,不知想要抓住什麼,又無聲垂了下去。沉惑冗雜的聲線卻又繼續道:
「那並非我本意!我也因此,失去了我最珍視的父王和母妃。我知道,是我錯了,是我的錯。無法換回的,是我。我不該再來招惹你,是我強求了。
夢是你,醒是你,走是你,停是你;悲是你,喜是你,愛是你,恨是你;遺憾是你,不舍是你。
離開是你,逗留是你。
我所有的情緒,皆因你起了波動。
我是在想,大概這就是我—心悅你。
大概,我真是瘋了。瘋了才會十年如一日地喜歡你,瘋了才會對你魂牽夢繞,瘋了才會不能沒有你。
如今,你心中再無我,你的眼裡,心裡,都是仇恨,即便我說再如何動聽的話,怕是都入不了你的耳。霜兒,不管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你應該,也明了,我們少時之情。若我求不得,我還是想要去求呢?你……你也是不能放手的對吧?」
她忽然惱了。明明動心的也有她,明明心痛的不止她,可他字裡行間,無不都是她極是厭惡排斥的感覺。若是真的都可以給,就不會一次次地故意靠近,一次次地故意算計,就為了她能夠重新喜歡上他。
發間珠釵猛地取下,握於手中,她就迎了上去,正逼在他心臟前,厲聲說:
「說的倒是好聽!既然是說都可以給我,為什麼還要讓我喜歡上你?為什麼不給我自由?不管是你扮作流雙接近我,引起我注意,還是落雲寺用計將這鳳血玉套在我手上,還是後來多少不期而遇,都是深深謀划的靠近,亦或是回頭崖底之事……種種,都是你用盡城府,讓我不得不離你越來越近。
明知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還是不肯放過我。為什麼就不能裝作不曾相識,為什麼就是還要來讓我不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