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你嫁或者不嫁人
到了杭州公司外面,天色終於亮了,太陽光從車窗外面射過來,季澤臉上紅紅的,分不清是臉紅還是晨曦的緣故,洛水鬆口氣,說聲謝謝,推開車門準備下車,姜季澤突然說話,「洛水——?」
他的聲音暗啞。
洛水腦袋裡就嗡嗡的了,感覺整個身體瞬間崩緊如一根弦,一顆心「怦怦」的狂跳,幾乎到了嗓子眼,如果不是她緊抿著嘴,也許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想著真是害怕什麼來什麼。
「洛水?」姜季澤看著她,眉眼有如燒熱又澆黑的煤炭,看上去與平時無異,可是如果你觸摸上去,會發現燙得嚇人。
平時對不想的人可以說想,對不喜歡的人可以說喜歡,可是真正碰到想念的人,喜歡的人,卻說不出那幾個字了。
原因是他不篤定,假若洛水對他有一點點好感,他都有勇氣了。吉卜賽有句諺語,「誰先愛上誰就吃虧。」《飄》裡面,白瑞德也說了,他不敢告訴思嘉他愛她,因為害怕她把他的愛當作鞭子抽打他。
一廂情願的感情,要大膽表白,只有不知事的小孩子才能脫口而出。更何況,季澤本來就是內斂的男人。
「姜,姜總,我五一要回老家結婚,公司可以請婚假嗎?」這是最好的,她知道他喜歡她,要表白了,及時阻止了他,既讓他明白了她的心思,又讓他不致於太傷自尊。
姜季澤一征,到嘴的話生生吞了回去,抬眼仔細看向她,她的眼內清冷如水,平靜如鏡,並沒有與他同等份量的熱情,一顆心就止不住地往下沉。
「姜,姜總,我上班去了,要遲到了。」沒來由地說話結巴,姜季澤眼內的火全部熄滅,移開了視線,沉默看著車子前方。洛水頭腦里一片空白,只恨不得立馬在他面前消失。姜季澤卻不說話,洛水在他的沉默里無可奈何,只得自己做主匆匆進了公司。姜季澤看著她的背影,眼裡的光輝有如落景,漸漸地暗了下去。
一整天,洛水都無心工作。
姜季澤是理想中的白馬王子。對於她來說,他有著「光環」效應。灰姑娘得知自己被王子愛上,那一瞬間,任何一個灰姑娘都會激動歡喜的,至於今後的路要怎麼走,南瓜馬車是否會打回原形,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女孩子都這樣,一激動就要和女友分享,洛水趁著公司中午休息的時間,走到外面走廊無人處,給大學時的好友打電話。
在電話里小聲微笑著把自己被公司老總喜歡的事說了,並且反覆強調姜季澤很年輕,三十歲不到,問好友現在怎麼辦?好友笑道:「這是好事啊,我要是有你那副長相,我早就傍大款去了,在中國窮人活的太難了,你看看現狀,人活著從生到死那個關節不需錢?讀大學我們花了爸媽多少,找工作花了多少錢,現在租房水電又花了多少,你害怕生病嗎?你能買得起房子嗎?你敢生孩子嗎?」
好友的話像機關槍,幾個排比句氣勢驚人。
現在的年輕人好像都比較憤青,對現狀不滿,江雲如此,洛水的好友也是如此。洛水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活得像螞蟻,前途看不到希望,可是她心愿小,懂得知足常樂,而且她明白「點背不能怪社會」,因為你怪了也沒用。個人力量對於整個社會來說,有如滄海一滴水,太渺小了。
好友繼續勸她:「我現在啊,天天祈禱上蒼,讓我不要失業,不要生病,房東不要漲房租,你啊,憑老天給你一副好模樣一步到位過好日子吧,他說喜歡你,你就跟著他唄,趁他喜歡你的時候,要他給你買一套房,那些官員、明星、專家都爭相傍富,何況我們這種剛從學校出來,前途難卜、背負重壓的女大學生?」
洛水笑著罵好友眼裡只有錢,說她愛江雲,江雲怎麼辦?好友罵她是神經病撂了電話。
雖然被罵神經病了,但並不後悔之前當機立斷地拒絕了姜季澤。江雲的學校很快就要開始福利分房了,基本的吃穿住用行能保證,哪怕是最貧賤的,她也知足了。愛情「相忘於江湖」真的是最好的收梢嗎,不,應該是「相濡以沫,相呴以濕」哪怕只是在一個小池子里,只要患難與共,也會愛得又美又暖。
她不愛姜季澤,他是很優秀,一切的一切足夠滿足她的虛榮心,但是她和他在一起,總是很窘迫,時刻覺得自己的卑微,他的高山仰止,不像她和江雲在一起,一切都是那麼輕鬆快樂。真正的愛情應該像魚兒在水裡游,只有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才會覺得幸福。
