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親手放的火!
第23章親手放的火!
她篤定的神色讓我心裡一驚,難道說靈萱公主竟然沒將此事先告訴老爹?如此一來,老爹的空城計馬上就會被拆穿,而我們手裡也再沒有籌碼。
我暗暗朝靈萱公主望了過去,果然,她眼裡有黯然之色……
「渠口村血案,死的可不是一般人……」老爹道。
我一聽就感覺壞了,老爹當真是在唱一出空城計,可依照我和觀主打交道的經驗,他語意中的遲疑已讓觀主心如明鏡。
果然,觀主哈哈一笑:「衛夜雲,你這扯虎皮扮大旗的本領可是退步了許多。」她收了笑容,眼露冷酷殺意,冷冷地說道:「公主容易受人教唆,其他相關人也沒什麼用了。」
她話音一落,四周圍的女尼便執劍涌了上來,此舉讓我驚出一身冷汗,她竟然想著只留下我們兩人,把其他人等全部誅殺。
我心念急轉,心知如今情況,一個不小心之下便會身首異處,看來只有利用我細作的身份了,再也顧不上其他,道:「慢著,觀主,太子殿下可沒有下這樣的命令!」
我的話讓老爹等人愕然而顧,除了知道內情的夏寄,其餘等人眼裡都有了疑色,娘親更是道:「你說什麼?阿淡?」
觀主笑道:「差點忘了,你們的阿淡早已被人調換,真正的阿淡死於觀內那場大火,衛夜雲,那場大火還是你親手放的火!」
老爹眼裡猶疑不定:「不可能,我怎麼會不認識自己的女兒?」
「郡主舊患複發,身上長滿紅斑,一連幾日不散,的確是難以讓人分辨真假的,也怪不得衛大人,連自己的女兒都認不出。」觀主笑道。
老爹沉默半晌,臉色漸漸變得青白:「她那幾日終日在房間不出,脾氣也沒有以前的活潑了,難道,難道……」
聽清他的喃喃自語,其他所有人臉色都已變了,亦玉更是臉上血色全無,搖搖欲墜,彷彿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娘親卻勉強地笑了笑:「不可能,老頭子,你別中她的計,自己先亂了方寸,你想想,除了那幾日之外,其他時間她不是好好的嗎?」
可她語氣中的不確定卻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觀主搖了搖頭,嘖嘖連聲,轉頭向亦玉道:「亦玉姑娘,你何不告訴他們真相?」
娘親和老爹如今臉色已成了蒼白之色,全轉臉望向亦玉,而夏菡雖被人看守住,也用猶豫警惕的目光望著我。
亦玉早已支撐不住,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喃喃道:「娘親、爹,我想救她的,想救她的……」
「不!」靈萱公主發出一聲凄厲慘叫,「不會的,不會……」
他們的樣子讓我的心彷彿在酸水的浸泡,又被鈍刀子一刀一刀地磨,可我不能說出真相……夏寄也明白了其中的關鍵,眼神之中露出焦急之意,轉眼向我望來,我只得向他暗暗地搖了搖頭。
亦玉泣不成聲:「爹,娘,都是女兒不好,受人慫恿……」
那觀主道:「受人慫恿?可沒有人逼你,是你自動自覺找上了太子殿下的,殿下也已承諾,會迎娶你過門,還許諾你一個孺人的封號,是你自己不要,偏要回府。太子殿下到底仁義過人,你如此反覆,也沒有責怪於你,要知道這世上,可沒有什麼後悔葯吃啊……只可惜如今你要和他們一起共赴黃泉了。」
對她的冷嘲熱諷亦玉卻不知反駁,只喃喃反覆地道:「是女兒不好,女兒不能帶眼識人,被人利用,害了阿淡一條命……」她抬起頭來,已滿臉都是淚,旁邊有女尼執劍而立,她竟是一頭往那劍鋒上就撞了過去……
