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開始註定結局
第22章開始註定結局
我掙扎著站起身來,笑著道:「沒多久,才到,看到二哥在那邊,急著跑過去,就跌了一跤。對了,二哥一個人在那兒幹什麼呢?」
我沒有將手放進他的掌心,他收回了自己的手,道:「還是這麼不小心,你今日的妝容很好。」
「我是您的義妹,來到宮裡,怎麼能給您丟臉呢?」我再笑道。
不錯,我是他的妹妹,一開始,就註定了結局。
三名禮儀嬤嬤,整天地在我身後跟著。屋子裡擺滿了宮裡賞賜的東西,就連被老爹挖了牆角也填塞滿了各類箱子。花園裡又經過了重新的裝修。從天之涯運來的觀景石,九龍壁,九曲橋,將整個花園布置得煥然一新,而我們改造過的那些,自是又恢復了原樣,只除了那個饅頭形的屋頂……
王府管家向我一一彙報著王府改造的種種進展:「原本宮裡派來的人說那屋頂不合禮制,要將它拆了重建的。可王爺不準,那些人也只得罷了,其實就小人看,這屋頂和其他屋頂相比,有些格格不入,不過既然是郡主喜歡,王爺也就保留下來了。」
最近春天陽光明媚,因而我只覺時常犯困,於是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哈欠,管家咳了一聲道:「郡主,從辰時開始,您要跟隨林嬤嬤學衣著,巳時跟玉嬤嬤學行止,用過午膳之後,跟李嬤嬤學德容……」他再咳一聲,「這些都是皇上親自下旨安排的。」
我只覺得眼皮直打架,於是道:「我先眯一會兒,等會到了時間,你再叫我。」
在我的印象中,白冪想要做到的事,從來沒有失敗過。雖然武崇帝下了聖旨,但我可以肯定,這場婚禮到了最後,定會不了了之。
「郡主,您怎麼一點都不上心呢?您知道嗎?聽我的老夥計講,沈家的那一位,可有好幾個月沒有出門了,容顏消瘦,衣帶漸寬。」管家道。
「咦,管家,你很有文采啊,只讓您做個管家,是不是太委屈了?」我望了他一眼道,「您交遊也廣闊,來到新主子這裡,和舊主子舊下屬依舊保持親密聯繫,王府真是幸運,請了您這麼個好管家。」管家眨了眨眼,氣道:「郡主,小人是傅親王推薦來的,你這麼說,就是在懷疑小人的忠誠?小人雖然話多,但所說的話全都是為了主子著想。郡主雖然聰明,但也有愚笨之處,比如說郡主穿衣,時常將內衣外穿,教了許多次還是這樣。梳髻,如果沒有人幫手,郡主時常將留仙髻梳成了搖搖欲墜的馬糞坨。如此種種讓小人要花費比照顧他人多無數的精力。小人說話一向心直口快,如果郡主不滿意,可以向王爺請求,將小人辭退!」
他滔滔不絕,抑揚頓挫一番話下來,使我的春困全都跑光。心想皇城腳下到底不同,連個管家都大牌得很,說走就走,再者勸說人的本領讓人不得不佩服。
我只得站起身來,從他手裡接過了醒神湯,喝了下去,再一一裝扮完畢,這才跟著他往教習坊走了過去。
教習坊是宮裡嬤嬤來王府時的住處,十分僻靜,這裡雜閑人等很少有人經過。更因為是宮裡來的女官,更有皇宮守衛在院門口把守,原本繞過一個九曲迴廊,就應該看到了身披細鱗鎧甲的侍衛的,可我一轉彎,卻看見了一座瘦骨嶙峋的假山石赫然聳立。
「郡主,這是園林新景緻,從太湖運來的太湖石,是太湖石名家賈家的作品,您看怎麼樣?」管家道,「小人請教了皇室風水師,風水師道王府府邸雖然修得氣派非凡,各處搭配也恰到好處,但有一樣不好,就是屋宅后的溪渠,有犯『空』之嫌,所以小人便請人在此修了一個假山,以幫王府積氣養精。」
