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科舉制的得與失
法國拿破崙紀念館的講解員說,拿破崙法典從中國學來了很多東西,包括藉助科舉制建立了他們的現代文官體制。
歐洲以前是貴族世襲制,一個人當官,得有門第。比較而言,那是家族主義,不像中國這樣個人主義:只要個人奮鬥,就可能考上一個官。從另一方面說,歐洲搞的是階級主義,不像中國這樣,差不多是全民主義:官員來自各個不同的階級,有利於政府最廣泛地網羅人才和凝聚經驗。應該說,這樣一種制度,從漢代發端,到隋、唐兩代定型成熟,保證了中國的社會穩定和繁榮發展;被拿破崙拿到歐洲去以後,與他們傳統的民主相結合,更成為了西方政治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直到現在還是這樣:部長以上的官員靠政治任命,靠選舉輪換,但副部長以下的官員是終身制的公務員,是超黨派的,是面向全民考舉錄用的。
我們在「五四」的時候,在政治上只看到他們「德先生」當家,只看到一個民主選舉,看不到與之相配套的其他制度,更看不到西方考舉與中國科舉的關係,倒是把科舉罵了個狗血淋頭。當然,該不該罵呢?該罵。問題是該怎麼罵,該罵什麼。一個制度的功能,是在一系列配置條件下發生的,條件變了,功能也就變了。科舉在中國由合理變得不合理,是一系列相關因素變化的結果。
中國最早有了紙張和活字印刷,所以出版發達,教育發達,讀書人太多。「士農工商」,「士」是指儒士和文士,不是歐洲以及日本那種武士,那種軍事貴族。戰國時代的讀書人還追求「六藝」,其中包括射箭和騎馬,是文武兼備的,與歐洲以及日本的武士有點像。到後來就像史學家雷宗海所說的「文弱化」了,「十年寒窗」呀,「一心只讀聖賢書」呀,就是戲曲里那些白面書生,除了想做官,就是與小姐眉來眼去地談愛。這麼多讀書人都要科舉,開始還讓皇帝高興,說天下人才都被我網羅了呵;後來又讓皇帝們頭痛,因為沒有這麼多編製,即便設置了好些「員外」,相當於編外幹部,相當於今天的巡視員或者調研員,還是容納不下這麼多的讀書人。
八股文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早期的考生可以做詩,考官判分也有較大的主觀裁量權。但考生太多了以後,不制定一個八股,不搞出一個模式和程式,就沒有統一的和機械的判分標準,就不大容易防止考官舞弊和加大淘汰力度。
官僚隊伍日益龐大也是這樣來的。皇帝怕讀書人去幫助農民造反,盡量把他們往官場里收容吧,但官員太多了以後,沒有足夠的稅收來養,於是薪水越來越低,要想活得好一點,就得貪污受賄搜刮民財。皇帝知道大家俸銀太少,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官員太多了以後,還必然壓制工商業,靠行政特權來與其他精英爭奪資源和社會主導權。布羅代爾談到城市的時候,說西方近代以來的大城市大多是工商城市,阿姆斯特丹、巴黎、倫敦、紐約等等,過去不是行政首都,相當一部分至今也沒有成為行政首都。連日本也是這樣,原來的首都在京都,比江戶、大阪要小得多,移都江戶,即現在的東京,是後來的事情。這與中國很不一樣。中國的大都市從來都是官城,長安呵,開封呵,北京呵,都是國家或行省的首都,主要居民是官員,加上準備當官的士,加上官場退休的紳,還有一點附屬的生活服務系統。這種「官城」的歷史和格局,就是中國缺乏工商傳統和強大市民階層的明顯標誌,也是中國「官本位」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