場上發出陣陣尖叫,娘親和亦玉站得近,一下子抱住了她,泣不成聲:「亦玉啊,亦玉。」
早有女尼上前,拉開了娘親和亦玉,將她們分別看管。
觀主眉眼帶笑,道:「這下子衛大人都清楚了吧?也該上路去陪你的女兒了。」
她在暗暗給靈萱公主下壓力,她要的是靈萱公主心底的秘密,如果靈萱公主此時一鬆口,說出了那個秘密,我們便真的活不成了。
可靈萱公主此時的臉已成可怕的煞白,眼神也已潰散,顯見著被打擊得不輕,我心中又升起了那股異樣之感,總感覺對於我這個同父異母妹妹,她實在是太關心了一些。
我道:「觀主運籌帷幄,奴婢實在佩服之至,不過奴婢是太子殿下身邊的人,觀主處罰人犯之時,總得等太子殿下到場才行。」
觀主冰冷的目光朝我望了過來,淡淡說道:「你既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應知分寸,太子殿下那裡,自有本觀解釋,哪容你插嘴?」
我暗暗朝靈萱公主望過去,她到底不笨,眼睫急閃,顯然明白了觀主沒有權力私自下令隨意拿取眾人性命。
我剛鬆了一口,卻聽老爹顫聲道:「你真的不是阿淡……」
抬眼朝老爹望過去,卻見老爹佝僂著身子,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他切切的目光凝在我的臉上,身上。他臉上已是死灰之色,可眼裡卻摻雜有一絲希望……我忙將眼眸垂下,這才能將差點出眶的淚水逼了回去,淡淡說道:「衛大人,奴婢從屬於太子殿下。」
觀主得意滿懷,笑道:「衛大人,你還不死心嗎?」
她揮了揮手,倏地,兩名女尼圍上前來,一下子把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只不過一名奴婢,還想插手我參曹外府之事?要知道參曹外府只對皇上負責,他想指手畫腳,等他成為九五之尊再說吧!至於你這個奴婢,死在衛夜雲的劍下,也算是死得其所!」
她要斬斷這裡所有人生存的期望,讓所有人都明白,我們的命掌握在她的手上,白問鼎沒有辦法鉗制於她,如此一來,我這個細作,也就不值一提了,她要將我也滅口!
即使我從屬於白問鼎。
此時我才知道,我還是遠遠地低估了這觀主的狠毒與謹慎,真如她所說,除了武崇帝之外,無人能掐制於她,為達目的,她已不擇手段。
一時間,我真正感覺到了性命懸於劍上,一不小心,所有人的性命便會喪於她手,她用我們的性命逼迫靈萱公主,但如若靈萱公主真說出那個她逼切想要知道的秘密,我們便會性命不保。
說與不說,只不過將保命的時間略為延長而已。
對於我們來說,這是一個死局,怎麼也沒有辦法破解。
如今來說,只有拖延時間……
我厲聲道:「你盡然連太子殿下都不放在眼裡?想要殺人滅口?太子殿下不會放過你的!」
我的話實在沒有什麼殺傷力,她緩緩朝我望過來,撲哧一笑:「太子殿下今早奉了皇上旨意,要動身東郡縣巡視,怎麼你不知道嗎?」
她連白問鼎都調開了?我當真絕望了,難道我們真的會死在這裡?
而「我」的死亡,對眾人打擊不可謂不大。老爹已全失了往日的精神,獃獃站立,眼望遠處,亦玉泣不成聲,夏菡用極為怨毒的目光望著我,恨不得把我吃了下去,知道內情的夏寄也無計可施。
至於靈萱公主,卻是眼裡再無半點生命的光彩,真像是整個世界已在她面前崩潰。
我知道現在情況緊急,也許觀主只施加一點點壓力,靈萱公主就會把這個秘密說了出來,那麼,我們這些人對她來說,也沒了利用價值……試問她怎麼會讓一群也許知道她最大秘密的人留在世上?