我只覺得這整座假山石立在這裡,除了讓人兜遠路之外,再沒有其他的益處,但如果這麼一說,這位管家肯定又滔滔不絕了,我只得道:「很好,很好……」
管家臉有興奮之色:「您也覺得好?郡主真有文化修養,假山講究『安連接斗挎,拼懸卡劍垂,挑飄飛戧掛,釘擔鉤榫扎,填補縫墊殺,搭靠轉換壓』。賈家的作品便將這三十字訣表現得淋漓盡致,您看看這湖石的角度,從這個方向望過去,此處是不是像黃山蓮花峰,而此處峰壑湍瀨,是不是有些像泰山的龍潭飛瀑之景?」
經他這麼一說,倒的確有些高山深谷的幽遠意味,我被他引到了假山正面,終於看見了那兩個假山石之間的熟悉小道,心想還好他在這裡建假山也較為人性化,把以前的舊路保留,如此一來,就不必兜遠路了。
他說得極興奮,把假山上種種我看起來就是一塊石頭的東西喻示出種種美麗景色,聽他一路說來,倒似正在遊歷各處景色。
不知不覺間,我走到了那小路洞門之處,聽不到身後的聲音了,於是轉過頭笑問:「那這一處山洞,又是哪裡的景緻?」
卻見他背對著我,不知在幹什麼,也許是我忽然的發話驚動了他,他這才轉過身來,笑道:「這一處,叫仙人橋,進到這裡,如臨仙境。」
我望了望洞口,又摸了摸自己頭上高聳的髮髻,丈量了一下洞口的高度,感覺如果進去行動會較為困難,遺憾地道:「看來這仙境今日去不了了,我們還得兜路走。」
「不用。」
他的聲音嚇了我一跳,他什麼時候來到我的身邊的?目光到處,我看見他嘴角有一絲奇特笑意,正感不妙,後背被人大力一推,整個人便往假山洞口跌了去。眼看鼻子就要撞上堅硬的青石板了,那石板忽然間裂開,我只覺自己從高空直往下落,整個人撞上了某物,然後再彈起,后再撞上某物。
如此幾次之後,黑暗之中忽地燃起了火燭。燭光照在圍繞在我身邊的那幾個人臉上,如夜晚月色之下墓碑旁的石雕人像,鬼意森森,讓人不寒而慄,我嚇得發出了一聲接著一聲的尖叫。
其中一個石雕人像便開始數數:「一聲,兩聲,三聲……」
我不知道自己叫了多少聲,等我視力漸漸恢復,便看清了一個石雕人像給另一個石雕人像一錠銀子:「平日里她肯定要叫十聲以上的,哪知道她最近糖吃得太多,喉嚨有些發炎,叫了八聲就不叫了……」
另一個收了銀子的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賭博嘛,就是要把各種不利因素都考慮進去。」
站在我面前收銀子的人自然就是夏菡,給銀子的就是夏寄了。再看看我的身下,是一張極大的棕櫚網墊,所有人都到齊了,還多了一個管家。
老爹從陰影中走了出來:「阿淡,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我們不離開也不行了。」
我這才看清,除了夏寄、夏菡兩人臉上保持了往日里常見的樂天開朗之外,老爹和娘親兩人臉上神色沉重,而亦玉則帶著淡淡的表情站在所有人的身後。
此時此景,讓我滿頭都是霧水。
「他是誰?」我一看看到了角落裡站著的管家。
「以後你會知道他是誰的……」陰影中的老爹看起來表情高深莫測,「他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我想起了白問鼎要我查的人,這多出來的人,就是那個人?
