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崎嶇不平的山路,木楓川端坐在顛簸搖晃的馬車上,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揚,身體跟著馬車前後左右地晃蕩,莫名一副很得瑟的樣子。
「師兄,你笑什麼?」樊溪皺著眉頭,伸出手想去摸木楓川的額頭,「你頭疼不疼,身體有什麼地方難受嗎?難受一定要告訴我。」
木楓川一把抓住伸到眼前的那隻手,用力一帶,竟然將樊溪整個人拉進懷裡,「夠得到嗎?來坐到我腿上,給你隨便摸。」
樊溪用力想把手抽出來,「師兄,我沒有開玩笑。你以為以身嘗毒是鬧著玩兒的事情嗎?」
「你很擔心我嗎?」木楓川不懷好意地看著樊溪。
「你自己的身體,不擔心嗎?」樊溪毫無防備,身體已經被收進一個寬大溫暖的懷抱里。
「有你在,我擔心什麼?你不在,我才無時無刻不在擔心。」
「師兄,到家馬上服藥,壓製得越早,效果更好,你幹嘛一直笑?你也要做骨穿的,你知道做骨穿有多......」樊溪說到這裡,生生把下面的字吞了回去。
木楓川心疼地撫摸著樊溪的瘦削的脊背,「溪兒,從此往後,你不用一個人受苦,師兄陪著你,好了,歹了,我們都在一起。」
「師兄,你想沒想過,用藥就不能練功,你那麼多年的辛苦,侯爺和夫人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你用五年戰功掙來的定國將軍的位置,」樊溪惱怒地掰開木楓川的手,「你的將來,想都不想嗎?」
「是我們的將來,我當然想過。」木楓川將樊溪牢牢地禁錮在自己胸前。
「沒了武功,我還當什麼將軍,正好卸甲和你一起,你想做什麼,我幫你做什麼,你想去哪裡,我隨你去哪裡。侯府里有楓瀾楓萱,朝廷里人才濟濟。接下來,我只要你我朝夕相處,相互照顧,我心裡再沒有其他什麼念想了。」
木楓川扳過樊溪的臉,「溪兒,別恨我,好嗎?我不敢奢望你還喜歡我,我只希望你別恨我,別再離開我。」
樊溪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嘴巴張了張,終於沉默無言。
從滇南到文章鎮,快馬加鞭十天的功夫便到了。馬車剛在文濟堂的大門前停好,樊溪來不及和任何人打聲招呼,就自己一頭扎進藥房。文卓閑和文博箴面面相覷,他們攔下木楓川,好不容易才從木楓川的支支吾吾中弄清楚事情原委,兩個人都是通身的冷汗。
「你這孩子,瘋了嗎?你這樣做,要怎麼同你父母講!」
「師父,不是有你嗎?」木楓川看著文卓閑傻笑。
「我當不了你師父。」文卓閑指著木楓川的鼻子。
「文聖手。」木楓川又往上湊了湊。
「別叫我,我治不了你。」文卓閑甩手便走,文博箴也跟上,木楓川目送著他們急匆匆地也往藥房的方向去了。
文博箴差人,將發生的事情第一時間報到了侯府。木侯爺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他一時三刻都沒耽誤,立刻上了馬車,於是木楓川和樊溪前腳踏進門檻,文濟堂後腳就迎來了心急火燎的木侯爺。
「小孽障,你真的喝了?」木侯爺抓住木楓川的衣服領子,木楓川撲通一聲跪在了侯爺面前。
木侯爺將木楓川往地上一推,徑直去找文卓閑。
藥房里,木侯爺跟著文卓閑、文博箴團團轉,「你們快給看看,這可如何是好。」
文卓閑頭也不抬,將調好的一包葯交給樊溪,樊溪小跑著去拿煎藥的陶罐。
「溪兒,你當時怎麼不攔著他。」木侯爺對著樊溪喊。
「爹,你不要說溪兒。」木楓川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進來,「這不關他的事。」木侯爺乾瞪眼,說不出一句話。
木楓川一邊幫樊溪生火,一邊又小心翼翼地問木侯爺,「爹,還沒跟娘說吧。」
「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能不讓你母親知道,只是我總要先來把事情徹底弄清楚。」木侯爺吼道。
「那就好,」木楓川一臉若無其事,「幸好你們膝下還有弟弟妹妹。」
「那又怎麼樣?」木侯爺指著木楓川,向前逼近了幾步,在木楓川的鼻尖前,狠狠地一甩袖子,「你和楓瀾,楓萱都是一樣的,哪個不是我和你娘的命根子。」木楓川抬眼看著木侯爺,驚異地看見木侯爺的眼圈都是紅的。
「爹,都是孩兒不孝,我馬上服藥,明日就配合大夫做骨穿,你看溪兒這麼多年不也好好的。」
木楓川討好地看著父親,「以後做不了將軍,我還有更多時間陪父親,陪母親,還可以好好照顧弟弟妹妹。這樣不是也很好。」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木侯爺守著木楓川,親眼看他喝了葯,按著木楓川躺到床上,自己又馬不停蹄地往回趕,他要回去親自給夫人一個交代。