靈萱公主既知道她想要的秘密,也知道威脅於她身份地位的秘密,這兩個秘密,一個可以保命,一個卻可以要人性命,所以不管怎麼樣,她都不會讓我們活於世上了。
所以我只得強提了精神道:「你以為太子殿下就不清楚你所做的一切?」
她又笑了:「你這個奴婢倒真有趣,如今連說話的語氣都像那蓉郡主了,也學著衛大人的空城計了?」她放低了聲音道,「我掌管參曹外府良久,學會了一件事,就是事無巨細都要詳查確定,你說說,我有沒有派人跟在白問鼎身邊?」
我的心再往下沉了去,終於體會到了絕望的滋味……
正在此時,卻有人接話道:「那你倒是猜猜,本太子有沒有派人在你的身邊呢?」
門扇開合之聲響起,鎧環相擊,刀劍相撞,有厚底皮靴與青石板相叩的行伍之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屋頂執箭的女尼紛紛滾落,不過一眨眼功夫,門角長廊,飛檐屋頂,全都被玄裳滾金邊的人馬佔據包圍,白問鼎一身火紅衣裳,如閑庭信步一般走了進來。
那觀主此時眼裡才露了一絲張皇之色,卻復爾笑道:「太子殿下,想不到事無巨細,您都要親自過問。」
白問鼎淡淡地道:「幸好從不相信他人。」
觀主臉色變白,卻道:「皇帝陛下授予以奴婢便宜行事之權,即使誤殺了太子殿下相關人等,也只好向太子殿下道聲抱歉了。」
白問鼎卻不理他,反叫人將靈萱公主扶起,輕聲一笑:「本太子倒是有些好奇,當年渠口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觀主驚成這種模樣?」
觀主臉色更白,眼睜睜地望著靈萱公主被人落入了白問鼎的眼內,勿自強笑道:「太子殿下,皇上叫奴婢捉拿舊黨餘孽,這些人犯,你可不能隨便做處置。」
白問鼎一笑:「本太子哪敢?這些人等自然是要押往父皇那裡,由父皇審訊,到時什麼渠口村案等等,自會真相大白。」
白問鼎每提「渠口村」一次,那觀主的臉就白上一分,眼色更是著急無比,看起來恨不得叫人搶了靈萱公主回來,只可惜她的人馬全都讓白問鼎的人制住了。
白問鼎還不罷休,望一觀主一眼道:「咦,本太子倒是想起了來,渠口村,好像是某個人的家鄉吧?」
只聽觀主一聲厲喝,身影爆起,手裡長劍如虹,居然一擰身,就往靈萱公主那裡刺了過去!
她竟不顧皇上所求,想要殺人滅口了!
這一下突變,那幾名押解靈萱公主的人猝不及防,這觀主武功又高,一下子便被她震開了。眼看那劍就到了靈萱公主的面門之前,卻有紅影一閃,白問鼎倏忽而至,一掌擊了過去,終於把她從中攔住。
如此一來,觀主臉色更曾死灰之色,手裡的劍跌落地上,頹然而立。
渠口村?
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秘密,把這位無論何時都眉眼帶笑的觀主逼成了這個樣子?