前後一聯想,想起王府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我此時才恍然大悟:「你們早就開始在王府開山挖洞了,卻不告訴我?那兩隻所謂的寵物,是為了使人不敢接近這裡,知道這裡的動靜吧?至於讓管家頭疼的改造,也是聲東而擊西?還有王府那位管家,你們是有計劃有預謀地將他趕走的?好讓他來代替?」
老爹嘆道:「我們哪有你說的那麼深謀遠慮啊?是那管家太敏感了,頂受不了壓力,要知道,這世上誰人沒有壓力?大家都是壓力山大。」
娘親上前拉了我的手道:「不讓你知道,也是不想讓你憂心。」
夏寄道:「是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知道了這事之後,每次見了你,都想把真相告訴你。對於一個心無城府的人來說,這種壓力也是山大的。」
我打量了他們一圈,只見那燭光明明暗暗,這幾人的面孔也明明暗暗,洞穴忽刮來涼風陣陣,我手臂上起了層疙瘩,不自覺地緊了緊自己的衣裳。
燭光之外,夏菡從陰影之中走了出來,來到我的身邊,攬著我道:「阿淡,你別用這麼陌生的目光望著我們,讓我感到心驚,其實我和你一樣,都是剛剛才知道這消息的。」
我默默垂下了頭:「你們還用我來打賭?」
她笑得勉強:「活躍氣氛,活躍氣氛……」
「銀子呢?」
她將袖子里的銀子拿了出來,我拿過仔細收好之後,轉身對娘親輕聲道:「我嚇壞了……」
娘親加緊兩步走了過來,正待勸慰,老爹在一旁涼涼地道:「別裝成受傷的樣子了,又要你娘下廚做點心是吧?也不瞧瞧這是什麼時候,我們現在還在王府底下,屬於王府範圍,得快點兒離開才行。」
「她不捨得。」那管家在角落裡靜靜說道。
不捨得?為什麼不捨得?他的話讓我身上忽涌過陣陣冰涼,鬧得我直從那床上跳了下來衝到他身邊,剛想質問,他抬眼靜靜地道:「郡主今日穿的衣服單薄,還沒把玫瑰糖藏在袖底呢,床頭的匣子里剩下不少,所以郡主不捨得。」
我老感覺他話裡有話,從眼眉之間看出了他的別有深意,可他的話讓我卻無言反駁,此時我才發現,這管家說話比原來精簡了許多,沒有像以前十句之中有八句廢話了。
我們一群人沉默地往前走,在一開始的一小截泥土通道之後,就是大段大段整齊的青石板通道,這肯定不是這麼短的日子能完成的。我有滿腹的疑問想問老爹,卻被他一個冷眼嚇止了:「這裡是王爺的寢室,小聲點。」
我望了望腳下,齊整的青石板上尚雕有花紋,我明白了,這底下原本就有一個通道,如若不然,要瞞過白冪的耳目在地下鬧這麼大的動靜基本上不可能。
可我們到底要走到哪裡?
我發現那名管家已經走在了最前面,我們這些人全都在跟著他走,而他的身後,就是老爹,老爹是我們的主心骨。,雖然說娘親經常挑戰他的權威,但關鍵時候還是要給他留幾分面子的,比如說他的手被自己打折的時候。
我原以為那管家是帶路人,只有他知道方位,可在洞里暗暗的燈光之下,我卻發現老爹走得很熟練,他在他離半步遠的地方走著,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他從來沒有越過他走在前面。
甚至於夏寄這個愣頭青有時候走快了,也會被他不動聲色地趕了回去。
這個情景讓我感覺很有趣,有趣的東西我總是想試一試的,所以我加緊幾步,想越過老爹而去,準備等老爹袖風升起的時候順勢把那管家撞上一撞……我手裡拿了一個塗了辣椒粉的香包。
他把我撞進了這洞裡面,我記著呢!
