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汽車勻速行駛在高速路上。那深藍的天空,像一口深井,把小喬慵懶地罩住。
眼淚還是止不住,小喬把脖子仰起來,試圖晾乾成串的眼淚。
告別了趙玉蝶和方程,感動之後,竟是失落。
就像看完一部小說,再動人的劇情,合上書後那只是別人的故事。看書的人依舊是那個滿腹心酸的小女人。
小喬故意把臉轉向窗外,不讓千山看到。
千山默默地遞過一包紙巾,沒有多餘的話。此刻他知道,小喬的眼淚是止不住的,越勸會越多。
小喬抽了一張又一張,那無聲的淚令千山心如刀剜。
千山拿出一個塑料袋,把小喬用過的紙巾都收進去。
慢慢地,小喬止住了淚。
窗外的藍一望無際,東方最喜歡天藍色。這片藍把小喬帶向另一段溫暖的記憶——
那次是小喬二十二歲的生日,東方送過來一條天藍色的裙子,無袖掐腰的連衣裙,精巧別緻,小喬立刻就把它穿上了。
東方一眼不眨地看著她,直看得小喬臉上湧出紅暈。
他們吻在一起,那個綿長的吻,還有小喬的第一次,都隨著那個深藍的夜,刻骨地注入記憶里。
初戀對於女人不僅僅是刻骨難忘,它是心裡的一塊胎記,會一生追隨。
東方是小喬第一個男人,他就是小喬心裡的那塊胎記,如影隨形。
迷迷瞪瞪地,小喬似睡非睡。
東方說,戒指和婚紗都要從國外訂,他要給小喬最好的婚禮。
是夢話吧,小喬問他。
不是夢,是真的。東方拉著她的手,緊緊地。
小喬狠狠拍了他一記,叫他喊疼。只有喊疼才是真的。
東方卻不出聲。
小喬又打他一記,叫他喊。
東方還是沉默。
小喬重重地再打一拳,這一次,她聽到男人喊了一聲,她驚醒了,是千山的聲音:「小喬,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沒有啊。」小喬慌忙掩飾。
「是不是夢見被人追殺了,怎麼打了我一拳。」
「我真的打到你了?」小喬想笑。
「可不,一拳打到我大腿上了,估計裡面已經發青了。」
小喬看著千山無辜的樣子,欲笑又止,「可能做夢了吧。我也記不得了。」
「估計你是太累了,人一累就容易做有暴力傾向的夢。」千山認真地說。
「我不累,看到趙玉蝶和方程在一起,我心裡一下就輕鬆了,真的,一點不累,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小喬舒了一口氣。
「別逞強了,你再睡一會兒吧,到濟南還有一個小時的路呢,你睡吧,到站了我叫你。」
小喬慢慢閉上眼睛,淚卻順著眼角滑到鼻尖。
他知道東方說的是夢話。
夢話怎麼能算數呢?
小喬故意把頭靠向另一邊,她盡量躲開千山的注視。
不用看,她已知道那目光的深淺。抗拒已經沒有了,此刻兩人並肩而坐,近到幾乎沒有距離。新一段的行程里,不再有仇人。
儘管這樣想著,小喬卻仍在流淚。
殺死仇人又如何?死去的人終究無法活過來,永遠無法活過來!
