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苗筱沒有讓康喬失望,在聽完了他的這番話后,她確實沒有表現得太失控,只是皺著眉頭,問:「那你們的營救方案是什麼?」
這反映讓康喬鬆了口氣,他看了眼一旁的消防隊長,對方立刻會意,走上前,將手裡的那台平板電腦展示給苗筱看,邊還認真地解說著,「這是學校的建築圖紙,你弟弟所住的一號教學樓有四層樓,樓層凈高3.4米,再加上天台的高度,這個條件下是可以鋪設安全氣墊的。但是氣墊得現場充氣,這需要一定的時間,在這個過程中你弟弟可能會誤以為有了氣墊就是絕對安全的反而更加有了往下跳的勇氣,而如果姿勢不對又或者氣還沒有充好的情況下,跳下去仍然是有可能會受傷的,所以我們通常的救人原則是盡量不動用氣墊。可是剛才心理專家應該也已經跟你說過你弟弟的情況下,想讓他主動走下天台恐怕是有些難的,我們只能採取強攻,考慮到他很有可能會奮力掙扎,以防萬一還是得鋪設氣墊,因此需要家屬能夠在我們部署完成之前儘可能的吸引他的注意力。」
「需要多少時間?」苗筱看著對方,問。
「保險起見,至少五分鐘。」安全氣墊的充氣並不需要那麼久,但他們得儘可能把一些意外狀況預算進去。
她有些無助地看向康喬,「我可能辦不到……」
聞言,那名消防員不禁蹙了蹙眉,看著康喬的目光里透著責問。
這不是開玩笑的,人命關天,這種情況下找個完全提供不了任何幫助的人豈不是在浪費時間嗎!
康喬寬慰性地沖著對方笑了笑,「沒事,我再跟她談一下。」
「抓緊時間。」消防員輕聲咕噥了句,轉身走到了天台邊,繼續留意天台上的苗輝,以便發生突髮狀況時能夠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你對你弟弟的事知道多少?」康喬輕聲詢問起苗筱。
她儘可能讓自己保持冷靜,回憶著剛才電話里她媽媽訴說的那些內容,「我二舅公是他爺爺,前幾天因為車禍去世了,車禍就發生在他們學校附近,他可能目睹了整個過程。警察和家裡的親戚都認為二舅公原本就打算了好了要自殺,只是想在臨死前再看他最後一眼,所以他可能覺得是他害死了爺爺。另外他爺爺跟他爸關係很不好,這些年他一直是瞞著他爸媽去探望他爺爺的,具體他們爺孫倆感情有多深厚誰也不清楚,只知道他爺爺似乎在偷偷教他吹嗩吶,而他似乎也很喜歡嗩吶,甚至還跟他爸媽提出想要為此而放棄學業,他爸媽當然是強烈反對了……」她頓了頓,提出了自己的猜測,「或許就是因為各種事情一下子涌過來,才導致他抑鬱的?」
「沒那麼簡單。」康喬搖了搖頭。
「嗯?」
「他的病發展到這麼嚴重的程度絕不可能是短短几天內形成的,再結合他剛才自言自語說的那些胡話……」康喬深吸了口氣,道:「我懷疑他長期遭受著校園暴力。」
「……噝!」苗筱情不自禁地猛抽了涼氣。
「他爺爺極有可能是知情的,所以被他當做了避風港,爺爺的去世意味著他失去了唯一了解他且能夠庇護他的人,他不敢再活下去了。」校園暴力,這對於康喬來說是個非常熟悉的課題了。
極大多數被長期霸凌的孩子都是膽小的,他們甚至不敢跟老師、父母提及這些事,依靠著自己還不夠成熟的心理承受能力去尋求解決之道,結果往往是走向另一種極端——扭曲、抑鬱、狂躁、甚至是自殺。
或許會有很多站著不嫌腰疼的人覺得「連死都不怕了為什麼不敢反抗」,當然,那些人並無惡意,他們只是不知道這些孩子對這個世界有多絕望,絕望到已經喪失了抗爭的意志。
自殺對於這些孩子而言是一種解脫,解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鼓起剎那勇氣去挑戰強權最終卻只換來生不如死。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別說是我了,即使他父母來了也未必能夠幫到他什麼,甚至可能還會成為把他推下去的助力,除非……」苗筱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奈,「除非他爺爺還在……」
