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那一年冬天,剛落下大雪,我在京中一日吃醉了酒,在街上閑逛,突然有個小孩子斜刺里從衚衕中跑出來,撞上我的腿。我見那孩子,那麼小一個,穿著單薄,手腳凍得通紅,樣貌生得就是個玉雕的娃娃,心裡生了憐愛,抱起來問。哪知後面追來兩個壯漢,跟我說,」文卓閑稍一停頓,「說你是他們養在館子里的孩子。我當時覺得若是你給他們捉回去,這麼好的娃娃便是毀了。也是借著酒勁兒,我便抱著你不還。眼看著要動手,我這麼個當大夫的肯定吃虧,幸而陸大帥騎馬經過,出面鎮住那伙人。我終是沒錢,木侯爺當日拿了銀子便把你接到府里。你入了侯府,就一直發燒,人迷迷糊糊的多半個月,那段時間川兒天天去看你,他是獨子,從小也是沒陪伴,見了你就當親弟弟看,歡喜的不得了。後來我有事要離京,木侯爺怕照顧不了好你,就把你托給我那出了五服的堂兄,他就是你們文濟堂的大掌柜。我走那日,川兒抱了我的腿,央求我教他醫術,他說看你病得難受,他跟著難受,一定要想出法子幫你治病。我禁不住他磨,為了哄他鬆手,就先應下。哪知他又要我也收下你,說這樣他可以名正言順的當你兄長。我橫豎都是要哄住他,就也應了。這些年,我在外遊盪,一年見你們兩三面,帶你們十幾天,實在愧對你們叫我一聲師父。」文卓閑幫樊溪把散開的頭髮籠到一起,在樊溪的發心,文卓閑的指尖挑出細細的一綹紅色的髮絲,他覺得有趣,摩挲了幾下,然後才幫樊溪系好髮帶。文卓閑繼續說道,「幸而這些年博箴兄上心,對你愛護有加,侯爺一視同仁地養,川兒實心實意地帶你,我溪兒如今才長得這般好。川兒對你動的心思,我前兩年就看得明白,他捧著顆痴心,你也不必害怕。只是,他未得你的應許,就碰了你,還把你傷得這麼重,實在是不對。你若是為此氣惱,師父定為你討個公道。」文卓閑看著樊溪,見他眼睛望著別處,抿嘴無言,便繼續說,「陸大帥的脾氣不是一日兩日,他是帶兵的人,處事的法子在邊營里就是雷厲風行,軍紀嚴明,放在旁人身上就是暴力,我已經開了疏肝的葯,這些天按著他一日三次灌苦藥湯子呢。溪兒,」文卓閑把樊溪的手塞進被子里捂著,「無論你出身哪裡,大家一直都真的疼你,從來如此。你若再生閑氣,折騰自己,我就把開給陸大帥的葯也分你一半,你喝不喝?」樊溪望著師父,撅了撅嘴。文卓閑「撲哧」一下笑了,說到底樊溪在他面前終是個孩子。

恰巧木楓川此時端了葯從外面進來,見師父面帶笑意,這幾日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些許。

文卓閑恢復了一臉凡事無所謂的樣子,挪身坐到了那一桌子佳肴旁邊,伸手取了盅滿壇香,用調羹撈裡面的乾貨吃。

他看著樊溪就著木楓川的手,一口一口把葯喝出碗底,自己覺得無聊,又找了碗牛乳燉燕窩,一邊溜牙縫,一邊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川兒,你可想過把溪兒從此接到府里住?」

木楓川和樊溪聞言皆是一愣。

文卓閑找了塊棗泥餅,捏在手裡端詳餡兒在哪裡,「京城民風開化,你們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不過仍不能做在明處。最好的法子,就是侯爺在城裡僻靜處給溪兒尋處宅子,川兒可以經常過去。但是川兒畢竟過了弱冠的年齡,就算皇上不賜婚,小侯爺三妻四妾是早晚的事,沒幾年小娃娃就能滿院子跑,只怕到時候川兒也顧不上邁出侯府的大門。再者,川兒有世子的身份,哪怕是閑差,朝廷總也會支派些事情下來,川兒在京城則罷,若是必須出京,日子長了,他屋裡總會有不省心的一個兩個跑到溪兒那裡沒來由的折騰折騰,日子這樣過嘛,也不會太寂寞。」文卓閑彷彿在讀坊間的小話本,說得繪聲繪色。樊溪和木楓川的臉色難看起來。「或者,」文卓閑壓低了聲音,「你們倆乾脆私奔。」樊溪和木楓川張大了眼睛,文卓閑甜的吃多了,在一盤蜜餞里找了根山楂條在嘴裡嚼。「天大地大嘛,你們出了侯府,大可自尋出路,比如,川兒有武功在身,最差也能在街頭賣個藝,胸口碎大石會嗎?」文卓閑瞟了一眼聽傻了的木楓川,「溪兒在文濟堂呆了這麼久,見過的病例不算太少,給人看個頭疼腦熱,應該沒問題。只是文章鎮巴掌大的地方,溪兒怕也沒見過什麼複雜的情況。平時看得多,動手少,敢拿刀剪嗎?不過糊口應該不難,就是難在一個地方做久,畢竟這輩子都要躲開侯爺,特別是陸大帥的追捕嘛。」文卓閑口中那套話本的下卷顯然更為驚悚。樊溪咬著嘴唇,木楓川掐著眉心,雙雙陷入沉思。

