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守將之死
「沉書,你說!」
做主子的不肯說自是不能強求,對付一個沉書,自己還是有辦法的。
「燕先生……」
沉書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規矩的立於一旁,不敢抬頭直視面前風塵僕僕的男子。除了主子,整個靖陽王府最不好對付的便是眼前的燕先生了。
雖然身為靖陽王的幕僚,卻又不像是主僕,比起那些皇城裡的血脈至親,兩人更像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燕回收回手,目光如炬的盯著眼前的沉書,似在等著他解釋。
身為主子的貼身小廝,平時迷糊叨叨就算了,在關鍵的時候竟然不能護主子周全,要來何用,不如趁早解決了。
見燕先生露出殺意,沉書叫苦不迭,主子要做的事情,可不是自己能干預的了的啊。
當初主子怕別人起疑,要獨自前去無念山,自己可是以生命相威脅才換得主子同意隨行。
「殿下……」
沉書哀求般的望向床榻上的秦君璃,有些事,殿下不說,自己自然不能多嘴。
「好了,不怪沉書。」隔了半晌,秦君璃不緊不慢的出聲說道。
雖然沉書平時是迷糊了點,但在重要的事情上還是知道分寸的,哪怕是面對燕回,也依舊是以自己為主,這樣就足夠了。
見他終於出聲,沉書鬆了口氣,雖然逃脫不了刑罰,但至少命是保住了。
「你自己去找沉言吧。」
「謝燕先生!」沉書低著頭,逃似的退了出去。
雖然是去領罰,但再呆在裡面面對燕先生的低氣壓,不死也去半條命了。
嗚嗚,自己要趕緊去找沉言哭訴。
見沉書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燕回終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自幼,你就是極有主見之人。我也知道,我們所謀求之事,需要用無數的鮮血,甚至可能用我,用大家的生命去交換。但無論如何,那個付出流血,付出犧牲的人,都不應該也不能是你!如果失去了你,我們所做、所求,又有何意義!」
秦君璃看著面前的燕回,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卻滿心的滄桑。遙想當年,大家都是明媚爽朗、策馬嬉戲的少年,卻不知何時背上了如此沉重的枷鎖。
在黑暗的皇權路上,遍地血腥和殺戮,艱難磨滅了良心,慾望摧毀了人性,當最後再度遙望這永不回頭之路時,是否還能記起自己的初心呢?
皇權亦是黃泉,行跡所至,萬物皆燼滅。
剎那的恍神,秦君璃自嘲的笑了笑,莫不是失血過多昏了頭吧。
地獄?!黃泉?!
當自己從那幽冥煉獄活著回來時,便早就如同厲鬼一般了吧,任何人,至親、血脈乃至家族,都無法阻擋自己前行的路,所有奪走自己所愛的人,都將一點一滴、一尺一寸的歸還回來。
這便是皇權之路,便是自己所選之路。
永不——後悔!
「我去了趟無念山……」秦君璃定了定神,對燕回說道。
微微一愣,燕回沉默了片刻。
「無念山本就不參與江湖事,這幾年愈發低調了,傾盡燕雀樓之力,也僅能探知皮毛。由此可見離宗的宗主絕對不會是個簡單之人。你此行可有收穫?」
素玉是秦家不傳之秘,也僅自己和君璃知道素玉背後代表的意義。
素玉現世以來,自己從未斷過打探傳說中「素玉之約」的念頭,只是如此隱秘之事,又豈容外人輕易探得?
