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龍卧墨池

青龍醒來時，眼前一片烏黑，凄靜無聲。

「我這是在哪兒？」

牡丹已經感受到他醒過來了，回道：「青龍哥哥，你在我的花心裡。」

青龍蹙了下眉頭，不是在五福樓喝酒嗎？怎會在牡丹的花心裡？

牡丹知他心有疑問，便主動與他說道，空靈的聲音穿過青龍的耳朵。

「青龍哥哥，你不要怪我，我……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去送死。」

青龍撐起身子，酒醒過後，還是有些無力。

「牡丹，你做了什麼？！你是不是受傷了？」

他聽出了牡丹語氣里的虛弱，還有龍目開眼所視之處，漆黑一片，黯然無光。

花心裡似乎被什麼侵蝕過！

牡丹輕輕一笑，溫言道：「沒事，我只是喝了點泰山墨池裡的水，將自己染黑，這樣才能保護你不被發現。」

泰山墨池……他知道，那水一旦沾染，凡人立刻腐爛成灰，而仙……

青龍大駭，直起身子滿臉痛苦：「牡丹，你出來，讓我見見你。」

牡丹沉默了會兒，似乎在輕輕抽泣，良久才道：「好，你看了我的樣子，莫要被嚇到。」

青龍搖搖頭，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都是他心目中最美的牡丹妹妹。

眼前突然明亮，一道纖細的人影背著光朝他走過來。

他看著那個整日神采飛揚的小女子失了光彩，頹廢之氣油然而生，一身紅衣已是被墨水染的黑透，周身的仙氣也被掩蓋住。

看著她不自信的步伐，心下一痛，往日里那個陽光明媚的姑娘哪去了？

牡丹低著頭走到青龍面前，聽到他顫抖的呼吸聲。

他輕輕的說：「牡丹……讓我看看你。」

牡丹捏緊了雙拳，掙扎了會兒，緩緩抬起頭，一雙原本靈動的眼睛渾濁不堪，一張美麗絕倫的臉更是可怖，像是被刀劃過，一刀一刀，縱橫交錯。

青龍心下一痛，看著眼前的女子，眼淚橫流。

從未有人待他如此，以命換命，而這個相識不過寥寥數月的小女子，竟甘心毀了容貌，將一身紅艷染的烏黑。

「都怪我，若非是我，你也不必變成這樣。」

牡丹連忙搖頭，眼裡儘是慌亂。

「不怪你，真的，我知道你為人正直，一定會回去請罪。」

「……」

「可我也知道，你一走，永生永世我都不能再見到你了。」

「……」

「是我不舍，我自願救你，就如同你當初自願竊水救了曹州一樣。」

青龍猩紅了雙眼看著面目全非的女人，聽著她一番話，只叫他痛心，這個小女子，真傻。

用力的，狠狠的將她攬入懷中抱緊，他要抱著她，就這樣抱著不想放手。

牡丹愣怔了一下，他們雖相識已久，卻從未擁抱過。

他在耳邊輕輕的說：「我不走了，我就在這陪你，我們生生世世都要廝守在一起。」

眼淚猝不及防流了下來，牡丹從未想過有一日青龍會和她說這番話，欣喜之餘，她摸了摸自己滿是傷痕的臉。

自己如今的樣子，如何配得上他？

就在牡丹猶豫之際，青龍捧起她的臉，眼裡柔情似蜜，緩緩的向她吻下去。

蜻蜓點水的一吻，攪亂了一池春水。

牡丹摸著蒼白的唇，上面似乎還有青龍的餘溫。

「你……」

「我吻了你，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

「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就像故事裡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可是……」

「沒有可是，難道你不準備對我負責？」

牡丹傻了一般看著青龍，看到他認真又虔誠的眼神，知他不是在玩笑。

牡丹遲疑問道：「難道你會喜歡我嗎？」

青龍摸了摸她有些枯燥的頭髮：「有個小姑娘，看她第一眼起就有種心動的感覺，青龍清心一生，不知何為喜歡，可如果遇到一個令青龍心動的女子，我想，那就是喜歡了。」

「……」

「那個女孩性格明朗，天生愛笑，一雙大眼睛似乎會訴說人世間的冷暖，一張嘴巴說出的話直叫人喜歡，每每看不到她，青龍就會想她，每每聽不到她的聲音，青龍會焦躁，我想，那應該是愛了。」