白問鼎的插手,算是暫時保住了我們的性命,但如果要脫身,可就更難了,我忽然間想起了自己的雙重身份,稍不留意,便會讓白問鼎識破,一時間百感交集,這真是才出狼窩,再入虎口。
我正心中忐忑,白問鼎轉頭望我,道:「做得好。」
這時我才醒悟過來,忙向他行禮道:「奴婢幸而不辱使命。」
怎麼樣才能脫困而出?我千頭萬緒,卻無計可施。
他轉身面對著靈萱公主:「長公主殿下,本太子終於找到你了。」
靈萱公主被人挾持著,扶到了椅子之上,她腳步緩慢,每一步行動彷彿都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眼裡已是沒有一絲生氣。聽了他的問話,這才緩緩抬起頭來:「太子殿下,您又想知道什麼?」
白問鼎道:「您何必明知故問?無論是觀主的秘密,還是你手裡掌握的財富,本太子都想知道。可父皇花大氣力引你出來,為的是用你手裡的財富抵禦外強,父皇仁慈,絕不會虧待於你。而本太子一向對秘幸奇聞甚感興趣,本太子一向公平,如果你將觀主的秘密告訴本王,作為交換,本太子也說給你聽一些秘密,比如說,蓉郡主到底是怎麼被調換的,她是否真如觀主所說死在那場大火?」
聽了這話,靈萱公主眼裡露出了一些火花,她勉力支撐起身子:「她還沒死?」「她的一切,值不值得你將真相告訴我?」白問鼎笑道。
我知道白問鼎正在設計賺取靈萱公主掌握的秘密,看著她眼裡的痛苦掙扎,所求所為的只是「我」的下落,實讓我忍不住想要上前告訴她事實真相。可此時,我卻感覺有兩道目光從角落裡掃了過來,抬眼看去,夏寄向我暗暗搖頭,他臉上凝重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遲疑半晌,我還是眨了眨眼,忍住了心中湧上來的酸澀,眼睜睜地望著靈萱公主被白問鼎帶進了內堂。
觀主看著靈萱公主的背影,眼眉之間笑意全無,反而神色怨毒絕望,目光如刀。
白問鼎對她的背叛已是恨極,必會想盡了辦法將她打擊,除去他日後登上皇位后強大的阻礙,念及觀主手裡掌握的權力,這的確比其他一切事都重要許多。
看來他要不容易得了這個扳倒觀主的機會,一定會利用殆盡,不遺餘力。
他們進去之後,四周圍的侍衛看守更嚴,我雖然被白問鼎認定為自己人,但他並未下命令釋放於我,所以那些侍衛並不准許我四周走動。而老爹等人怨毒而絕望的目光更是讓我如坐針氈,我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夏寄身上,以為他會有什麼想法,可暗中向他望過去,在強亂環伺之下,他居然微閉了眼睛在椅子上似睡非睡。
院子里雖然刀兵林立,此時卻靜得連針掉落地上都能聽得清楚。忽地,我聽見內堂一聲沉悶的物體落地之聲,緊接著便是青瓷跌落地的碎響,如果前面一聲沒有人聽見,後面那聲顯然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了,當既有侍衛首領帶人執劍衝進了內堂,可還沒有跨進堂內,他便倒退了幾步,退了出來……
白冪扶著靈萱公主從光線暗淡的內堂緩緩而出,白問鼎左手捂住胸口,臉色頹敗地跟在身後。
那幾名侍衛執劍環伺,白問鼎卻一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寧王爺?」
在這短暫的靜默之中,我聽清了那一聲嘆息,雖是呢喃低語,卻婉轉悠長,愁思縷縷。
我朝發聲之處望了過去,卻見那觀主眼眸如醉,望著白冪,彷彿他是一具流光溢彩的稀世之珍。
這種表情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臉上,和她荊釵布衣的打扮也不甚相配,我正思疑間,這觀主便慢慢收了臉上的激動,又回復到了平淡無波,沒有人查覺她剛剛的失態,除了我!她在掩飾什麼?