尤其最近幾年來,無念山行事愈發滴水不漏,自己派出的探子均無功而返,若不是如此,君璃也不會遲遲不敢下手。
可如今皇帝性情暴戾,行事越發隨心所欲,各位皇子表面祥和,私下都按耐不住各自為政,能得離宗之助,亦是多一份勝算,若是不能為我所用,倒不如早做打算,以免被人利用。
在這一方面,燕回倒是和秦君璃想到一起去了。
「如你所料,頗不簡單。」
秦君璃想起那個性情莫測的明熾宗主,腳步虛浮,吐納無方,手腕無力,明顯是毫無內力修為之人,甚至連普通的弟子都不如。
而如此之人竟執掌了離宗數十年,怎不叫人匪夷所思。
「你見到明熾了?」
燕回對離宗宗主也頗好奇,或者說,是更好奇傳說中的離心劍。學武之人,對至上的劍法總有追求之心。
「見是見到了,只是與謠傳頗有不同。他倒是沒否認素玉之約,可也不願意離宗輕易捲入這天下紛爭中來。」
秦君璃微微皺著眉,似乎在考量離宗的忠誠,若是養虎為患,那就得不償失了。自己多年來步步為營,總不能栽在這樣一個三百年前的同族之約中。
「這是自然,離宗繁衍了上百年,一點一滴積累至今,就算先祖立下誓約,也不能說履約便傾宗追隨的。就算他敢,你也不信不是嗎?」
燕回難掩疲憊的笑笑,這位宗主的反應倒是在自己的預料之內。
秦君璃的嘴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角度,」近日,無念山將會送幾名弟子過來,正好你回來了,就你來安排吧,儘管試,不用手軟。」
先看看傳說中離宗的能耐再做打算。
「這事交給我吧,你放心好了。」燕回心中隱約有了想法,對秦君璃說道。
「且看這離宗,有何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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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宗,執書閣
一隻灰白色的雲雀不畏嚴寒,在窗棱上蹦蹦跳跳,時而嘰嘰咕咕,時而戳東戳西,玩了個遍后扭過頭,用黑溜溜的小眼睛瞪著靜立在窗前的人。
煙灰色的薄衫長袍用同色的腰帶緊縛在腰間,整個人纖細挺拔,平靜的容顏談不上剛棱冷俊,卻如煙如霧般籠罩在人心上。
臨窗而立,像是江南的水墨中煢煢孑立的蓮,不惹塵埃,又像是黑夜裡形形憧憧的浮影,交錯相織。
誰能想到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僅用一人之力,在五年間便建立了如今的執書閣,讓其不再沉溺於藏經古籍,百書萬卷,而是真正的觀江湖之聞,集朝堂之風,明天下之勢。
正是因為如此,年僅雙十的雲字輩雲夜,成為離宗三百年來最年輕的四閣之主。
可當年慧空大師的箴言,終是讓他錯過了執武閣,無人得知窗前之人身手如何,對於精通機關陣法的執書閣主,自是沒有人願意去試一試從未出鞘的無妄劍的吧。
看著雲雀剛剛帶來的消息,雲夜在心中瞭然的笑了笑。
雲祁雲景已經離開無念山多日了,要是南秦還沒什麼動靜,自己可就太高看四皇子秦君璃了。
十日前,離闕谷關七十里的彭城守將王奇突然暴斃,死因不明。
彭城只是一個邊陲小城,不像闕谷關地理位置險要,又不像瑤城是糧草供給的要塞,只是死了個無關緊要的守將而已,直屬管轄的青平軍也沒太當回事,便隨便提拔了個副將頂替了王奇的位子。
奈何小小的守將竟是御史劉大人的妻弟,因不善鑽營,才在邊城做起了守將,既不用送往迎來,更不用衝鋒陷陣,在這看似的盛世太平中,倒是平穩度日。
劉夫人得知唯一的弟弟死的離奇,而見青平軍如此草草處理,自是不幹。便死哭活鬧的讓劉大人去尋個公道。
劉大人抵不過夫人的苦苦哀求,便求到了二皇子羿王殿下之處。
青平軍鎮守闕谷關多年,名義上是由大皇子的外祖父,明妃的父親魏忠大將軍統軍鎮守,但老將軍年事已高,早就回京頤養天年了。在青平軍鎮守的乃是明妃的兄長,大皇子的舅舅魏顯及其子魏承繼。
劉大人的妻弟在青平軍的管轄之地出了事,要調查可避不開大皇子的勢力。
而如今太子未立,幾位皇子間明爭暗鬥波譎雲詭,又如何肯讓對方涉足自己的領地,二皇子便派了人私下前往彭城。
若是真的青平軍牽涉其中,便可藉機扳倒秦君翰一成;若無關係,也能賣劉御史一個人情。
畢竟有的時候,御史的嘴比劍客的劍還要來的更加鋒利一些。
而早在劉夫人收到來自青平軍的官文之前,雲夜就已經得到了彭城的消息。
用一個無關緊要的守將,引得大皇子和二皇子相互爭鬥,這招對付秦君翰也就罷了,用在那個傳說中智謀手段都不俗的皇室嫡子秦君逸身上,不怕引火燒身嗎?
戳了戳不安分的雲雀,惹的小傢伙四處閃躲,雲夜才釋然的笑了笑,秦君璃行事怕是不會這麼簡單。
第一次就給雲祁雲景派了這樣的任務,何嘗沒有試探離宗的意思呢。若是素玉之主這麼容易敗下陣來,倒不值得宗主如此憂愁了。
雲夜抬手寫下寥寥幾字,用蠟封好,塞入雲雀腳上的紙管中,又用指腹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
小傢伙蹦跳了幾下,略有不舍的撲騰著翅膀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