從見你第一眼起，便被你深深地迷住。

我想，那應該就是一見鍾情了。

我不敢說，怕唐突了佳人。

如今，時機正好。

一般男子若對認識不過數月的女子說愛，肯定會被認作是輕浮之人，可青龍完全不會給牡丹這樣的感覺，因為他的眼神擺的很正，真摯又明亮。

牡丹吐了口氣，傾心一笑，如此，再好不過了。

……

為躲避天兵天將，青龍一直待在牡丹的花心裡，白日里聽她輕吟民謠，晚上與她相擁共眠。

可好景不長，玉帝見天兵天將找不到青龍后，便對西王母娘娘下了死命令，命她啟動尋龍鏡，尋到青龍立即處死，打其仙骨，滅其魂魄，叫它灰飛煙滅，不得輪迴。

西王母娘娘接令后，心情複雜的回到昆崙山上，去到密室預備啟動尋龍鏡。

正好這時月老來訪，看著西王母猶豫不決的樣子笑道：「我們向來剛正不阿的娘娘居然也有猶豫的時候。」

西王母沒有看他，一臉凝重的盯著尋龍鏡，一旦啟動，找到青龍，便是挫骨揚灰。

「他畢竟在我身邊養了五百年，玉帝這次罰的委實有些重了。」

月老聽她偏袒之語搖搖頭：「私竊瑤池仙水本是死罪，青龍潛逃不回更是罪加一等，你，該懂的。」

聞言，西王母的眉頭緊蹙，她現在倒是進退兩難了，臭小子真會給她找麻煩。

月老見她冷下的眸子，幽幽道：「聽聞鬼怒澗的惡水，能叫仙不成仙，人不成人，神仙一旦沾上，將丟了仙骨，再次輪迴只可為人。」

西王母心神一動，若真如此，來世不能成仙，做人也比魂飛魄滅好。

如此一想，安心不少，立刻念起咒語啟動了尋龍鏡。

搜尋一遍后，卻發現天地之間，竟無青龍蹤影。

「這是怎麼回事！」

月老看了眼鏡中之景，像是預料之中，他說：「你可知青龍偷了瑤池的水去了何處？」

「何處？」

「曹州。青龍甚愛牡丹，他是為救曹州而偷的仙水。」

西王母眉頭一擰，尋龍鏡尋到曹州，所觸之景便是繁花滿城，漂亮至極。

若說滿城的牡丹花，唯有一株最為惹眼，惹眼到一眼，就能猜到那是青龍所藏之處。

那便是滿城的紅牡丹里，唯一一株黑牡丹。

西王母慧眼如炬，一看便知那是被泰山墨池的水染黑的。

心裡不禁笑罵，臭小子還真是會想辦法。

月老在一旁，看著鏡中的黑牡丹捋了捋蒼白的鬍子，眯眼思索了番，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看了眼西王母，將特意取來的惡水交給她。

「趁玉帝親將還未找到青龍，趕緊吧，不然，這輩子，都見不到這小子了。」

西王母猶豫的拿過瓷瓶，無奈的嘆了口氣：「你這人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月老失笑搖搖頭：「我只料的到姻緣，這次不過是瞧著玉帝大怒，心知他會讓你啟動尋龍鏡，便尋來惡水，為助青龍逃過一劫。」

西王母瞥了他一眼：「你何時與青龍這麼好了？」

月老呵呵一笑：「托娘娘福，讓他經常來看我這個糟老頭子，我對他甚是喜歡。」

西王母拿著瓷瓶對月老一揖：「如此，我便代這孩子謝過月老了，月老能幫他，是他莫大的福氣。」

月老搖了搖頭，一臉深不可測，是福是禍，唯有未來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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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王母帶著惡水來到曹州之上，看著滿城的牡丹花竟有些不忍，奈何身後跟著玉帝親將，也無法作假。

仙指微微一點，將曹州人都隔絕起來，而後，隨著一聲輕嘆，西王母將惡水灑向滿城的牡丹上。

頃刻之間，曹州的牡丹花全數腐爛混入泥土，西王母瞥了一眼那株黑牡丹，她還好好的生長在土地上，只是身上的顏色變得輕了點，原本的烏黑色，如今已成了墨紫色，不愧是牡丹仙子，竟能扛住惡水侵蝕。