白冪將靈萱公主扶到椅前坐下,這才對白問鼎拱手道:「皇兄,臣弟領了父皇的旨意,將此間之人一併請進宮內,再行查問……」
他一邊說著,目光便在院內眾人上打了一個轉,我注意到,他目光淡淡,在那觀主臉上停留時間不過須臾,便轉向它處,他看她的樣子,彷彿陌生人……可我看得清楚,觀主的衣袖無風自動微微地顫抖。
白冪的來到,我們的處境看起來好了很多。周圍環劍而立的侍衛收了兵器,劍拔弩張的情況換成了彬彬有禮的圈養。他叫人將我們帶離這裡,將我們送到了寺院內一個布置整潔的院落,叫人送來精美的茶水點心,把侍衛換上了侍婢。除了不讓我們離開之外,我們一應要求,無論什麼,他都一一應承。
侍衛雖是白問鼎帶來的,但顯然不是白問鼎的嫡系,見是白冪來到,又身負聖旨,早以白冪為主,唯他馬首是瞻了。
我弄不清楚白冪到底有什麼計劃,只覺得在這裡的時光過得非常緩慢,我望著院子里的垂柳的日影很久……很久以前它就在這裡了,隔了許久,它還是在這裡。
連時不時吹過的微風,都放緩了腳步,倒垂柳枝凝止不動,條條穗穗映於地上,如黑色岩石雕成的圖案。
終於,有微風拂動垂柳,使得地面上的圖案亂成一團,可我卻沒有感覺到微風拂面,正疑惑間,面前出現了雙玄紫色皮靴,抬頭望去,只見白冪的面頰迎著陽光,彷彿發著淡淡微光。
等我直起身來,那淡淡微光褪去,他的臉色凝如碎雪寒冰:「將這位假郡主帶走!」他身邊兩名侍衛便走上前來,刀劍出鞘,逼了上前。
他率先而行,我被兩名侍衛押著,只覺自己如墜雲霧之中,分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啦?
這又是一場什麼陰謀的開端?又或是他真的老眼昏花,吃錯藥了,把真的當成假的?假的當成了真的?以為我又被人調換了?
我一路胡思亂想,不知不覺跟著他來到一處房屋前,我甚至一路都沒有注意四周的景物變換,待到望清楚那殘舊的朱漆木門上的神荼鬱壘畫像,才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定周朝的殘破宮殿前。
因已到了白天,夜幕在這宮殿上蒙成的那片薄灰一掃而盡,陽光把這宮殿的角角落落照得纖毫畢現,朱漆剝落處,殘磚猙獰,精美的石雕地板已有青苔密布,略不小心踩上去就會打滑。
我就這麼滑了一下,整個人趴在了地上,身上酸痛酸痛,可白冪只用眼淡淡地掃了我一下,吩咐道:「將她拉了起來。」
其中一名侍衛當真將我拉了起來……像農夫提砍割下來的麥秸一樣提起了我。
我身上更痛了。
這是大周朝皇宮其中一處院落,可無處不見的鑲金鈿玉,依稀可見當時的大周朝奢靡榮華,細節處比定周的皇宮更為精緻奢華,那碾碎的玉件,扶欄上細密的金粟,在陽光映襯之下隱隱光華流露。越走我便越感覺到了此處的奢華,僅僅一個嬪妃的院落,比武崇帝的寢宮還要華麗許多。
難怪這寺廟建得富麗堂皇,想必原來的模樣比這還要富麗,如此修建,不過是保持原樣罷了。
在一個朱漆剝落的房門前,我們停下了,陽光從樹影間照到這扇門上,只見這門一瞬間流光溢彩。我這才看得清楚,這門上嵌有繁複的花紋圖案,那圖案邊框,用金絲盤成的花瓣,各色寶石鑲嵌成完全契合的葉,鳥蟲,魚……如果這扇門轉變成銀子,估計得裝滿這整間屋子。
白冪推門而入,屋內早燃起了燈燭,和外邊的殘破不同,這裡顯然被打掃整理過了。光影從窗欞投進,我看得清獨坐於窗前那一身香杏色衣裙,正奇怪這是誰,就聽見房門在身後關上了。
她緩緩地轉過頭來,我如見到鏡子,又看見了自己的面容,只不過這鏡子映出的人光彩華麗許多。
香杏色的長裙將她整個人襯得嬌美無比。
雪白的臉如水晶凍玉雕成。
她朝我嫣然一笑……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心想自己還可以笑得這般美?
如煙花簇雪,紗帷盡暖,讓人一見如飲醇酒。
她緩步向我走來,香杏色的長裙無風自動,卻如一樹桂花搖擺,未近身旁,便也聞到幽香暗暗。
「這個人,倒真和本郡主挺像的。」她輕聲笑道。
我腦中如有電雷擊過……白冪真的把假的當了真,真的當了假?
