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神色只黯然了一瞬，桔梗便重新揚起笑容，對殺生丸道：「你回來了呀。」

殺生丸卻注意到了她細微的變化，蹙眉道：「不想笑就不要笑。」

「沒有啊。」桔梗搖了搖頭，「見到你，我很開心的。」

殺生丸沉默地看著她，慢慢走近桔梗身前。

「……怎麼了？」他分明看到她此時眼底有著淡淡的青黑，唇色蒼白，顯然是沒有好好休息過的樣子。

「真的沒有什麼。」桔梗垂首避開了他的視線，不願被他看到此時的狼狽。

她躲避的樣子叫殺生丸莫名煩躁，看她此時難過的模樣，怎麼說都不是「沒什麼」。

原本桔梗離去時所說的一個月的時間，殺生丸是沒有放在心上的，他此前離開村莊去與各類妖怪作戰時，也不是沒有比這更久的時間。

但自半月前的某一日開始，天生牙發出的動靜便沒有停過。就是在這持續不斷的嗡鳴聲下，殺生丸突然有一種想要見到桔梗的想法。他向來是想到什麼就去做的性格，於是便乾脆將那隻小妖丟在村子外，自己趕了回來。

現在終於見到了她，果然是發生了些什麼。

「……桔梗。」殺生丸低聲道。

他不喜歡她現在逃避自己的樣子。

聽到殺生丸少有地喊出自己的名字，桔梗身子微微一顫，她抬起頭來看向殺生丸，正要說些什麼，卻突然看到楓正朝這邊跑來。

楓……

桔梗與殺生丸短暫地對視片刻，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殺生丸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她很快將視線投向楓的方向，臉上重新掛起溫柔的笑容，彎腰接過楓的身子。

「桔梗姐姐！」楓一路小跑，沖入桔梗的懷中。

桔梗蹲下身子，從袖袋裡拿出手帕，為她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口中擔心道：「現在可是冬天了，小心出汗太多染了風寒。」

「嗯嗯~」楓聽話地點頭應下，正要再說話，卻感覺有什麼白色的東西從眼前晃過。

她凝目看去，原來是殺生丸左手中緊握的髮帶一角被風吹起，恰好是與楓此時差不多的高度，便叫她看見了。

「啊！」楓驚喜地叫了一聲，「桔梗姐姐，楓剛剛就是去找你的髮帶啦，原來在殺生丸哥哥的手裡啊。」

「誒？」桔梗倒是早就忘了這回事，現在被楓提醒，才想起來剛見面的時候殺生丸手中的確是拿著髮帶要遞給自己的。

「我不是你哥哥。」殺生丸看向楓，對她打擾自己和桔梗的對話感到些許不悅，也不滿於她對自己的稱呼。

「可是桔梗姐姐是姐姐，那殺生丸哥哥就是哥哥啊……」楓無辜地睜大眼睛。

聽到他們二人的對話，桔梗忍不住低低笑了出來。

「楓，」她輕輕說道，「可以幫姐姐把頭髮束起來嗎？」

楓果然被桔梗的話吸引了注意力，笑著答應道：「好！」

桔梗這才站起身來，想要將髮帶自殺生丸手中抽出。

他卻握得很緊。

桔梗抬眼與他對視，眨了眨眼睛，低聲道：「真的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哦。」

殺生丸的眉頭依舊皺著，沉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你回來了，我就很開心了，真的。」桔梗笑著道。

或許是終於相信了桔梗的話，殺生丸鬆開左手，任由桔梗將髮帶拿去，遞到了楓的小手上。

「姐姐！坐下！」楓興奮地拉著桔梗到御神木下的地上坐好，桔梗沒有反抗，只是悄悄牽住了殺生丸的左手，將他一同帶到自己身邊坐下。

「辛苦你了哦，楓。」桔梗摸了摸楓的頭。

「不辛苦！」楓笑得開懷，雖然年紀不大，她卻非常坐得住，平日里最喜歡幫母親和姐姐束髮，雖然水平與她父親差不多，卻不同於父親，總是可以獲得母親和桔梗的誇獎。

成功安撫好了楓，桔梗卻不知道拿身旁沉默的殺生丸如何是好。

想了想，她勉強找到一個話題：「這一個月的時間，你在外面有遇到什麼事情嗎？」

「明明對自己的事情閉口不談，卻問起我。」殺生丸淡淡道。

「我……」桔梗一窒，有些無措地低下頭，心中一澀。

不過雖然嘴上這樣說，殺生丸輕輕瞥了眼桔梗身後的楓，還是接過這個話頭。

「遇到了一隻綠色的小妖怪，說是要追隨我，做我的僕從。」

「綠色的妖怪？」桔梗已經收拾好心情，聽到他這樣說，馬上想起了前段時間自己夢中經常出現的畫面，笑著道：「和我說的很像嗎？是不是很可愛？」

殺生丸還未回答，楓已經不滿地抗議：「姐姐明明說過楓是最最最可愛的！」

「是呀，他一定沒有我們的楓可愛。」桔梗側過頭，溫柔地哄她。

「哼！」楓嬌氣地哼了一聲，到底還小，很快又忙活著擺弄桔梗的頭髮去了。

「一點都不可愛。」殺生丸冷聲道。

「連你也要這樣嗎……」桔梗聽到他的聲音，回頭無奈地衝殺生丸一笑。

卻看到殺生丸臉上少有地帶上一絲笑意，與話中的冷淡截然相反。他此時正偏頭注視著桔梗，頗有些看好戲的樣子。

桔梗與他對視片刻，看他難得柔軟的表情，只感覺心裡是這一個月來前所未有的輕鬆。

「真好呢。」桔梗終於露出這麼久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哪怕父親與母親不能再陪伴著她，但是她還有殺生丸，還有楓。楓還這麼小，她必須堅強起來，成為楓的依靠，就如多年前父親與母親成為她的依靠一般。