我要讓他全身酥癢麻辣。
果然,我剛接近老爹,老爹手揚起來了,但還沒等他袖風鼓起,我便聽到一聲咳……那袖風就熄了。
我大失所望,這場栽贓嫁禍這麼快就前功盡棄了?這位管家耳朵很靈啊,我這麼輕的動靜他都知道了?
我從老爹身邊擠了過去,特地擠在了管家的前邊,問他:「咱們這是往哪兒走?」
「郡主,一會兒就到了。」他拱了拱手道。
我用眼角望了望老爹,總感覺他有一絲不安,於是朝管家道:「我今日穿了的鞋子有點兒夾腳。」
他忙道:「那小人和您換雙鞋子?」
他作勢欲把鞋褪了下來,我用眼角餘光掃了老爹一眼,只見他不安的神情更深了,我笑了笑道:「不用了……有玫瑰糖嗎?給我點兒。」
他從袋子里摸出糖來遞給了我,我很明顯地聽到了老爹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老爹的舉止讓我對這個管家越來越好奇,卻實在想不通這個人到底是誰,這個人的舉止談吐不似一般的人。
我正想著找個方法再試試他,老爹目光一掃,警告的眼神冷冷向我掃了過來,道:「到了。」
他打開了面前的門,門外的光線並不強烈,等我看得清楚了,才知道已到了夜晚,門外又是一個極長的木製長廊,在月色之下可看得清那長廊廊柱上雕刻的祥雲騰繞,佛光普照,遠處露出一個角的香爐寶塔讓我終於弄明白了,我們回到了寺廟之內。
聯想起寺廟那一場差點兒將我燒死的大火,我不得不懷疑這一切又和老爹有關,我正想問詢問,夏寄給我使了個眼色,悄悄地搖了搖頭。
原來老爹還不知道我被人調包又給調包回來了?我對他的漠不關心有點兒感傷,想不到我在他心底這麼沒有存在感,連女兒這麼大的變化都弄不清楚,正感傷著,側面伸過來一隻手,把我的肩膀拍了一拍,待我弄清楚那隻手的來歷,不由嚇了一跳!管家臉色訕訕地收回手來。
他這是什麼意思?雖然他比我年紀大,但到底是個男人,而且沒有血緣關係……我想起了「調戲」這個詞語。
但從他面色上看,和這個詞語包含的意義相差甚遠,我不是一個忍氣吞聲的人,卻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
於是我慢慢地讓自己回到了隊伍里,心想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待會兒再找你算總賬,要把你揩的油全都揩了回來,我把那香包重放回袖袋裡。
這是一段廢棄的長廊,踩在木製地板上,可以聽得見地板吱呀折斷的之聲,月光照射之下,紅漆剝落,浮雕呈現出老舊之色,遠處雖然瓊雕玉宇,這裡卻是殘破不堪。
我們一路走來,連一個人都沒有遇到。
走的時間長了,視力漸漸清晰,眼前的雕樓畫棟除了老舊殘破一些之外,使我彷彿又到了定周朝的皇宮內。
「這裡原本是前朝宮殿,經歷了幾代的變遷,如今只剩下了這幾間偏殿了,其他的,都被新朝皇帝改建成了廟宇……江山如故,可這皇宮只剩下斷垣殘壁,夕日輝煌如過眼風煙。」
管家略帶粗啞的聲音在這廟宇之間空空迴響,他負手立在這個殘舊的殿前門之前,銀色月光之下,依稀可見這扇門上的重彩輝映,精雕細刻。
他站立在這裡,微風拂起他的衣袂,月光在他身上鋪了一層銀白,使他彷彿變了一個人。這一瞬間,他讓我有一種感覺,這裡就是他的舞台,如戲台搭好,他可以在這裡舞出流光溢彩,如醉眼波。