她的淺笑嫣然讓我啞口無言,精心修飾的面容,垂金懸玉的髮髻,竟讓我有一種只有她才襯得上這屋子裡的錦繡奢華。
可面對這個假冒我的人,而且裝得比自己還像的人,心裡頭不冒火都難,而且她還以真的自居,上上下下打量我,所以我瞅准她扶弱如柳的走姿,伸長了腳……正如我所料,依據她所穿衣服的規則,如果要穿得好看又顯身形,行動必定遲緩,遲緩才能走出扶弱楊柳的身姿,所以不管她武功多高,萬般招式都使不出來,所以她如我剛剛在青苔上滑了一跌一樣,整個人跌趴在了地上。
我拍了拍手,一腳踏在她的背上,指著她的背影道:「這個人面容和本郡主像了,可身手實在不像,本郡主哪有跌得這麼難看的時候?」
屏風後傳來一陣笑聲,緊接著,那笑聲越來越大……
「她是阿淡……」
「她的確是阿淡,只有阿淡才這麼調皮……」
「而且在調皮之中還夾了些歪理……」
最後眾人從屏風處走了出來,齊聲道:「我早就知道她才是阿淡了。」
我周圍一打量,看清他們激動的容顏,熱切的雙眼,心想這些事後諸葛亮一開始那咬牙切齒的憎恨去了哪裡?
這麼明顯的事實都分不清楚,我腳底下踩的這個人除了面容像我之外,有哪一處像我的?
我神情冷冷,沒有回應他們的熱切,朝他們一一掃了過去,他們表情凝住了,又有些遲疑……
「她是阿淡吧?」夏菡道,「她一不活潑了,我就又認不出來了,特別是她不說話的樣子,冷漠淡然,兩人真是很像。」
她如此一評說,連老爹和娘親都遲疑了起來,縮回了伸出來想要擁抱的手。
我氣急!
正在此時,屏風處又走出一人,輕聲道:「她是阿淡……」
是靈萱公主。
即使是屋內燭光暗暗,我也看清了她眼裡發出的光芒,這光芒和剛剛在外時她的沉寂如死灰般的神色相差太遠,她眼裡光芒是為我所發……
老爹和娘親雖把我當成親生來養,但到底有亦玉,他們的心被分成了兩半,可是她,卻讓我感覺她眼裡全部的世界,就是我。
那樣的熱切急迫,讓我想逃,我剛後退了一步,就被她抱住了,那清新溫暖的味道讓我想起了五福丸子……原來她早就已經抱過我,在我只顧著吃五福丸子不看腳下之路摔了的時候,在追著狗跑、惹火了狗被它們反追摔落地的時候……她總是那麼及時地出現,攔在我的前邊,揮舞著手裡的拐杖,抱起了我或是趕跑了狗……她的懷抱依舊那麼溫暖。
溫暖得讓我依戀。
房門被人重新打開,白冪走進門內,她這才放開了我,朝白冪彎腰行禮道:「寧親王,謝謝你。」
白冪道:「希望你能依照前約。」
靈萱公主嘆了口氣:「好,我告訴你……」
可話未說完,那假郡主忽地從地上躍起,如魚兒一般滑向了靈萱公主,電光火石之間,我看清了她手裡握著的髮釵尖端有藍瑩瑩的光芒,那是一把見血封喉的短劍。
沒有人防備她,連我都認為她不會再有多大作為。
那短劍帶著死亡的氣息直刺向靈萱公主的脖頸,靈萱公主倒地的樣子像一幅靜默的山水畫,鮮血從她的脖子迸出,她臉上尤帶著微微的笑意,我甚至看清了她眼角有晶瑩的淚珠滴下。
我聽到了脖子折斷的聲音,餘光到處,白冪一掌切在了那假郡主脖上,那假郡主卻一聲嘆息,彷彿在說:「完成了……」她的話語隨著脖子的折斷被封在了喉嚨里。
而白冪,在那一瞬間,他臉上滿是懊悔,或者在想,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為什麼多此一舉留著她?