其次,姜季澤是富二代,她不相信他能愛她有多深,他對她,也許像別的男人一樣,只是一時的喜歡罷了,時間久了,也就不會在乎了,愛情是棉花糖,一開始美麗甜蜜豐盛,可時間久了就化了。而富二代的愛情呢,就像棉花糖對著夏天流金爍石的太陽光,雪獅子向著火,消釋得會更快。
她不想淪為富二代的玩物。青春,美麗,這些都會如花開落,她不想自己年老色衰的時候,一個人淪落街頭,沒個人愛。
說白了,就是她對富二代的感情沒信心,她不相信她這種出身貧寒的外地女孩能夠嫁入姜家那樣的高門大戶,而她,對於被包養做二奶是非常唾棄的,她在外面跑業務時,有很多中年男人曾經明裡暗裡提出願意包養她,都被她拒絕了,這也是她討厭葯代工作的原因。
然而,到了晚上下班的時候,她的手機響起來了,上面跳動著姜季琳的號碼。洛水不由皺眉,想著拒絕老總果然沒那麼簡單,不接電話,恐怕工作也保不住了,她接了起來,季琳的聲音帶著一如從前的隨和熱情:「洛水,出來吃飯吧,我在你公司外面。」
姜季琳作為姐姐,在洛水和季澤這件事上,一直扮演著紅娘的角色。
今天因為是她母親的生日,所以一家人都在,吃飯前,坐在客廳聊天,保姆在廚房與餐廳間穿梭來往。她母親突然拿出手機,對她說道:「季琳,你聽著,媽給你念首詩,據說是今年網上最有才的一首詩。」
「好啊,好啊,我聽著呢。」季琳眉花眼笑,她母親一直家居無聊,季琳教會了她上網,如今看到還會給她念網上的詩了,可見上網上得如魚得水,季琳自然高興,一邊催促她母親快點念,一邊很用心地準備聽。
她母親清了清嗓子,對她道:「嗯,你聽好了,你嫁或者不嫁人,你媽總在那裡,忽悲忽喜——」
念到這裡,老人已經在沙發上笑歪了身子,一家人跟著哄堂大笑,特別是她大哥姜季恆,索性從沙發上站起來,在地板上蹦跳,指著他母親叫道:「妹妹!你嫁或者不嫁人,你媽總在那裡,忽悲忽喜,嗬,嗬!」聲音有如打雷。
季琳在一片笑聲中尖叫起來,對她母親誇張地控訴道:「你笑話我?你以為我不想嫁人,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她母親拚命忍住笑,對她道:「那明天就去相親。」
「我不去。」季琳抗議,看著仍然在大叫大喊嘲諷她的大哥,沖她嫂子道:「嫂子,你也不管管我哥!」她嫂子才笑著去拉季琳大哥。
「不去?」她母親很威嚴地看了她一眼,笑道:「那行,我這首還沒念完呢,你剩,或者不剩下,青春總在那裡,不來只去;你挑,或者不挑剔,貨就那麼幾個,不增只減——」
一家人笑得東倒西歪,只有季澤自始至終,一個人低著頭髮呆,一張臉像石頭一樣硬,一絲笑容也沒有。等到她母親把詩念完,季琳也發現季澤出了問題。
她母親愛女心切,眼瞅著季琳奔三了,婚姻大事沒個著落,一顆心也是時刻油煎火燒的。老人警告她:「季琳,你不去相親我就天天念這首詩。」季琳再三發誓保證明天一定去相親,老人才作了罷,等到吃過了飯,季琳和季澤一起出去,問起原因,才知道。
季琳看到弟弟這麼難過,立馬就熱心起來,所以才有了晚上約洛水吃飯的事情。
洛水上了季琳的車,才發現只有季琳一個人,一顆心便有些羞愧,想著自己是小人之心,以為姜總被拒絕後要糾纏她,又有一些失落,想著原以為季琳是說客,看來並不是。
「季琳姐,你找我有事嗎?」洛水看向季琳,季琳一邊發動車子,一邊笑道:「怎麼,沒事就不能找你嗎,朋友間互相聊聊天不行嗎?」
朋友?洛水一愣,想著季琳真把她當朋友了嗎?他們這些富二代,會找窮二代做朋友嗎?她可是從來不敢想的。
季琳頓了一下,怕洛水多心,便說道:「我心情不好,找你出來聊聊天。」
洛水才放了心,心裡感慨,看來富貴在某些事上也是浮雲,也許人的幸福是一個恆量,大家都一樣多,他們富二代可能在金錢上不發愁,在其它地方一樣有煩惱。
她們在一家日本料理吃飯,進去就換上了木屐,裡面都是穿著和服的男女侍應生,規矩的排在路的兩邊歡迎她們。兩個人在擊掌和「一拉下一馬塞」(歡迎光臨)的歡呼聲中穿廊過戶,大廈的整個一樓好像都是這家日本料理店的,亭台水榭不知多少,給人庭院深深的感覺。
直到繞到洛水都糊塗了,才總算在一個包間坐下了。
包間的陳設也很日本風格,洛水是第一次進日本料理店,只能偷偷緊盯著季琳,有樣學樣,看季琳赤腳走進去,便也脫了鞋進去了,地板上鋪著榻榻米,兩個人盤腿相對坐著,季琳點了很多菜,烤大蝦、海膽、海參、三文魚、生魚片、壽司等等,洛水直說太多了,季琳笑道:「多吃點,是自助的,反正那麼多錢,咱們爭取扶著牆進,扶著牆出吧。」末一句話,說得兩個人都笑了。
