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正想裝個深沉卻被意外打斷(4)
金晨到大門的時候,阿康正在大門外指揮著下人收拾車輪帶來的大塊泥濘,而那車夫的模樣也沒好到哪裡去,他明顯是第一次來這樣顯赫的人家,只是看到宏偉大門兩側的石獅子便不敢亂動,縮在驢子後頭,滿身狼狽。
金晨畢竟是在涉老門下苦讀受教了多年,除了文人該有的桀驁骨氣,還有這體恤蒼生百姓的仁慈之心,他吩咐大門的小廝倒了碗熱茶出來之後,把車夫請到了大門裡頭,可那車夫仍舊是不動,他也只好耐著性子說道:「你沒看到他們在收拾嗎?你在那裡也礙事,先進來坐坐。」車夫看侯府的世子爺果真如同傳聞那樣,率性坦蕩,便不再推脫,上了台階,跨過小腿高的門檻,坐到了準備好的長凳上,一動不動,連頭都沒敢抬。
金晨在他對面坐下,問道:「你只有一個人,怎麼能同時驅趕四輛驢車呢?」
車夫抬頭,看著金晨亮如星辰的雙眼,心神定了定,頗有些驕傲的說道:「我養的驢子,可是比那些寶馬都靈光,不要說四輛,就是一整個車隊都不在話下,它們認得彼此身上的氣味,再遠的路都走不散。」
「果然靈光,從前只聽過老馬識途,沒想到這驢子也有這樣的本事。」
「其實這些牲畜都是有靈性的,就像村子里各家各戶養的母雞,養的久了,也知道家在哪兒。」車夫憨厚的笑了笑。
「那你還是比別人家了不得,別人家只是雞鴨走不丟,可沒聽過驢子走不丟的。」
車夫羞赧的抓了抓後腦勺,說道:「那是他們不會喂,也不用心照料,我家就靠這些驢子生活呢,自然是比別人多了些心思。」
金晨讓車夫喝些熱茶驅寒,再次問道:「看來老爺子必定是覺得你養的驢子很好,這才讓你過來,也讓我見識一番。」
車夫想了想,不確定這位世子爺口中說的老爺子是哪一位,說道:「老侯爺倒是沒覺得,只是同他一起的那位老先生。。。」
「他們去你家中打擾,但是卻沒有表明身份,直到今天讓你來侯府送東西,你才知道其中有一位是侯府的老侯爺吧?」金晨笑了笑,接著說道:「留有長須的,是帝國學院的院長,另一位,是我的祖父。」
「哦。。。」車夫恍然,然後尷尬的笑了,「哎,咱們都是土裡刨食兒的,哪見過這樣精貴的人,世子爺要是不說,我怕就要錯過涉老了。」
「你眼力不錯。」金晨笑道,祖父被涉老拐去了鄉野村子,剛開始父親還動用了人去請回,可被拒絕了幾次之後,父親竟然真的就不再過問了,這幾個月過去,看來祖父這是生氣了,拿著可以辨識同類的驢子來罵他們呢,金晨只能苦笑了,明明任意妄為的是祖父才對,他接著問到:「兩位老人家這些日子可好?」
「好呢,這都快半年了,每日都上山下地,我瞧著,可是比剛去的時候還要好些,就是這段日子一直不見太陽,昨日又突然下了雨,老侯爺的腿有些難受,大概是老毛病了吧?」
「老人家嘛。」
「哎,村裡好些老人也都有這毛病呢,不過是疼起來的時候,要注意保暖,然後熬幾幅止疼的湯藥,村裡的大夫說,老侯爺算是平日保養的好,所以只喝了一副湯藥就不那麼疼了,也趁著今天在屋裡休息,讓我來送些東西。」
金晨感謝到:「家裡有兩個老人要照顧,真是麻煩令妹了。」
「令妹?世子爺知道我有個妹妹?」車夫吃驚的問道,可金晨卻笑笑並不搭話,但提起自己的妹妹,車夫明顯很高興,語調也輕快了不少,「珍珠是我們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姑娘了,從八歲起就有媒婆上門提親,可我奶奶總說珍珠還小要再看看,這一看就六年過去了,如今十四了,也還沒說婆家呢,整天就知道繡花,連門都不出,說是要攢嫁妝,這家裡,里裡外外,要是沒有珍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小妹聽起來確實很能幹。」
「能幹,能幹的很,你看外頭的東西,那都是珍珠準備的,光是孝敬侯夫人的紅棗和山核桃,就有一車呢,這都是珍珠從山裡收回來自己晾曬的,還有說是給侯爺的野味,都是咱們去年存下的,吃個新鮮,珍珠聽說世子爺喜歡看書,還專門去村裡祠堂找那老頭要了幾本孤本呢,我是看不懂,可珍珠說世子爺一定會喜歡的。」車夫看著外頭的東西,幾乎全部是珍珠備下的禮物,傻笑起來,「這樣,倒顯得老侯爺種的那些蔬果少了,可珍珠說,我第一次上門,總是多準備些才不算失禮,還望世子爺不要嫌棄才好。」
「令妹。。。還真是很。。。讓人意外呢。」金晨看著他,心想,依著那兩個老人家的秉性,是絕對不會因為要送幾筐蔬果回來,就對眼前這個人講破身份的,頂多是一句「他們要問,就說是老侯爺送的」,可這車夫話里話外似乎對侯府很清楚呢,好一個李珍珠啊。「我祖父平時最是嚴厲,尤其是這幾年上了歲數,有些不講理,侯府該謝謝你們包容體恤,怎麼會嫌棄呢?」