我忽然感覺心底湧起了慌亂,像人落於水中,四面八面的湖水灌進鼻嘴之中,空氣從心肺中被壓逼出來,又像是手裡剛拿了價值連城的珍寶,哪知那珍寶卻因自己一失手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我慌亂地抱住她,想用手去封住她脖子上的血,可那傷口轉眼就變成了青腫。
老爹道:「快放開她,她這是中毒了。」老爹擠上前,從懷裡掏出了一個藥瓶子,撒在了她的傷口之上,可卻徒勞無功,那青色眨眼間便瀰漫至整張臉。
「阿淡,阿淡……」她低聲喚著,「這下子,你真的要獨自一人留在這世上了……」
她的話語如一聲嘆息,裊裊地纏在我的耳里,待要捕捉住的時候,卻只見她雙唇已閉,眼眉俱已合上,連手裡握著的手腕也已變得冰涼。
「她去了……」有人一把抱住了我,在我耳邊道,「她已去了,阿淡……」
等我恢復神志,才發現自己已被扶著坐在了桌邊的椅子上,靈萱公主臉上蒙了層白布放在床上。
「阿淡,以後有我呢……」老爹擔憂地說道。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麼樣,只感覺心彷彿空了一塊,沒有人能填得起來,周圍人擔心的神色讓我心煩意亂,只在心裡反覆地問自己:她為什麼那麼做?
是啊,為什麼那麼做?她是我的姐姐,且沒有血緣關係,她為什麼要如此守護著我?
不自覺地,我問出了聲:「她到底是誰?」我抬起頭,向圍著我周圍的人望了過去,再一次道,「她是誰?」
沒有人回答,但我看得清楚,老爹和娘親目光閃避開我的探詢……他們一定知道真相。
屋子裡光線暗沉,鑲螺鈿的紅漆箱子蒙上了一層灰色,牆上的桂花三兔圖上面的只餘下一片水墨淡影……她身上細膩柔軟的紗綢被門隙間的風揭起,使人感覺她不過睡了一覺,如今曉風初暖,帶來屋內一陣香風,使她聞香而起,淡勻輕掃。
可這始終不過是一場幻覺。
我忽然間很害怕,怕知道這錦繡富貴之下遮蓋的真相,怕它如暴風雨前的雷電,撕裂天空飄浮的悠遊雲彩,怕它是那看起來晶瑩如碧的珠玉,實則有微風拂過,便成彘粉。
所以,讓這一切保持原樣……就好。
我的沉默讓屋內的人暗暗地鬆了一口氣,我感覺得老爹和娘親互相交換的眼色,淡淡的哀意如深秋的濃霧夾著涼意撲面而來。
「本王會讓人厚葬靈萱長公主的。」白冪低聲道。
「老夫終沒能原成王爺的託付,」老爹道,「幫不了王爺。」
「也許這批東西還沒有到它見天日的時候。」白冪道。
可我看得清他眼眉之間淡淡的隱憂,想起他這些天的忙碌,想起這半年以來不斷湧入京師越來越多的衣衫襤褸的人,想起他的親自提筆寫的御書錢……字雖然清秀挺拔,但錢的重量卻比那前幾任換下的都要輕。
雖是相隔萬里,但依舊隨著流亡的人傳來的消息:黃河潰堤千里,遍地餓殍,邊境小國趁機來犯,燒殺搶劫無惡不作。
新朝雖已打下江山,但經過幾代的朝代疊替,富貴早已不似以往。
所以,定周需要皇姐手裡的秘密。
他的希望,隨著皇姐的死亡而煙消雲散。
「本王會嚴查兇手來歷!」門隙吹來淡淡的風,使桌上蠟燭光影搖曳,使帷紗在他眼眉投下陰影,使他的臉如暗影中的青岩,散著冷冷的光,「國破家亡,他居然連這個都不顧了!」
他的表情如隆冬落雪,寒意沁人。
我忽然間豁然開朗,武崇帝指給我和他的婚事,只怕也是為了這一層,為了這還沒見著影的東西,他的犧牲不可謂不大。
這種想法讓我的心如在酸菜壇里泡過,想要逃開這裡,逃離這原本就不屬於我的身份和場所。
我往門口望過去,計算了著這朱漆紅門與我之間的距離,要怎樣才能不動聲色地移至那裡。
這錦繡華屋,讓我只想遠遠離去。
門上是以金漆畫的手拿谷穗,珊瑚,寓意吉祥的童子門神,室內燈光雖然極暗,但依稀可見那童子憨態可掬的雪嫩嬌顏。
眼看這門離我越來越近了,我看清了他手拿的谷穗用金漆畫染,閃著淡淡灼光。
與此同時,我也看清了門隙之處霧氣騰騰。
起霧了嗎?
