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最前面的一匹黑驪上面,坐著一位健壯的武士,他手上擒著一柄重劍,一頭微卷的長發隨著他身上披著的滾邊金絲絨的大氅在晨風中飛揚,俊朗且稜角分明的臉上,一雙寒眸,閃著琥珀般的光澤,如頭狼般的目光正狠戾地俯視著眼前的一切,此刻對上木楓川如炬的雙目,兩人都眼睛里幾乎同時會迸出火來。
「出什麼事了?你一夜都不回來?」那武士用馬鞭指向木楓川,「他們是幹什麼的?」
努爾晴揚著興奮的笑臉,好像朝陽里的一株向陽花,「哥,他們是恩人,夜裡我們遇到了狼群,多虧有他們,他們在這裡守了小半夜,救了我們。」
武士又向眾人掃了一眼,目光有所緩和,「那就多謝了諸位了。晴兒,走,我帶你們,馬上離開這裡。」
木楓川他們熬了大半夜,決定在原地稍作休息,兩位牧人給了他們肉脯和更多的奶茶做早飯。
來的那隊騎兵風捲殘雲般將氈房拔起,兩位老人和努爾晴都被帶上馬背,有幾個騎士用馬兜住羊群,不多時,這片地方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就這樣了?老子拼了命,耽誤了這麼多功夫,他們一聲『謝謝』就把咱們打發了?咱們還沒和他們計較闖入咱們地界的事情。」有人不滿地嘟噥。
「算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回去誰也別提。還想在陸大帥那裡繼續混的,就閉上嘴,走路。」木楓川揮了揮手,眾人不敢再多說。木楓川剛要走,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哪裡呢?他的目光掃過眼前的幾個人,秦大川,秦二川,秦大川的兩個同鄉,還有,木楓川飛身來到一個人的身邊,「你這人是哪裡來的,幹嘛混在我們中間。」
眾人吃驚地也看向同一個方向,果然發現個陌生面孔,那人中上身材,瘦得像根打不出籽兒麻桿,滿臉污漬,頭髮一縷一縷地貼著頭皮,不知道多久沒有梳整過,遮住了整個額頭和半邊眼眉,讓人猜不出年紀大小。他身上穿著一件不知是從什麼顏色污穢成的黑色的衣服,與其說穿著,倒不如說是披著,因為那衣服從袖口到前後衣襟都碎得一條一條的,勉強被腰帶捆在身上的布片,迎風亂飛,讓人產生這人隨時會散掉的錯覺。
「誒,我說,你不是昨天晚上還幫我們看守羊欄的嗎?你不是那邊的牧民嗎?怎麼沒跟著馬隊一起走?」有人說了一句,木楓川又向那人走近了一步,逼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不是牧民,我是漢人,我是被人陷害逃到這裡的,昨天我本來混在羊群里過夜,沒想到發生了那麼多的事,你們也是漢人,能不能救救我。」那人恍恍惚惚,一邊說一邊打晃,吐出最後一個字,竟然直挺挺地倒向了木楓川。
木楓川手疾眼快,一把將那人托住,一股說不上來的帶著土星子氣的酸臭撲面而來。木楓川本能地偏過頭,卻聽見那人在他耳邊,又急又輕地懇求,「我實在沒力氣了,留在這裡只能等著喂狼,求求你們,帶上我。」
最後這幾句,木楓川聽出些來自京城的腔調,憐憫,仗義,也許還摻雜著一點同鄉之誼,木楓川拽過那人的身體往他肩后一背,然後朝眾人一揮手,」走吧,正午前趕到。」
就剩最後的一段路了,大家都憋著一股勁兒,就連秦二川也走得腳下生風,他說不上來是對自己還是什麼人發狠,總之他不就是能走到木楓川後面,因為他不想看見木楓川背著別人,還是半路撿來的那麼邋遢的一個人。木楓川的這一隊人趕在日頭升到正中天之前到達了終點,比預計的時間略有提前。這也註定他們的成績不會太差,甚至應該還不錯。
在終點等著木楓川的,還有一個特別的驚喜,離著老遠就有一個通體雪白,線條流暢的熟悉身影,向他飛奔而來。無痕幾個月沒跟他混,竟然結實彪悍了不少,想來這裡和京城到底不同,有廣袤無際的草場任它馳騁,那匹純種馬彷彿連骨架都拓寬了,俊逸的鬃毛再也遮擋不住與生俱來的野性,來到木楓川跟前的時候,無痕興奮地打著響鼻來蹭他的臉,而木楓川也如同見到故人般,只想過去摟著它的脖子給它一個大大的擁抱。
陸嘉騎在馬上,冷眼在一旁看著,他跟木楓川打過招呼,隨即說道,「大帥有請,命你速速和我回營。」然後他又一指木楓川背後的人,「那人是誰?你們隊里的?走不動?教你背回來的?」
「不是,」木楓川翻身上馬,將背上的人也帶上馬背,「他是我半路從狼口裡救下的同鄉,具體情況還沒來得及問,他生著病呢,這會兒好像快昏過去了,人是我撿的,肯定管到底,我帶他一塊兒回營。」
陸嘉好像還要說什麼,卻見木楓川已經打馬揚鞭,絕塵而去。他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隨即跟了上去。
馬蹄趟起的揚塵徐徐落定,原地只站著一個秦二川獨自跺腳發狠,嫉妒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他捫心自問天天跟前跑后,明說暗示忙得不亦樂乎,可臨了木楓川居然將一個從灰土堆里滾出來的陌生人帶在身邊,兩個人還同乘一騎,親親熱熱地從他眼皮子底下雙雙回營地去了。這算什麼?命運啊,當真十分的不公平!
回到疆北鐵營的駐地,木楓川和他帶回來的那個人,一同被送進了陸大帥的營帳。陸大帥看了一眼風塵僕僕的木楓川和他身邊駕著的人。
陸大帥聳著鼻子,簡單詢問了幾句,就命人先將那位送出去擦洗,吃東西。然後才不動聲色地對木楓川宣布,鑒於他的功夫能力,加之在新役所的表現尚可,考核成績第一,從即日起可留在帥營做一名參將,還沒等木楓川喜形於色,陸大帥特別提醒他,他的職位比陸嘉低了好幾級,所以一切還要從頭做起。
即便陸大帥言語冷淡,陸嘉多一眼也沒看他,木楓川心裡仍然十分滿意,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努力掙來的,他從京城侯府千里迢迢來到邊陲,不就是要將自己的能力證明給所有人看嗎?他有本事鎮守一方疆土,也有能力守護心愛之人。
身為參將,少不了參將該有的福利,比如擁有自己單獨的營房,帶自己的親衛,而木楓川在分配給他的親衛問他有何吩咐的那一刻,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燒熱水!本將要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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