車夫笑道:「世子爺是老侯爺的孫兒,自然是要嚴厲些的,就像我奶奶,對珍珠和我也是很嚴厲,打小別人家的孩子不去太學,我們卻是不能,咬著牙颳風下雨都堅持下來了,雖說最後沒能考進學府,可到底還是比別人家的孩子多認幾個字,尤其是珍珠,很聰明的,就像當初,涉老在我們村口那條河邊出燈謎,就只有珍珠猜出答案了。」
「女兒節。」金晨想起了去年女兒節的事情,姑姑突然回門,祖父大發雷霆,父親和母親,一個隱忍怒氣,一個暗自垂淚,他去找鮑梓,卻發現鮑梓已經很久不在帝朝了,去找羽凡,卻連帝宮的大門都沒進去,那種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很讓他懊惱。
「就是女兒節!世子爺,要不是女兒節,珍珠也不會去河邊放河燈,也就遇不到二老了,二老大概是覺得珍珠聰慧吧,就到我家做客了,這一住就住到了今天。」
金晨回神,說道:「想來二老應該很喜歡你小妹吧,沒告訴你他們的身份,卻對你小妹沒有隱瞞。」
「喜歡?我也說不清楚。」車夫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
金晨立刻意識到這半年中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說道:「能得二老看重,你該高興才是,這樣吧,我讓身邊的小廝隨你一同回去,也好問候一下二老。」
「還真讓珍珠說著了。」車夫這一咋呼,卻讓金晨起了古怪之心,「珍珠說世子爺一定會派人隨我回去的,還怕我怠慢了貴客,讓我用搌布包了乾淨的墊子。」
「這就不勞小哥費心了,侯府自然是有馬車的。」金晨朝大門外看去,阿康已經不在了,他剛要遣人去尋,就見梨花從影壁後頭走了出來,後頭還跟著數十個丫頭。
梨花對金晨規矩的行了禮,說道:「此事已經回稟了夫人,夫人說,老侯爺在別人家叨擾了半年之久,侯府該當面致謝的,可侯爺和世子爺都有要事在身,只得讓阿康跑一趟了,郡主聽了此事,也在夫人準備的謝禮中,添了些東西,大件兒的已經搬進了馬車,這些是郡主賞下的。」
車夫看世子爺起身,也趕緊站了起來,隨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這十幾個丫頭手中一樣的托盤中,除了金銀首飾,還有他們從來不敢想也沒見過的貴重物件兒,看著那些發簪和鐲子,車夫心裡高興,心想小妹一定會喜歡的,她本來就長的好看,這一下,可真的要變成天上的仙女了。
金晨卻笑了,這些哪是姑姑賞下的,明明就是從王家帶回來,被他扔在倉庫里的東西,但他還是從袖兜里掏出了一個小荷包交給車夫,說道:「這是萬寶商行的獨門刺繡,裡頭放了一粒萬年昌盛的金鎖,就當是本世子給珍珠姑娘添妝了。」
車夫急忙擺手,說道:「這可使不得,有侯夫人的賞賜就夠了,哪裡還用世子爺賞賜,這荷包怕是要讓珍珠高興的上天呢。」
金晨眯眼,問道:「不過一粒金鎖,萬寶商行有的是這東西,怎麼就高興的要上天呢?」
車夫這才覺得自己說錯話了,怪不得臨行前,珍珠在自己跟前不停叮囑,他這心裡藏不住話的毛病要收斂些。雖說侯府地位顯赫,但實際上並不掌權,如果沒有帝君偏袒,侯府不會有如今的地位。但他們也是兩個世界的人,不能隨意開口。
梨花看了車夫一眼,示意身後的婢女把東西放到馬車上,此刻阿康已經準備妥當,在門外等候了。她朝著金晨笑了笑,說道:「世子爺還是往蓮子廳走一走吧,想來老侯爺和夫人想的,是一回事。」隨後越過車夫,跟阿康說話去了。
金晨對車夫點了點頭,說道:「小哥一路順風。」話音落下,竟是半分沒了剛才平易近人的樣子,疾步離去,轉眼就不見了。
車夫尷尬的站在原地,也沒人上來搭話,只得悻悻的出了大門,梨花走上台階,從他身邊經過,仍舊是半個眼神都沒留下,車夫只覺得自己在天上走了一圈,那大門關上的時候,看著那娉婷的聲音裊裊而去,如同一個夢的終結,把他的魂魄都留在了裡頭。
阿康把韁繩套好,跳了上去,說道:「我叫阿康,小哥叫什麼?」
車夫還沒回神,木訥的回答道:「我叫李貝。」
「怪不得你妹子叫珍珠呢。」阿康笑道,「難道就因為是個沿海的村子,所以大家的名字都和海里的玩意兒一樣?」
車夫想了想,笑道:「好像還真是這樣,我們家隔壁的姑娘,叫海星。」
阿康接著說道:「還是珍珠這個名字好聽,這麼好聽的名字,你們村子里,是不是又好幾個啊?」
「那倒沒有,名字要進宗祠的,不會一樣。」李貝走到後頭,突然發現驢車上的東西根本就沒有減少,急切的說道:「阿康,這東西沒卸下來啊,是不是世子爺忘了?我去跟他說一聲。」
「李貝!」阿康用馬鞭攔住了他,「在世子爺跟前,你可不能這麼稱呼自己,老侯爺種的蔬果已經卸下來了,正好能給帝君送去嘗嘗鮮,剩下那些東西你拿回去吧。快上車,這天馬上又要下雨了。」
「帝君啊。」李貝昏昏沉沉的上了驢車,都不知道這一路怎麼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