坐在小喬身邊的千山,完全沒有睡意。
以前去各地踢球,他的外號是睡蟲,只要一上車,不出十分鐘他准進入夢鄉,還戲稱這是他的美容覺。
可這一路,從北京到石家莊、到南京,再到濟南,每一程都要抖擻精神。一上車,他要比任何時候都集中精力,他要看著小喬,不容分神。
小喬在身邊的車程,美容覺再不光顧。他焦慮重重。
在南京的最後一晚,他接到了張潛的電話。隊里召他立即回去訓練。
他回不去,只得求張潛幫他想辦法。
張潛無奈地說:「如果不立即回來,恐怕要受處分。」
千山認了,即使給他十個處分,他也不能現在回北京。他知道小喬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完成她想做的事,他必須幫她。
張潛勸他別感情用事。
千山一意孤行,說到最後甚至提出了退役。
最後兩人嗆起來,「隊里已經失去東方了,連你也不想幹了嗎?!不如我也去撞死,一了白了,大家都甭活……」
場面無法收拾,千山舉著被掛斷的電話,一臉木然。
他別無選擇。
尤其看到小喬臉上的淚痕,他更不能回頭。
到達濟南的時候已近黃昏。
千山和小喬疲憊地從汽車上走下來。一路顛簸,再加上悲傷、疲倦,更懶得說話。
隨便找了家旅館入住后,他們在旁邊的一家川菜館吃飯。
小喬吃得狼吞虎咽,這一路她沒好好吃過一頓飯。前兩站的順利,令她到達濟南之後稍作喘息。
千山心疼地看著她,自己卻沒一點胃口,隊里要給他處分的事令他提不起食慾。
調整了一下情緒,千山問:「咱們在濟南要找的是什麼人?」
「他叫趙雲鶴,醫生也沒告訴我他的具體情況,只說了一個地址。」小喬邊吃邊說。
「有了石家莊和南京的經驗,我覺得這一次應該也會很順利。」千山說。
「但願吧。」小喬看了一眼千山,「你別光說,吃飯啊,你感冒剛好,可要多吃點,增加抵抗力。你要再病了,我可不管你啊。」
「你放心,我底子好,哪能說病就病,我還真是不餓。」千山強打精神。
「那你也得吃點啊,不能光我一人吃吧?」小喬眼睛睜得滾圓。
「我這不正要吃嘛。」千山埋頭吃起來。
小喬看著他,欲言又止。
默默吃了一會兒,小喬說:「對了,有件事想告訴你。」
「什麼?」千山抬起頭。
「惜雲懷孕了。」小喬頓了頓,說,「昨晚我上網看她給我發的郵件了。我想還是告訴你吧。」
「噢,那要恭喜她。」千山說得不咸不淡的,臉色卻有微妙的變化。
「惜雲其實很想和你結婚的,當初你為什麼不同意?」小喬還是忍不住問了。
千山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說:「可能……沒做好準備吧,結婚是件大事,我是想再踢兩年球再談這事,誰知惜雲她等不及。」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千山的臉色已讓她不想再問下去。
千山適時地向服務生打了個手勢,「買單。」
回到旅館后,小喬和千山各自睡去。
不過沒有人睡得著。
小喬也不知為何要在餐廳說惜雲的事,其實是個沒意思的話題。
惜雲在郵件中語氣並不好,懷孕的事沒有透出一點喜悅。
她知道惜雲的心還在千山身上,可事已至此,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旁人分擔不了什麼。
那麼千山心裡究竟怎麼想的,她不得知。
論理她是了解千山的,可再細想,又覺得隔著什麼。有時她完全看不透千山。
這一路她那樣對他,百般刁難,他硬是沒有半點情緒。
哪有沒脾氣的男人?以前她是親眼看過千山在惜雲面前發火的。當時她替惜雲叫屈。惜雲在女人堆里脾氣秉性都算好的,千山倚老賣老的,時不時要發火,那時小喬還暗自慶幸東方沒有他那麼大的脾氣。可這一路下來,千山跟她以前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了,她摸不透他。以前他們四人在一起時的了解,都一筆勾銷。
現在她才承認,她不了解千山,抑或是這段時間他整個人起了變化?
小喬窩在床上,心裡在翻騰千山的往事。
另一個房間里的千山,更無睡意。
惜雲懷孕的事,他稍感意外。
以前惜雲說過不想要孩子,說生孩子受罪,身材又會變形。如今卻以這樣快的速度懷孕。
說不出的一種感覺。各種情緒混在一起,千山的腦袋一舒一緊地疼。
當初惜雲提出分手,他不同意;惜雲嫁給了別人,他也傷心過;現在聽到她懷孕的事,他倒是長長鬆了口氣。她終於也算安定下來了。她想要個家,一個殷實的家,不用工作,有男人養,她只需打理院子里的花草,這是她想要的生活,如今她全部擁有,也是好歸宿。
他只是有些感慨,女人口口聲聲說愛這個男人,卻能馬上跟另一個男人結婚生子,這叫做什麼?現實?
屋裡四處瀰漫著煙草的味道,吸了兩根煙,千山把房裡所有的窗戶都打開。
一股冷空氣迅即襲來,千山打了個冷戰,那睡意更跑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