吃飯的過程中,季琳便把她因為不肯相親,被她母親取笑的事說了,末了說道:「我當時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一家人都笑我。」
洛水聽的過程中,也是很想笑,怕季琳難過,一直忍著,聽到季琳這麼說,便安慰她道:「其實相親也不錯啊,只是認識的方式不同而已。」
「我最討厭相親了,那還是愛情嗎?」季琳喝酒解悶,本來想給弟弟當說客的,結果真說起了心事。相親的兩個人,是長輩的牽線木偶,是超市陳列的貨物,被評頭論足,討價還價,很沒意思。
「那你認為什麼樣才是愛情?」洛水好奇地問。
季琳看她一眼,說道:「洛水,你不知道我家裡的情況,我爸媽在我們小的時候,一心撲在生意上,根本沒功夫管我們三個,我大哥呢——」季琳說到這裡,意識到家醜不能外揚,停了一下,然後搖搖頭,嘆氣道:「你要是見到我大哥本人,你就知道他是不可能照顧我的,至於我弟,我是姐,自然要照顧他,所以,從小到大,家裡都沒有一個人愛我。」
她喝酒喝得有點頭暈了,語氣低微地說道:「所以,長大后,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個愛我,或者能讓我愛上的老公,但是相親很多次,這樣的男人都找不到。所以,我討厭相親。」
「季琳姐,如果你想找到很愛你的——」洛水想說,相親也能找到很愛她的男人,如果不去相親,等於是不給自己機會。
季琳卻打斷她的話,說道:「嗯,很愛我的男人,就像我弟愛你一樣,那樣深愛——」
洛水就征了,一口芥末含在嘴裡半天不動,季琳奇怪道:「吃那麼多芥末,不辣嗎?」洛水才反應過來,辣得直皺眉,用手扇風,之前只是她的猜測,沒想到是真的,特別是如今被季琳說出來。
再後來,洛水就只能把自己五一要回老家結婚的事反覆說了,季琳也很識趣,知道強扭的瓜不甜,洛水這瓜她想強扭也只能宣布失敗,便也不再提起了。
吃完飯,季琳對洛水說道:「我喝了酒,開車不安全,叫季澤來接我們吧。」洛水正想拒絕,季琳已經打通了季澤的電話,她便只能沉默了。
等到季澤開車過來的時候,看到洛水,明白了他姐的用意,他的臉就沉了。
把季琳送回家,季澤再送洛水回去。洛水說不用了,季澤只是一壁不說話,自顧自開著車。她的身上散發出香氣,芳香如海,讓他沉迷,可是這麼近,卻那麼遠。只能在極近的距離里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顯得淡漠平靜。
「姜總,真不用了,我要下車了,請你停車。」洛水有點發急,只覺一分鐘都不想多呆。
季澤有幾分慍怒,再也做不到平靜如砥,他的臉上有不解,眼神有如漆黑夜色,他問道:「你好像很怕我?嗯?」這個女孩,為什麼從第一次見他,就像老鼠見了貓,總是躲他遠遠的,她彷彿千方百計要和他劃清界限,不走入他的世界,也不讓他走進去。
洛水一愣,她自我防衛式的抵觸他看出來了?
「是因為你男朋友嗎?」季澤不解地問,帶著澀澀地憂慮,雖然努力掩飾,可是在不斷的追問下,被拒絕的難堪失落,仍然一覽無遺,他第一次嘗到了失敗和得不到的滋味。從小到大,一切順風順水,學業事業都是如此,沒想到真正喜歡上一個女孩,卻沉戈了。
他的生活中,有無數的男女,接近他,奉承他,希翼著從他或者說從他們姜家得到許多東西,比如金錢、事業、機會、時間、關注、愛等等,可是洛水卻什麼也不要,這本身已經夠讓他受挫和困惑了。
聽到姜總這麼一說,洛水鬆了口氣,想著自己的事沒必要向他多解釋,他這樣理解最好不過,便微微點點頭,說:「是,我很愛我男朋友。」
姜季澤不再說話,原來看到她,死灰復燃,一絲希望之火,也熄滅了。
洛水想著他被拒絕後,肯定會生氣會暴怒,看來,她在這個公司是呆不下去了,不過,她也釋然,因為原本打算過完年就換工作的,所以她說道:「如果你以後不想見到我,我,辭職吧。」
姜季澤仍然沉默。
洛水想著話也說完了,便說道:「姜總,再見。」她推開車門準備下去,姜季澤的聲音卻從身後傳來,有幾分暗啞,緩慢的,帶著克制:「你不必辭職,原來什麼樣,現在什麼樣,你放心,我尊重你的選擇,以後也不會纏著你,我姐以後也不會找你的。」
他的聲音低沉,以前驕傲有如明星的那個富二代不見了,一如所有被心愛女友拒絕的普通男人,心碎一地,想拾都拾不起來。洛水心裡對他升起一份好感,感激地看他一眼,再次說聲謝,才下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