木夫人聽說此事,當下就要往文濟堂趕,木侯爺看著天都黑了,好說歹說勸住夫人,並答應第二天一早同夫人一起去文濟堂看兒子。這一夜,所有人都是徹夜無眠。唯獨木楓川一覺睡到大天亮。
晨光熹微中,木楓川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他睜開惺忪的睡眼,第一眼看見的,是坐在床前的樊溪。
木楓川一骨碌爬起身,一把抓住樊溪的手,「溪兒,你什麼時候來的,守了我多久?累不累。」
「你折騰出這麼大的事情,誰不累。」樊溪帶著些鼻音說。
木楓川伸手去揉樊溪皺緊的眉頭,「溪兒,別這樣,雖然你這樣也很好看。你看我,我覺得我現在比無痕還結實,要不要待會兒我出去跟它摔個跤給你看。」
樊溪剛想要說什麼,門一開,一連進來好幾個人。
「娘。」木楓川從床上跳下來,光著一雙腳,跑到了木夫人的跟前。「娘,我錯了,娘別著急,看,我這不是好好的。」
木夫人紅腫著眼睛,用手反覆撫摸著木楓川的面頰,半晌才輕聲說出一句話,「你這孩子,待會兒做骨穿可不許哭。」
沒有責備,沒有焦躁,木楓川甚至沒有在母親臉上看見眼淚,但是就是這樣一句話,將木楓川心裡建起的防禦瞬間分崩離析,除了溪兒,他還有父母至親,在他一直追逐自己心意的時候,父母一直站在他身後,他從未真正擔心過失去的這份親情,卻又如此容易被他輕視遺忘。
木夫人放開木楓川,轉向樊溪。樊溪垂手站在木楓川的身後,此時迎著木夫人走上前來,「夫人,我......」
木夫人不等他說下去,伸手拉住了他,「川兒還要你多用心。」
樊溪不再言語,站到了木楓川的身邊。
對於骨穿這件事,木楓川根本沒有在意,如果說他有什麼稍微強烈一點的情緒,那也可能是好奇。每次守著樊溪的時候,他都恨不得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是自己,如今雖然他不能代替樊溪,但是能親身感受他的感受,對木楓川來說,多少算是一種自我安慰。
木楓川自持皮糙肉厚,他心裡打算好,一會兒插科打諢,再沖侯爺、母親撒撒嬌,這次就混過去了。
但是當銀針實實在在地扎進身體里的時候,木楓川才真切地感受到什麼是皮肉之傷,什麼是徹骨之痛,木楓川的腮幫子抽搐了好幾下,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沒有太誇張,他十分忌憚地偷瞄了圍在身邊的一圈人。說實話,所有人臉上的神色都比他還要難看。
「疼嗎?」木楓川聽見好幾個聲音同時在問他,然而在他腦海里卻響起了自己的聲音,「溪兒,疼嗎?」木楓川不止一次,十次地問過樊溪同一個問題。他清楚地記得,樊溪每次聽到他問,都會忽閃著睫毛,露出一個輕描淡寫的微笑,「早習慣了。」
原來這麼疼,怎麼可能習慣!
整整一天,被迫卧床的木楓川身邊總不止一個人守著。木夫人和侯爺自然不用提,文卓閑和文博箴輪流跑來探看他的情況,樊溪默默地為屋裡的人端茶倒水,遞送各種東西,間隙里,他會隔著侯爺和母親,偷偷對著木楓川看上幾眼,而後又敏感地迴避開木楓川報以的熱烈目光。
日落西窗,木楓川開口時便帶著些催促的意味,「爹,娘,你們跑來一天,弟弟妹妹怎麼辦,我好得很,你們回去吧。」
「弟弟妹妹很懂事,他們聽說大哥哥病了,一點都沒有鬧,楓萱還把她的布娃娃塞給我,說是帶來陪你。」木夫人說著,「川兒,你有個好弟弟,也有個好妹妹。」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你們趕緊回家去吧,天黑了,他們可離不開你們。」木楓川說的是大實話。木夫人有些猶豫。侯爺從後面拉了一把夫人的袖子,「走吧,晚上有人替我們看著他。」木夫人一回頭,看見樊溪垂首正站在門口。
侯爺和夫人不再多話,又囑咐了木楓川幾句,說好第二天再來看他,便動身回侯府去了。
「溪兒,」木楓川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樊溪趕緊跑上前來,「躺三天,腳不準落地。」
「好,好,好,樊大夫說什麼,我就做什麼,絕無二話。」木楓川討好地看著樊溪。樊溪咬了咬嘴唇,「你別胡鬧,待會兒三喜搬張褟過來,我晚上守著你。」
「好。」木楓川到底是乏了,他撐著眼皮,看見樊溪在他床邊的褟上躺下,自己才安心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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