這個人現時沉默的樣子,和那嘮嘮叨叨的管家相差甚遠,雖還是平常的模樣,卻周身似披霓裳彩被,風華絕代,靈氣流轉。
他的身影映著天際邊那輪明月,如投畫墨影,淡得彷彿要乘風而去。
四周寂靜,明月無聲,殘破的宮殿被月色浸染,如月宇瓊樓。我們跟著他推開那老舊的厚重大門,吱呀聲中,一股腐敗之氣迎面而來,門縫上蛛網勾連,石板間隙雜草叢生。
這宮殿屋宇眾多,他卻極為熟悉地徑直往東南角而去,彷彿他已走過了這裡許多次了。他的行動使我心中疑問越來越深,我再也忍不住,拉了拉老爹的后襟道:「他是誰?」
老爹轉過臉來,神色惆悵而古怪,他還未回答,卻有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沒想到你們倒真的敢來?」
我愕然望了過去,只聽見瓦片聲響,風燈忽地燃起,四周圍屋頂忽然間站滿了人,院子角落處的角門打開,燈光照射之處,那觀主被一眾女尼簇擁著,緩緩而來。
月光和燈光交相渾映,青衫織覆,拂塵微掃,這些女尼卻不是往日里的打扮,腰間全都掛了青鋒寶劍,而屋宇之上,更是箭矢林立,如臨大敵。
我原就知道這不是一處普通的寺院,卻全沒有想到這裡的實力會這麼的強,她們已在這裡守株待兔良久。
觀主容顏依舊,雙眉含笑,還是往日里的修眉善目,可我卻不期然地想起了寺院里那一場大火,身上彷彿傳來了刺骨的灼熱,便覺得她彎彎如月的雙眉如兩把利刃,彷彿隨時都會朝自己刺了過來。
我不由自主地縮在了老爹的身後,又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對方的細作,不能把害怕顯得太著痕迹,於是又把頭探出少許,可只覺腿有點兒顫抖。
「衛大人,好久不見,沒曾想你老還是那麼精神矍鑠,這麼多年了,絲毫不見老。」那觀主笑道。
我心想你年紀也不大,比我大不了幾歲,和白冪相差不了多少,怎麼就跨輩兒和我爹稱兄道姐了?這不明顯著佔便宜嗎?
心裡想著,嘴裡我可不敢說出來,把頭往老爹背後又縮了縮。
我心知這觀主雖說無論什麼時候都眉眼含笑,但下起手來可絲毫不會手軟,兩人一個談不攏,那四周圍的箭矢就下來了,於是四處打量看有什麼地方可以逃走,這才發現這屋宇之上的每一個角落都被封得嚴嚴實實,無論從哪裡逃走,必定是萬箭齊發,人就得被射成一隻刺蝟的形狀。
老爹還未答話,觀主卻將視線轉向了那管家,眼裡笑意更濃:「久聞靈萱公主絕世風采,想不到見面不如聞名……」
什麼?
四周圍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屋頂有瓦片碎裂,那觀主身後之人雖竭力保持鎮定,可也掩飾不住眼眸之中流露出來的震驚。
她是靈萱公主?安煜皇的長公主,被人稱為「雲一渦,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的大周第一美女?
大周滅亡之後,她絕世的風采並沒有隨著大周的滅亡而滅亡,相反傳誦了許多許多年,和安煌皇的亡國詩詞一樣,成為絕響。
我神思物外,心中忽然一驚,如果我真是十五公主的話,這一位,不就是我的姐姐?難怪她對我百般嘮叨,誠懇教導,原來有這個原因在裡面?
她還活著?城牆上那一場自殺並沒有要她的命?