待我還沒有想得清楚明白,那包金的門手緩緩地轉動,門框處傳來輕叩之聲。
不過瞬時功夫,滿室暗香縈繞。
門被打開了,水銀一般的月光傾瀉室內,門邊有人手執白扇而搖,原是白日里烈紅的衣裳在光照射之下轉成銀紅。
白問鼎邁過房內,如閑庭信步:「皇弟,聽說這舊殿里有不少好東西,可別忘了你這大哥……」
此時,那暗香更濃,帶了了如春日沉沉般的睡意,我暗叫不好,這白問鼎撕破了溫情脈脈的面紗,竟然什麼都不顧了?
房門打開之處,屋檐牆角暗藏的人又換了一批,這一批,定不會遵從白冪的命令。
靈萱長公主的死,已讓他無所顧忌。
連這屋子裡的燭光,彷彿也感染了這沉沉的睡意,搖曳得如此緩慢。
老爹娘親跌坐在椅凳之上,夏菡與夏寄倚在屋間的木柱之上緩緩下滑。
唯一正常的,是白冪,沉默冰冷,望著白問鼎一言不發,我猜想他發覺了異樣,正封閉全身穴道,所以不能回答白問鼎的問話。
他的沉默不能阻止白問鼎的騷擾,他拿扇子輕輕揮了揮:「春日遲遲,這是本太子新近想要曾給父皇的熏香,由龍涎、肉桂、檀香、安息香組成。父皇近日不是睡得不好嗎,咱們作皇子,總要替父皇多想著,京師里越來越多的乞丐讓他睡得不好,守邊的將士、折斷的兵器也讓他睡不安穩,但有了這春日遲遲,有再煩惱憂慮之事,他也會睡得安穩。」
他微微一笑:「皇弟,別枉費力氣了,你想想,這四季交替,星河變幻,原就是自然之態,無人能阻,如這春日,遲遲而來,可終究要來,人力又怎能抵擋?」
這必是一種無孔不入的毒,能瞬息之間浸染全身,如這香味一般,瞬息填塞整個房間,待到你察覺到了白霧,香氣已充填整個屋子,聞到香味,便已中招。
「我原想著只要二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就和二弟處睦相處下去,哪知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變。」白問鼎低聲嘆息,「讓我想手下留情都不行!」
香氣縈繞之間,我看清了他眼裡一閃而逝的痛苦,他說的話,屬實,那絕谷之中,他救過白冪,幾次三番面對著他時的軟弱,甚至於幾天之前,他躲在我的帳中,治療白冪帶給他的傷,還沒有半分的殺意,可到了最後,這樣的軟弱到底被形勢步步緊逼,直至他們要徹底決裂。
我終於明白了他折去那盆盆景多餘的枝時所講的話──可總有那不守規矩的,在工匠稍不留意之時,便橫升了出來。
白冪就是他精心維護的盆景,那稍不留意橫長出來的枝丫。
而悲哀的是,白冪並沒有意料到自己就是那盆景,自始至終正被人精心維護著。
而依我所見,他選錯了人,選錯了盆景的物材,白冪原就是那橫生怒長的性子,他再怎麼精心維護,白冪也不會乖乖地長成他雕塑的模樣。
「你說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