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顆石子 本公子的頭摸不得
究竟何為不知所措?衛子高尚不能給出個很明確的界定。
他得知衛家要被滿門抄斬時,或許是不知所措,或許更甚。任由小三帶著他逃出衛家是不知所措,或許是沒出息的懦弱。
但現在,他的一隻手任由楊笑拉著,竄步與叢林之間。在黑暗之中,他全然被恐懼包裹,胸前的乾柴晃蕩作響,四周都是爬蟲吐信子的細碎而又猙獰的聲音。衛子高真正意義上地體會到了不知所措。
這種不知所措流淌著沒有安全感的害怕,彷彿一下子把他給拽回到了那個猩紅色的夜晚——腳下蔓延的鮮血緊緊地把他給攥住,他好似要墜入父母毫無生機的瞳孔旋渦之中,人不受控制地戰慄。
楊笑終於停了下來,地上歪七扭八地躺著三個黑色的人影,尚有兩隻游蛇還未退去,懶洋洋地趴在那幾人的胸口吐著信子。
楊笑得意地笑道:「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敢一路跟著。衛子高,給我搭把手,把人給抬回去。」
沒有得到回應,楊笑回頭,發現衛子高緊抱著那些乾柴,不住地發獃。
「衛子高?」
楊笑想知道情況,卻被衛子高給拍掉了手。那眼神可真可怕啊,楊笑都不住的瑟縮了一下。他看起來不死不休的模樣,像極了窮凶極惡的末路狂徒。
這……是發生了什麼?
「你……」
「別碰我!」
衛子高如避蛇蠍般後退兩步,懷裡的乾柴也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他瞪著楊笑,又重複了一遍:「別碰我。」
「衛子高,你怎麼了……」
「你混蛋!」
衛子高兇惡的臉彷彿是一瞬間崩塌下來的。他哭了,那種毫無預兆、猝不及防的淚口決堤。
這回輪到楊笑不知所措了起來。
小孩子哭他也不是沒見識過,以前林浩沒少哭唧唧,打打就好了。現在似乎不能同日而語,衛子高這種哭讓楊笑忍不下心打他,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可憐。
楊笑的手在衣服上不住地擦,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麼。蹲下,又站起來,想安慰一下,又伸不出手。他沉思了片刻,困惑后驟然清明:或許這種複雜的情緒就叫做……自責……吧?
···
林浩就近跑到一棵樹下小解,在斷斷續續的顫抖中,他見到一個黑影跌跌撞撞地從密林中出來。
各種山鬼妖怪的故事在他小小的腦袋裡面縈繞不去,他當即一個哆嗦,尿了自己一手。
這一幕好巧不巧被那個黑影撞了個正著,黑影還好死不死的就是衛子高。
林浩紅著一張臉,擺出一副紈絝的嘴臉:「看什麼看,你自己沒有啊?」
衛子高不甚在意地瞥了他一眼,鼻孔里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自顧自地跑到了一顆松樹下坐著。
這意味不明的哼聲,讓林浩八歲的幼小心靈蒙受了偌大的羞恥。他頂著被輕視的男人尊嚴,想找回點場子:「怎麼就你一個人,我大師兄呢?」
「林浩!」楊笑從衛子高來的方向出現,「別鬧人家。」
「我沒鬧他。」林浩咂嘴:「本來就是他先偷看我小解。」
衛子高:「……」我可真想偷看呢。
楊笑神情複雜地看了衛子高一眼,最終什麼也沒說,拿著乾柴生火去了。方跖遊盪著坐在了楊笑旁邊,遞給了他敲碎了的乾糧。
「師父……」楊笑接過乾糧,另一隻手掏出火摺子,「那些人我給捆在原地了,您明天可以去審查審查。」
火摺子上的星星火點蔓延成微弱的火苗,最後點燃了一簇熱情的篝火。火光映著方跖的臉,不住地跳躍。
「不用了,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誰派出來的。」
楊笑點了點頭,方跖似乎明白很多事情,但從來不和他們解釋。不過,師父自己心裡有底就行。
方跖又拿了塊乾糧遞給楊笑,楊笑擺擺手:「我吃飽了。」
方跖朝衛子高努努嘴:「我讓你給人家小公子送過去。」
為什麼是我?人家小公子也不會吃這種石頭吧?
楊笑奇怪地看著方跖,方跖一臉高深莫測:「你把人嚇得不輕吧?怎麼著也得道歉,不然以後怎麼一起生活。」
楊笑還想說什麼,卻被方跖阻止了:「況且你是大師兄,明白嗎?」
大師兄,要有責任有擔當。為師為父,要做好師弟師妹的表率。唉,這該死的大師兄!
楊笑嘆氣,認命地接過乾糧。乾糧在手上硬邦邦的,楊笑不住地嘀咕,那傢伙會吃嗎?一番心理建設后,楊笑把乾糧遞給衛子高。
衛子高眼神在那乾糧和楊笑之間遊走,最後從嗓子里擠出了聲:「幹嘛?」
「晚飯。」楊笑坐在衛子高身邊,簡明扼要地解釋,「你不餓嗎?」
「不餓……」
咕咕……
嘴巴這個東西啊,是最不老實的。
衛子高恨恨地把乾糧給搶了過去,瞪了楊笑一眼,然後張嘴就咬,好像是把那塊乾糧當做了楊笑。楊笑還沒來得及阻止,那傢伙就凄厲地慘叫了一聲……被磕牙了。果然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少爺啊。
衛子高自覺丟臉,滿臉憤恨地瞪著楊笑。
「要和水吃。」楊笑無奈,把自己的駱皮水袋扔給了衛子高,「這東西得用石頭敲碎。」
衛子高作勢要扔,但肚皮適時地旗鼓雷鳴。
他堂堂衛家小公子會吃這種糙食嗎?他就是餓死,讓狼叼去,也不吃這種東西!
其實……味道也沒那麼差。
人啊,在飢餓的時候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都幹得出來。譬如堂堂衛家小少爺,還不是狼吞虎咽著他棄之如敝屐的糙食?說真的,餓了一整天了,他能吃下一整個楊笑。
「你……」衛子高吃著東西,含含糊糊道:「不要說出去。」
不說什麼?不說你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楊笑有些困惑……
衛子高恨恨道:「我……我哭的事情,你絕對不能說出去!」
「其實……」
「不能說出去,沒什麼其實但是也許,就是要帶進棺材的秘密!」衛子高咽下最後一口乾糧,頓覺自己底氣十足,「明白了嗎?」
好吧,還是一個挺有自尊的小孩。楊笑含笑摸了摸衛子高的腦袋,又一次地被無情拍開。
「我還沒消氣呢,本公子的腦袋是能隨便摸的嗎?」
說完,傲氣十足地跑到了另一棵樹下。
楊笑不知為何,想起了戲話里提褲無情的登徒浪子,此刻和衛子高的臉不斷地重合。
人心不古,世態炎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