月光照射之處,她從臉上取下了人皮面具,露出清秀襲人的面孔,可也露出月光照射下花白的頭髮,以及脖頸上那如月般的狹長形傷疤。她眼波如水,不經意地掃了掃周圍,使所有人臉上都有略微的動容。
「想不到還有人記得我。」她輕聲嘆息。
「周朝雖亡國數年,但公主的風采從未褪色,怎麼讓人忘得了?」那觀主道,「本觀追蹤多年,公主行跡成謎,想不到遠在天邊,卻近在眼前。」
那觀主笑顏如花,細細道來,如閨中輕語,閑話家常,我正聽得好奇,心想什麼叫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卻感覺兩道目光掃了過來,待要看得仔細了,卻只見到靈萱公主後腦髮髻之處那縷飄動的白髮。
「多虧得你們這些故人一直關念著我的行蹤,這才使我感覺我還活在人間。」她輕聲笑道。
她說得輕描淡寫,這觀主含笑的表情卻有些變了:「奴婢們哪裡是公主的對手?您運籌帷幄,即使是藏於市井,也可使得奴婢們張皇失措,屢屢失手。」
我心中大訝,為何這觀主和靈萱公主看起來積怨如此之深?看來兩人已經交手不止一次了,而且這觀主在靈萱公主手裡好像還吃了點虧?
怎麼可能?
這觀主的狠辣手段我已經見識過了,而這位靈萱公主雖然是公主,卻和我一樣,是前朝的。雖說大周朝的皇室大都習武,但估計也是花拳繡腿,只能防身,好比我這種能殺獸打獵的都是鳳毛麟角,過氣的公主能有什麼本事讓手掌重權的地下暗殺組織束手束腳?
我可以肯定,這觀主的另一個身份一定不簡單,可以和白冪分庭抗禮。
「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又何必趕盡殺絕?」靈萱公主嘆道,「這朝代更替,日月輪轉,原本就是世之常情,皇帝雖是換了,可這江山依舊,百姓依舊。」
「只可惜她自不量力,心中所想所念,始終是故國故情!」那觀主道。
靈萱公主笑道:「人誰沒有過往?觀主不也是一樣?劍可以滅殺性命,可卻抹不去過往。」
那觀主此時臉上笑意終於全部消失殆盡,眼神夾了一絲痛苦,又有一絲狠絕,視線更如寒波利刃,狠狠朝靈萱公主看來。
這句看似平淡的話,如箭矢一般,直接刺中了這觀主心中最深的弱點。
她淡淡一笑,眼中卻再無半點笑意,從腰間拔出寶劍:「我卻相信,劍上之血可以滅殺一切。」
弓弦之聲忽地響起,如蝗般的箭矢彷彿由月光凝成,向我們射殺而來,平日里打獵的默挈現在起了作用,夏寄往我手裡塞了一把短刀,我和夏寄、夏菡背對背圍成一圈,各自拿了手裡刀刃把箭矢撥開。
靈萱公主舞動一根長鞭和觀主斗在了一處,只見她進退旋轉,婆娑妙曼,將一根長鞭舞得如輕綢長袖,優雅絕倫,可也如我先前預料的一般,只是花拳繡腿……那觀主嘴角含了絲冷笑,劍光到處,把那長鞭越削越短。
隔了不小的一會兒,那長鞭就變成了一個小皮鞭,靈萱公主拿了這小皮鞭連連後退,自然是使不出什麼精妙的招式了,而觀主則如貓戲老鼠一般繼續削著那長鞭,此情此景實在讓人感覺太過滑稽,所以雖然在如此危機的情況之下,我也忍不住「咕」地笑了一聲。
周圍雖然箭矢如蝗,我卻忽感覺有目光如電,朝我冷冷掃了過來,老爹一晃身,上前攔在靈萱公主和觀主的中間,和觀主斗在了一處,靈萱公主這才能倚在廊柱間休息。
娘親則撥著箭矢護在了靈萱公主身邊。
我們這邊的實力實在太差,一撥一撥的箭矢如織就的籠子,把我們輕而易舉地困在了這裡,就連武功稍高一些的老爹,依我來看,也支撐不了幾招了。
而觀主身邊的那群執劍女尼都還沒有下場,她們是想將我們逼得精疲力竭,這才輕而易舉地下場捉拿。
強弓利箭始終沒有止歇的跡象,我的手臂已然疲憊不堪,有好幾次險些讓箭穿透防禦刺在了身上。
夏寄和夏菡更是不濟,因他們兩人對敵人數更多,箭雨更為密集,夏菡的髮髻箭射中,釵環佩落,狼狽不堪。
漸漸地,我也看出來了,箭雨並非是毫無目的地射擊,而是有意地避開了我們的要害部位。
夏寄為了保護我們倆,左奔右跑,身上大汗如雨,他一邊喘息一邊道:「阿淡,如此下去不行啊!你身上還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退敵的?」
我心想我身上除了個辣椒包之外,再無其他,再說了,對方根本不接近,我們有什麼辦法退敵?