「好了哦，姐姐。」楓終於停下手中的動作，扶著桔梗的手臂，探過身子說道。

感受到殺生丸投向自己背後的目光，桔梗微微紅了臉頰。她自然是知道楓只是在玩她的頭髮，實際上是根本不會束髮的，所以此時她的頭髮究竟是什麼情況，桔梗大概也可以猜到。

「辛苦了哦。」桔梗將妹妹抱到身前，拍了拍她的頭。

楓在桔梗懷裡揉了揉眼睛，她一路跟著姐姐走到御神木，還跑著幫她去找髮帶，消耗了太多體力，已經有些困了。

桔梗將她的手輕輕拿開，不讓她繼續揉眼睛，再將自己的手蓋在她的眼睛上，為她擋去明亮的日光。

楓安心地睡了過去。

「很奇怪嗎？我現在的樣子。」桔梗抬眼看向殺生丸，壓低聲音問道。

殺生丸垂眸看向坐在自己身側的桔梗。

她的頭髮本來已經被風吹散了，是自己隨意撥到耳後去的，如今經過楓的一番玩弄，更為凌亂了。所幸她的黑髮細軟，就算是楓這樣的小孩子也可以輕鬆地擺弄，現下正鬆鬆地在她背後紮成一束。

只是在楓夠不到的鬢邊有些許髮絲沒有束縛，垂落在她的肩膀上，間或被風吹起，拂過楓的臉頰，讓她有些著惱地伸手撓了撓臉。

楓的動作讓桔梗有些難為情地低下頭，不敢想象自己此時在殺生丸眼中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她想要自己整理頭髮，卻實在騰不出手來。

「奇怪也沒有辦法啦。」許久沒有聽到殺生丸的回答，桔梗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傾身靠在殺生丸身上，享受難得的安寧。

唯獨在他的身邊，她才可以短暫地放下一切。

隨著她的動作，有絲絲縷縷散亂的鬢髮也落在殺生丸的肩膀上，與他的銀髮交織在一處，不分彼此。

殺生丸感到肩上傳來桔梗的重量，看到她垂落在自己胸前的黑髮，手指微動，卻到底沒有動作。

**

現在家中只有桔梗與楓兩人，桔梗必須要歸家為楓準備食物，便早早地與殺生丸告別了。

簡單地吃完晚飯後，桔梗哄著楓梳洗一番，便準備帶著她休息了。

冬日的夜晚總是黑得很快，楓已經在桔梗的懷中沉沉睡去，小臉因為屋內溫暖的溫度而紅撲撲的，不時發出可愛的輕輕的鼾聲。

桔梗卻依舊沒有絲毫睡意。

帶著楓回來的時候，有村民在屋外等了她們許久，好奇她們姐妹去了何處，叮囑她們千萬要小心云云。

這些大部分都是出於善意，卻免不了總有個別人會說些閑話。他們說桔梗根本不為父母的逝世而傷心，依舊每日帶著妹妹出去亂晃，不像尋常的女子一般安居於室，即便是出門也不會像她那樣，長久不見蹤跡。

桔梗不在乎這些人的碎嘴，只擔心會不小心讓楓聽了去。

正想著紛雜的心事，窗欞處忽然傳來寒風呼嘯而過的拍打聲。

她抬眼看去，原來是窗戶並未關緊，才會來回地隨著風顫動，驚起響聲。

擔心吵到睡夢中的楓，桔梗小心地起身，用被褥將楓裹好，才披上外衣起身朝窗戶走去。

最近天氣愈發寒涼，她已經不會在夜晚留一扇窗，看月光灑入屋內的光景了，此時整理窗戶時，才再次從縫隙中窺得一絲光亮。

桔梗輕輕將窗戶推開，看向天空中那輪彎月。

她莫名想到了以前有一個夜晚，也是冬日，母親正借著燭火修補父親的一件舊衣，口中與父親說著近來家中的瑣事。

父親一一應下，手上也沒有閑著，逗弄著剛剛幾個月大的楓，惹得楓在睡夢中也皺起了眉，眼看就要哭鬧著醒過來了。

他這才連忙住手，輕輕拍了拍女兒的小肚子，哼起不知名的小調，將楓再次哄睡。

母親正要說他幾句，父親卻將她擁入懷中，裝作驚喜地指著天邊的月亮，讓她也看那美麗的景色。雖然知道自己的丈夫想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的企圖，但母親還是忍不住與他一同欣賞起月色。

彼時桔梗就窩在母親腿邊，看她細心地穿針引線，自然注意到了父親那邊的動靜，也順著父親的指尖看去。

那時眼中看到的月亮，與此時竟沒有什麼不同，改變的只是注視著它的人們罷了。

強忍了十數天的淚水終於落下，桔梗呆立片刻，匆匆回身再度理了理楓的被褥，小心地合上門窗，便朝森林的方向奔去。

她……想要見到殺生丸。

現在就想要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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