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二日,樊溪上午接完診,午飯時沒有看到梔子的影子,很不放心,簡單扒拉了兩口飯菜,去梔子的屋子看她。
樊溪站在門口敲了幾下,裡面沒有動靜,樊溪用手輕輕推了一下,門開了,他聽見裡面梔子聲音弱弱的,「外面是誰?」
「梔子妹妹,是我,我進來了。」樊溪在門口停了一會兒才進屋,往日活潑的梔子,這會兒卻還躺在床上。她對著樊溪欠起上身,一雙手緊捂肚子,樊溪看見她的臉色蒼白。
「是肚子疼嗎?」樊溪幾步走到窗前,摸到梔子的手冰涼冰涼的全是汗。
梔子點頭,艱難地說,「以後每個月都會疼嗎?這可真疼啊,作女孩子怎麼這麼倒霉啊。」
樊溪在梔子的頭上安慰地摸了摸,「妹妹說什麼傻話,怎麼倒霉呢,你以後要做娘的,有幾個可愛的小娃娃圍著你多熱鬧。」
「疼的不是你,你儘管說風涼話。」梔子一張嘴什麼時候都沒饒過人。
「我給你扎一針就好了。「樊溪說著取出隨身帶的針囊。
梔子拚命往後面躲,「我都這麼疼了,你還要用針扎我。」
「扎針不疼的,而且我保證一針下去,你肚子就不疼了,如果再疼,我給你遞棍子,讓你打,好不好。」
梔子將信將疑,樊溪讓她把腿伸過來,取出針在她膝蓋的血海淺淺地扎了一針。還真是立竿見影地神奇,梔子片刻就活了過來,若不是腿上還扎著針,她都要立刻下床連蹦帶跳了。
「小樊哥哥,你真不愧是大先生的親徒弟,這麼厲害。」梔子翹著大拇指。
「是師父厲害。」樊溪有些靦腆地說。
「我聽說大先生以前有過很多學生,各個都是妙手回春的好大夫。」
「當真?」這話樊溪是第一次聽說,他一直以為師父隨性恣意,喜歡做獨行天下的游醫,除去他和師兄根本沒有別的學生。
「嗯,吳伯上了幾歲年紀,這幾年特別喜歡提舊事,有一次他多喝了幾盅金陵春,跟我說,我們現在住的地方以前是教習醫道的學館,你師父就是學館的大先生,他坐在上面,下面學生連成一片,連窗台上都擠著坐人。那些學生上午聽大先生講學,下午與大先生一起接診看病,三載學成,大先生認可之後學生就能獨立開診。大先生不拘一格,他不要學生打他的名號,也不要他們拘於自己的學派,只要他們懸壺濟世,治病救人,大先生聖手名號好就是那時候他的學生送給他的。」
師父還有這樣的故事,樊溪覺得新奇,他一直以為文聖手是師父的病人相贈的敬稱,沒想到原來是他曾經的學生同行給予的雅號。可是怎麼從來沒聽師父提起過他以前的學生?也沒有見到以前的學生來看他?
「那現在呢?師父為什麼不教學生了?」樊溪問梔子。
「我哪裡知道,吳伯說那也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還沒有進府呢,至於後來出了什麼變故,吳伯倒是從沒提過。」
既然如此,樊溪也不好再多打聽。梔子沒有大礙,樊溪回去跟師父繼續下午的接診。
住在南陵的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既充實,也熱鬧,只是入冬的時候,樊溪還是沒有禁住天氣的變化,發了幾天的燒。文卓閑讓他休息夠七天再回去前面診堂,梔子自告奮勇照顧樊溪的起居。
其實樊溪三天以後就好得差不多了,梔子一向不安分,見樊溪身體沒事就要拉著他一起出去逛街。樊溪也打算帶梔子出去吃點好的,算作被姑娘照顧了幾天的答謝。於是這天辰時剛過兩個人就結伴出了門。
他們兩人個一隻腳還在門檻裡面,就聽見外面吵吵嚷嚷,似乎有人在吵架。
樊溪和梔子尋聲望過去,一個佩了劍的青年隨從,一手扶著一位公子,另一隻手掐著腰,正與他們家每日在這裡維持排隊秩序的雜役大聲理論。旁邊排隊等待看診的病人時不時插話,樊溪聽見都是幫著他們家的雜役說話。
「我已經跟你說過一百遍了,今日的牌子早就發完了,你拿的這個牌子是假造的,算不得數,我們也不能憑個假牌子把你塞到人家一大早就來排隊的病人前面。」雜役說。