西王母看了眼身後的將軍，見他並未注意到那株倖存的牡丹，便運真氣喊話道：「小青龍，你犯了大罪，本座也袒護不了你，玉帝命本座處你死刑，你好自為之。」

來世，珍重！

……

在西王母眼中扛得住惡水的牡丹仙子，其實早就疼的快要暈過去了。

就在她以為自己將要死去時，疼痛正一點點退去，身上的烏黑傷痕也是或退去或變淺。

她幾乎恢復了五成原本的容貌，小青龍不知所措的將她抱在懷裡，看著她痛苦的掙扎，又奇迹般的好了許多。

難道是泰山墨池與鬼怒澗惡水相衝，以毒攻毒了？

可畢竟是惡水與毒水，哪怕是以毒攻毒，也會對身體留下損傷。

而後，兩人才遲鈍的發現，牡丹花開不了了！身體里的靈氣也在一點一點消散。

若是這樣，豈不是要困在花心裡等死了？

牡丹自責的看著青龍，青龍卻很坦然，他直說，如此，誰也不能將你我分開了。

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牡丹低頭看著青龍與自己交握的手，笑道：「青龍哥哥，我一直沒告訴你，我的命，其實是你給的。」

「嗯？怎麼說？」

牡丹回憶起五百年前，自己還是一顆種子時，被小青龍帶上昆崙山，卻被一陣風帶走，落到了曹州。

那時她身上就染了小青龍的仙氣，雖未開通神識，但到後來開花時依然能想起自己的由來。

自己能修鍊，全是青龍的功勞。

青龍到不知道牡丹的來歷居然與自己相關，一時直感嘆緣分真是奇妙。

「原來，我們命中注定會遇見，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

不過一會兒，兩人體內的靈氣消散的快要盡了，牡丹已吟唱不動了。

她臉色蒼白的看著躺在自己身邊同樣臉色蒼白的青龍，一滴淚悄然落入乾枯的黃髮中。

他們的手還緊緊的握在一起，青龍聽見牡丹虛弱的聲音。

她說：「青龍哥哥，你記得牡丹的樣子，來世一定要來找我。」

青龍含淚點點頭，看著她一張半臉墨紫的面容，撐起身子向牡丹湊過去，將她攬入懷中，頭埋在她發間，無聲的流淚。

「我們說好的，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絕不食言。」

「絕不食言！」

立過海誓之後，兩人相擁長眠，牡丹肉身消散，歸於牡丹花，青龍現出原形，卧在花心中央，漸漸的與花融為一體，成為花蕊。

曹州一瞬之間牡丹花敗，又在一瞬之間，墨紫色的牡丹花開遍了整個城池。

此牡丹甚是神秘，無人知道它是如何生長起來的，顏色竟與其他牡丹不同，但看著卻是極美，尤其是花開時，裡面花蕊像極了一條卧眠的小青龍。

有文人雅客路過此地，為這墨紫色的牡丹取了個極為雅緻的名字——

青龍卧墨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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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仙宮裡。

搖扇童子坐在月老旁正搖頭晃腦的看著師父牽紅線。

他疑問道：「師父，難道這紅線永遠都牽不錯嗎？這麼多呢。」

月老專心於手中的紅線，聞言道：「迄今為止，還沒錯過。」

「那為何徒兒見凡間有些人，為了愛要死要活的？」

月老嘆了口氣：「師父只負責牽這姻緣線，命運如何，便是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末了又補了句：「人世間感情極為複雜，尤其愛情，怎會十全十美。」

童子聽不懂月老的話，苦惱的撓撓頭，又問：「那青龍哥哥的姻緣呢？」

月老眸光一閃，手裡多了兩根紅線，穿過紅線看到的卻是五百年後，銀槍將軍和落難千金。

原來如此。

這，便是青龍與牡丹的來生，卻要再輪迴五百年。

月老嘆了口氣，緩緩的，將兩根紅線繫到一起。

相隔千年的情緣，可真當是情路坎坷，命運多舛。

如此，便是青龍與牡丹仙子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