一席話說完,文卓閑拍了拍衣襟站起身,「眼看出正月,」他隔著窗棱向外望去,若有所思地說:「百花可是都要競相開了?」

一座雪白素雅的院牆,頂著青灰色的瓦,在侯府深處勾勒出一個清幽的院落。隔著牆上的鏤花開窗望進去,十幾樹梅花開得正酣。兩個身著青紗羅裙的丫頭,一個執著剪子,另一個手裡捧著冰裂蝶紋的花瓶,圍著梅樹繞。

「春草,侯爺囑咐要剪一半帶苞一半開花的枝子,長短看層次。」

「我仔細著呢。」拿著剪子被稱作春草的丫頭回過頭,「芍藥,你那瓶子是侯爺從官窯里新淘的吧,式樣怪新鮮的。」

叫芍藥的丫頭把滿心羨慕都捏在一雙手上,「可不是,光打點內務府的匠人就花了上百兩,誰叫侯爺非認個獨一無二呢。這瓶子里蓄的水可是侯爺前幾天親手掃的剛落在梅花樹枝上的新雪,用銅爐化了,藏在窖里,專門留著給夫人插花用的。」

春草伸了伸舌頭,「這麼多年了,侯爺對夫人還是這麼上心。要說侯爺諸事都講究排場,多多益善,偏偏只娶了夫人一個,還這樣寵著。我們這些跟在夫人身邊的,最好也能沾些福氣。」

「你福氣哪裡不好了?前些日子我還看見內堂那個白凈的私廚把從小侯爺屋裡端出來的許多點心往你手帕里包呢。」芍藥沖春草只眨眼睛,兩個少女便唧唧咯咯地鬧到了一處。

暖閣里,立著面鋥光瓦亮的銅鏡,足有一人高,鏡子里映出的人影,穿著素色的梅花紋紗袍,挽著高鬢,從外間隔著層細紗簾,依舊遮不住這位侯府正牌夫人的清麗靈秀。此時木夫人正端坐在紫檀文椅上,旁邊垂手站著木楓川。

「川兒。」木夫人的聲音柔和得如同被春茶潤過。

「我年前去南陵母家老宅處理些舊事,耽擱了回府的日程。年裡發生的這許多事,侯爺與我都一一說得清楚。」

「母親。」木楓川的手指不住搓著衣角。

木夫人抬頭望向兒子,說話的聲音不緩不急,「如今的安排,侯爺與我商議過,我覺得都有道理。你今日糾結跑到我這裡磨,可是聽了陸大帥身邊的陸嘉將軍提到溪兒那日在陸帥面前說過喜歡你的話?」

木楓川抿著嘴,垂著眼。

木夫人臉上依舊泛著安撫人的微笑,「溪兒自幼與你一同長大,他身邊親近的人寥寥無幾,卻唯獨一直視你如兄勝友,依他純良的心性,被陸大帥那般逼問,你倒讓他怎麼說?他必定要護著你的。」

木夫人站起身,走到木楓川的身旁,兩個人挨得近了,木楓川俊逸的面龐,挺拔的身姿便有了最好的解釋。木夫人說話字字帶著暖意,能化到人心裡卻又聚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說:「川兒,你五歲進學,七歲隨京都的幾位大劍師習武,九歲跟陸大帥修習領兵固疆的韜略,你與你爹不同,自幼心裡便裝著一番大作為,否則當年你出事之後,也不至於鬧得那樣出格。」木夫人輕輕嘆了口氣,木楓川的嘴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如今你羽翼初成,文章鎮里的事和人,不該拘著你。你要明白,你自己都沒在風雨中摔打過,根本談不上替人遮風擋雨,尤其是像溪兒這樣最需要被人護著的孩子。」木夫人接著說,「侯府的蔭澤不一定能遮住你們一世。況且,溪兒年齡尚小,除了你,並沒有遇到過旁人,你這般步步緊逼地要他跟定了你,這對溪兒也不公平。卓閑這次應下要帶他,是真的要教他本事,你可知道你師父的醫術早已自成一體,任由他許多年浪跡四方,那文聖手的名號可一直追著他。卓閑早就同我提過,說溪兒資質不凡,又具仁心,正是做醫者的好料子。此一番你們各自成就,若是將來溪兒明了自己的心意,你仍初心不改,母親不會攔你,只會助你。」

聽著母親的言語,木楓川不再出聲,他心裡依舊覺得堵,因為要他把習慣的日子統統砸掉,把一顆滾燙的心留在原地,這並不容易,然而他也明白,倘若這一步他必定要邁出去,出發倒不如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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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鬱考慮疏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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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嬌良醫暗黑副本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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