「就是,就是,文聖手在這裡坐診,都是依牌子看病,鐵打不變,就是皇親國戚來了也是這個規矩。」
「是啊,是啊,我們可是夜裡就來排隊拿牌子的,你們現在才來,還拿假牌子,沒道理進去。」
「可我們這是急診,牌子是花了十兩銀子買的,我們哪裡知道真假,我們都被騙了,你們怎麼還這麼不講人情。」青年說。
「花了錢,就有理了嗎?我家牌子從來是只發不賣,這個人盡皆知。你們有錢圖省事,被騙了也是自找的。」雜役答。
「都說了是急診,你沒看見我家公子疼出了這麼多汗,人都要站不住了嗎?事有緩急,病有輕重。」
「急就到別家看啊,從這裡出去,不遠就有好幾家醫堂。」
「我們就是從那邊過來的,看了兩家,都說手怕是要廢了,我家公子是什麼人,他是要考武狀元的,手怎麼能廢!」
那青年幾句話,惹得排隊的人更不幹了。
「我們也是急診啊!人還躺在外面的馬車裡,吊著氣等著呢。」
「我們可是趕了兩天路,特意從外地來找文聖手的,誰不是急症重症才花這麼大的功夫。」人們紛紛說著,看門的雜役見有人撐腰,更是寸步不讓,眼見青年也急了,伸手就要拔劍,他扶著的那位公子側身趕緊阻攔,這下樊溪和梔子看清了他另外半張臉。
「這不是楚潔,楚公子嗎?」梔子驚訝地說,「他這是怎麼了?」
樊溪看見楚潔的臉色確實不好,幾步走了過去。
「小樊大夫,您來了。」雜役看見他,往後退出幾步。樊溪站到了楚潔和青年的面前,他終於看清楚,原來楚潔的左手托著右手,他的右手腕超向一個詭異的方向耷拉著,應該是已經斷了。
「怎麼搞得?」樊溪剛要去碰楚潔的手,他身邊的那個青年將他的胳膊「啪」地擋了回去。
「你幹嘛?竟然打人,也不問問這是誰的地盤。」梔子衝過來,沖那個青年劈頭就喊。她人小嗓門大,還真把那青年給唬住了。
「進去吧。」樊溪說,」我給你看。「
「你是哪個?」青年滿臉不信任的樣子。
「樊大夫,文聖手的關門大弟子。」梔子昂著頭驕傲地對青年宣布。
「看著年齡這麼小,打雜的吧,在這裡假稱什麼徒弟。」青年好像是故意要惹梔子。
「你是看病還是看大夫的年齡?他可是文聖手教了十幾年的嫡傳弟子。我話裡面摻半句假,我就是你家看門小狗。」梔子插著腰,氣勢寸步不輸。「你家楚公子明年也不過二十,還不是天天武狀元,武狀元地掛在嘴邊,你們還有臉說別人年齡小?」
青年彷彿被打了臉,氣得要往前沖,卻被楚潔喝住,「阿桐,別跟姑娘家一般見識,好歹先進去,」楚潔喘著氣瞥了一眼樊溪,「好歹先進去,找個地方讓我坐下。」
青年聞言趕緊過來扶住楚潔,樊溪對門口的雜役大聲說,「楚公子我帶進去了,不打擾師父,我給他看。」下面排隊的人雖然仍舊議論紛紛,但是有幾個複診的病人認識樊溪,知道他也是位厲害大夫,所以沒人再特別阻攔,樊溪帶著楚潔,梔子盯著那個阿桐,幾個人進了文卓閑的診室。
「師父,府台大人家的楚公子傷到手了,我先給他看看,要是處理不了,再過來請教師父。」樊溪進門對文卓閑彙報。
文卓閑連頭也沒抬,「去吧溪兒,別累著自己。」
「嗯。」樊溪答應著,將楚潔領到屏風後面,示意他坐到窄床上。
楚潔大概一股勁兒綳得太緊太久,忽然坐下,腰一軟,身體就倒了下去。樊溪離他最近,急忙將自己的身體側過去給他依靠,楚潔的額頭抵在樊溪的肩窩裡,終於找到了一點支撐,不動了。樊溪也怕這位楚公子快要撐不住,於是就著他的姿勢,貼身坐在他身邊。樊溪將楚潔的右手接過來,小心地捧在自己的手上,仔細看了一會兒,叫梔子取他的針囊。
「阿桐,去找個東西給我咬住。」楚潔咬著牙吩咐,阿桐眉間都是不情願,「這位小大夫,你怎麼上來就要下針啊,沒看見我家公子都疼成什麼樣了。」
「扎針就是為了止痛,我才好進一步處理。」樊溪說,他安撫地拍拍楚潔地後背,「扎針不疼,楚公子放鬆一點。」在樊溪看來這本事一句鼓勵的話,可這位楚公子顯然平日逞強逞習慣了,生怕被人看出來他怕疼似的,反而綳得更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