遠處明月如銀,夜空幽黑深藍,虛空凝成的箭雨,彷彿無窮無盡,永遠都沒辦法停止。
「不如我們降了吧。」我道。
而且說到做到,把短刃一丟,垂首而立,目註腳下一點,不理那箭雨持續飛來,夏寄手忙腳亂地幫我擋開了身前幾根箭,大聲道:「阿淡,你瘋了?」
正如我所料,一旦停止了防守,那箭也不往我這邊射了,夏寄也看出了對方目的,也將手裡寶劍丟下,從懷裡掏出一方白色巾子,搖著大聲道:「我們降了,我們降了……」
夏菡早累得虛脫,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那對著我們射的箭雨自然停下了。
我再往老爹等望過去,卻見他的脖子早被人架上了寶劍。靈萱公主等也被人持劍看住了。
我吸了口氣想,我們這麼抵抗到底為了什麼?我是可以不抵抗的啊,因為我是名細作啊。
「早這樣不就好了?」那觀主娉婷含笑而來,相較我們的狼狽,她輕鬆很多,髮髻未亂,額頭上一滴汗水都沒有,衣裳依舊雪白如蓮。
此人性格千轉百回,依照上一次的經驗,為了不讓她看出破綻,我決定垂首不語。
「公主,您怎麼啦?」娘親大聲喚道。
我順著聲音望過去,只見被那群女尼圍成一圈的中央,靈萱公主倒在娘親身上,緩緩地滑落下去。
從裙裾、劍刃的間隙間望過去,只見靈萱公主臉色煞白,手捂胸口,嘴唇已變成了烏紫之色。
「是不是心悸病又犯了?」娘親急聲問。
她還沒有回答,我心中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又來了,可還沒等我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聽靈萱公主低聲道:「阿淡,阿淡……」
娘親急切地朝我望了過來,我正待走過去,卻被女尼持劍攔住,老爹道:「觀主,何不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那觀主一笑,揮了揮手:「要真能方便自己才好。」
圍著我的女尼這讓開一條路來,讓我走了過去。
她躺在娘親的懷裡,切切地向我望著,那一瞬間,彷彿我是她的全部……這種感覺讓我心裡升起了異樣,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這樣?
待我走過去,她一把拉住了我的手:「阿淡,阿淡……」剛喚了兩聲,她便氣促不已。
「姐姐?」我遲遲疑疑地問,「您是我的姐姐?」
她臉上起了一層嫣紅,卻沒有回答我的話,喘息了幾聲道:「恐怕以後,你要自己一個人了。」
「我有娘親,還有爹……」我喃喃地道,「我早已不是公主了。」
娘親用責備的眼神朝我望來:「你胡說什麼?你知不知道她是誰?」
「是誰?」我不由自主地問。
靈萱公主卻一下子拉住了她的衣袖,電光火石之間,我看得清楚,靈萱公主暗暗地搖了搖頭。
「大周的皇嗣以後怕只會剩下你一人了……」她輕聲地道,「我以後再也不能守在你的身邊。」
我正感疑惑,心想我們不是剛剛才相認嗎?怎麼她說得好像是已和我相伴了許多年了一樣?我家裡有幾個人還不清楚嗎?