「你見過他爺爺嗎?」康喬問。
「只見過一次,在我奶奶的追悼會上見的,可是當時甚至連話都沒能說上她,叔叔不讓他靠近,他就一直站在追悼廳外面吹嗩吶。」
康喬挑了挑眉,方才苗筱提到嗩吶的時候,他還以為這不過就是老人家的一個業餘愛好,但現在看來沒那麼簡單,「他爺爺是個嗩吶藝人?」
「嗯,以前一直給人吹白事,所以跟家裡的親戚都不怎麼來往。」
「知道他當時吹的是什麼曲子嗎?」
「我不清楚……」她對嗩吶沒有任何研究,這讓她不禁有些急躁,覺得自己很沒用,什麼忙都幫不上。
「冷靜點。」康喬略微安慰了她一下,繼續問:「如果再讓你聽到那個旋律你能認出來嗎?」
「應該可以吧。」她也不是很確定,畢竟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正常來說,很難有人到了三十歲還會記得自己十八歲時偶然間見過的某個旋律,只不過那一天對於苗筱來說太過特殊,說不定她能記得。
康喬沒再說話,轉頭看了眼天台,情況跟剛才並沒有什麼變化,那名心理學家正循循善誘地試圖讓苗輝敞開心扉,但苗輝依舊毫無反應,怔怔地站在那兒。
誰也說不清苗輝什麼時候就會突然邁出那一步,可是在完全沒有勸解方案的情況下就這樣死守著也無濟於事,於是,康喬抬起手拉著苗筱往下走了一層,停在了樓聽轉角處,打開手機,搜索了會……
「是不是這首曲子。」片刻后,他把手機湊到苗筱耳邊。
大概是怕驚動苗輝,他把手機音量調得很輕,苗筱豎起耳朵才能聽清,片刻后,她搖了搖頭,非常確信自己從未聽過這個曲調。
康喬並未灰心,又換了首歌,可惜依然不是。
就這樣嘗試了三四次,直到苗筱聽到了一陣歡快曲調……沒錯!歡快!
她眼眸一亮,激動地沖著他直點頭。
「果然啊……」他鬆了口氣,關了手機音樂。
這反應讓苗筱有些意外,他似乎早就知道是這首曲子了,只是害怕她會出錯所以故意讓她聽了很多首?想到這,她不禁困惑,「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首曲子叫《百鳥朝鳳》,老一輩的嗩吶藝人是有規矩的,輕易不肯吹這首曲子,他們認為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能配得上《百鳥朝鳳》。」康喬簡單地向她解釋著。
「是這樣啊……」原來在二舅公心目中,奶奶的地位竟是如此崇高。只感慨了片刻,她就立刻回到了現實,「這對苗輝有幫助嗎?」
「也許吧……」
還沒等他說完,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傳來。
很快,她便瞧見叔叔、嬸嬸出現在了樓梯口,他們的樣子有些狼狽,分明連氣都喘不過氣了可卻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累,只一個勁地低著頭往前沖。
直到看見苗筱,倆人才停下了腳步。
「怎…怎麼樣了?輝輝還好嗎?!」叔叔抓著她的手臂急切追問。
興許是太過緊張了,他的力道有些失控,惹得苗筱情不自禁地皺眉卻又不敢將他的手撥開。
「都怪你不好!」嬸嬸聲嘶力竭地沖著叔叔吼開了,「他想幹什麼你就讓他去干啊!為什麼要攔著他!把孩子逼成這樣你開心了嗎?!」
邊說,她邊失控地捶打著叔叔。
這使得叔叔下意識地家中了抓著苗筱的力道,她終於痛得忍不住輕輕倒抽了口涼氣。
康喬很敏感地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掰開了他叔叔的手,「倆位是苗輝的父母嗎?」
「……你是?」叔叔訥訥地看著他。
「我想請問一下,您會吹嗩吶嗎?」
「……」叔叔猛地一震,雙唇緊抿,陷入了沉默。
見狀,康喬微微挑了下眉,繼續道:「這或許能救您兒子的命。」
他猝然抬頭,「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