正疑惑間,卻聽那觀主一聲譏諷冷笑:「靈萱公主,你何不告訴她真相……」
「不……」她一聲利叫,阻住了觀主繼續往下說。
「為什麼不?你都快要死了,還有什麼好顧忌的?」觀主笑道,「我告訴你,她是怎麼守護你的,直至今日我才查出來這個我尋找多年的人在哪裡,過的是什麼生活。還記得你村頭賣五福丸子的李婆婆嗎?衣服髒亂、頭髮花白,每天黎晨而出,日落而息,從來沒有一日間斷過。說也奇怪,她最喜歡賒給你五福丸子,從來都沒有收過你的錢……有誰會想到,大周朝錦衣華服長公主會荊釵布裙地在村頭賣了十多年的五福丸子?」
每天早晨,我一出門,就會看見村頭賣五福丸子的李婆婆,無論多早,她的攤子前已經熱氣騰騰,她擺攤子的那個地方,可以俯瞰全村……她會時常心口疼,每一次疼,總是老爹給她找了草藥來。
「你別說了,別說了……」靈萱公主氣息微弱,想要阻止她。
「為什麼不告訴她,你是怎麼保護她的?每一次她闖禍之後,她被野獸追趕,每一次遇險……哦,我記得了,上次在寺廟中,她全身起了紅斑,有江湖醫生去王府診治,那也是你吧?」
月光照射之下,她的表情似笑非笑,我倏地一驚,她只知道我是假冒的。那麼對於我來說,知不知道這些都沒有關係,她如此說,只是為了逼迫靈萱公主?
她要拿她的一個秘密來逼迫她!
是什麼秘密?
此時此刻,以我的身份,我是應配合觀主的,但我看見靈萱公主那樣的迫切憂急,再聽到觀主所說一切,內心早已是酸成一團,握了她的手道:「姐姐,幸好有你……」
那觀主哈哈一笑:「姐姐?你叫她姐姐……」
話未說完,靈萱公主一聲利叫:「不要……」她整個人挺直了身子,竟似要從地上彈起一般,左手更是一下子緊緊地拉住了我的衣袖,只聽得刺啦一聲,衣袖便被她撕破了。
「你別忘了渠口村那一場血案,如果武崇帝知道這血案的由來,你還能掌管這參曹外府?」靈萱公主一口氣說完,已經喘息不止。
參曹外府?
她掌管的是參曹外府?我不敢相信地抬起頭來,和觀主如寒冰一樣的目光相遇,便又垂下頭去,心中惴惴。
我只聽老爹偶爾在言談中提起過參曹外府的所作所為,比如說前朝哪一位重臣歸順之後莫名死於非命,又或者前朝哪位藏於深山中的舊部被人一夜之間剿殺殆盡。這是一個隱於暗中的組織,為武崇帝清除舊黨的勢力,卻沒有想到,卻是由這位居於前朝舊宮中的出家人執掌。
難怪這寺廟富可敵國。
我暗暗壓下心中的震驚,垂頭暗想:今日看來脫身是難了。
那觀主冷冷地道:「你以為你們還能走得出去嗎?還能再見到武崇帝?」
「狡兔三窟,不知道這句話你聽過沒有,我們既來了這裡,又怎麼會沒有一個萬全的準備?」老爹忽然道。
「萬全的準備?」觀主笑了,「你們的一舉一動早已盡收我的眼中,衛夜雲,在大周前朝你被稱為智狐,可今時今日已是定周的天下,你又何必再做垂死掙扎?」
「你也知道我外號智狐,所謂智者多慮,所有事情,總要考慮清楚才是。」
看來老爹要用他那招:你的秘密我早已告訴了其他人,如果我們出了事,你的秘密就會昭告天下。
可念及這觀主處事的謹慎周密,我感覺這招有點兒懸。
「是嗎?」觀主微微笑著轉向他,「那你告訴我,渠口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