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好種田(捉蟲)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說的就是凡事有一有二再有三的時候,無論好壞,接收信息的人都會麻木。
就像完成了挖渠築壩工作的田藍站在高高的渠擺上,遠眺白茫茫的荒地時,發出疑問:「怎麼那些田荒著,不種苜蓿草呢?」
聽在高連長的耳朵里,他心中就是平靜的一聲「哦」,不管她要折騰什麼,他都波瀾不驚了。
還是先前給他們送毛竹的後勤幹部笑著給好奇心重的新兵解釋:「那邊都是鹽坷垃土,種不了莊稼的。夏天水汪汪,冬天白茫茫,風吹石頭跑,遍地是蒿草,講的就是我們寧甘。」
周圍的知青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表意見:「那為什麼不引水壓鹽鹼呢?咱們農場好多鹽鹼地不都是引了黃河水壓鹽鹼才改造成良田的嗎?」
後勤幹部搖頭,嘆氣道:「壓不下去,黃河水再往前就斷流了。要是強行引的話,我們已經開墾的農田的灌溉就得不到保證。再說那邊就是因為以前長期引水灌溉,地下水位升高,鹽鹼隨著水往上漫。寧甘的風又大,氣候也乾燥,水分蒸發得厲害,鹽鹼就留在了土地表面,成了現在這樣子。冬春不忙的時候,熬鹽淋硝倒是可以。」
眾人集體露出惋惜的神色,哎呀,鹽巴有鹽湖啊,還有海水曬鹽。建國以後,又沒鹽商壟斷鹽業,老百姓吃鹽不成問題。可是鹽水不能當飯吃,現在他們要做的事情是備戰備荒多產糧食呢。
後勤幹部看著這些青春洋溢的面龐,拿出了師長的架勢鼓勵他們:「所以吾輩多努力,好好興修水利,多產糧食。像這些鹽鹼地,就是以前一直引黃大水漫灌只進不出,人為抬高了地下水位造成的。我們把水利工作做好了,以後就不會發生好好的地返鹽鹼的事。」
知青們還是失望:「那這邊的地就沒辦法解決了嗎?以後都打不了糧食?」
後勤領導畢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他已經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說出來滿足學生兵們的好奇心了。但對於頑固的鹽鹼地,在沒有淡水灌溉的情況下,他還真不知道有什麼好辦法解決。
「沒有淡水可以用鹹水。」田藍扭過頭,認真道,「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過撒鹽化雪。它用的就是鹹水的冰點比淡水低。像淡水,零度結冰,鹹水要到零下一度兩度的樣子,濃度越高,它的冰點就越低。我們把地下鹹水抽到田裡,等到它結冰之後,再利用鹹水冰先融化,淡水冰后融化的特點,達到鹹水先下去,淡水跟在後面來洗鹽的目的。」
眾人聽得目瞪口袋,眨巴著眼睛反應不過來。
戴金霞卻雙手一拍,喜上眉梢:「沒錯,這個我在物理課上也聽老師說過。她說以前西北地區的人卻淡水喝,有錢人就挖了地窖,將鹹水冰存放進去。這樣拿出來化開,後面得到的就是淡水。」
來軍墾農場當戰士的知青最差也是初中畢業生,在六十年代算是妥妥的知識分子了。即便一開始沒領會這個物理知識點的人,現在也跟著點頭,恍然大悟。
只徐文秀擔心:「可是沒有融化的淡水冰是固體的,它們會不會成為障礙,讓冰塊裡面的鹹水冰即便融化成水也沒辦法流淌出來?」
大家一聽,哎,這話有道理啊。要是這樣的話,那最後流出來的搞不好就是包在裡面的鹹水,那還怎麼洗鹽啊。
田藍笑道:「不會的。舉個例子,夏天咱們吃冰棍,要是用力吸吮的話,冰棍的甜味很快就會被我們吸乾淨。剩下的冰塊就淡而無味了。但是,假如讓冰棍先直接化成水,我們肯定就沒辦法直接吸收掉甜味。這就是液體結冰融化的特點。」
眾人這回算是真的折服了,因為吃冰棍吸甜味這事兒,他們基本上都干過,很能說明問題。
馮祥生又跟著憂慮:「你剛才說用地下鹹水灌溉鹽鹼地,那這麼多水肯定不會瞬間結冰,可能需要一夜甚至更長的時間才會全部凍成冰塊。這個過程中,鹹水灌溉了田地,鹽鹼地相當於泡在鹹水,跟腌鹹鴨蛋似的,會不會越來越咸?到時候,那點兒淡水夠不夠沖洗乾淨呢?」
知青們集體將目光轉移到田藍臉上,沒錯,這也是個大問題。就好比你出了一身汗去洗個海水澡,你想再沖乾淨自己要用的洗澡水,說不定比一開始還多呢。
田藍笑眯眯的:「大家有沒有燒過湯啊?我燒湯時一開始放了小半勺鹽,但是我感覺不夠咸,於是我又加了半勺鹽。那麼,這個鹽會不會融化在湯里?」
立刻有知青開口:「哎喲,你這不是廢話嘛,肯定行啊。喝糖水一勺不夠甜,再加一勺也能化在水裡。只要是不飽和溶液,都可以繼續溶解溶質……」
他如醍醐灌頂,瞬間清明,「你是說,因為地下鹹水是不飽和溶液,所以它能夠繼續溶解土壤里的鹽?」
所謂灌水洗鹽肯定不是靠水的衝擊力將鹽分帶走,而是讓鹽鹼溶化在水中,然後跟著水一道在重力作用下往下流,從而達到帶走鹽鹼的目的。
田藍笑著點頭:「對,就是這樣。其實鹹水已經洗過一遍鹽了,這樣等到鹹水冰化開之後,淡水還可以再沖刷一遍,這樣鹽鹼就會被帶走。」
戴金霞微微皺眉:「但是那邊地下水位已經很高了,水能壓下去嗎?會不會再返回頭?」
田藍的情緒壓抑不住地高昂起來,她隨手摺了根枯樹枝,就在渠擺的沙壤土上畫起了示意圖:「你們看,水位高的情況下我們怎麼辦?一個是抽取地下水,降低水位。這個難度係數不小,需要統籌規劃。另一個辦法就是人為抬高田畝,讓水位相對下降。我們把低洼處直接挖成水塘,挖出來的土覆蓋到田畝上。這樣一來,本來三米就出地下鹹水的地方蓋上了這些土,它就變成六米高,差不多就是個小土丘了,地下水就不容易往上跑,鹽分自然也不好爬上去了。」
「這叫啥?」
「台田魚塘法,我們國家的老祖宗就用過的,用來處理高地下水位的鹽漬鹽鹼地效果很好。」
「這挖好了要怎麼弄?」
田藍蹲在地上,索性畫全了示意圖:「台田是梯形的,看著跟大壩似的。這個水裡面,我們可以養魚養鴨養鵝。魚可以養四大家魚,鯰魚都行。鴨子和鵝呢,萬一碰上乾旱的年份,草場出現蝗災時,它們還能去吃蝗蟲。坡面上,我們要種護坡草,減少風浪對台田的侵襲,保持水土。再往上,第一級坡面我們種沙棘或者其他耐鹽鹼能防風沙的作物。第二級咱們種植苜蓿草這些,一方面補充牧草,固氮當綠肥,另一方面也是再減少土壤的水分蒸發。再往上,咱們種植防護林,然後再就是沙棗樹這些果樹,能夠產生直接的經濟效應的那種。然後兩邊果樹之間,種的就是莊稼。有了防護林改善氣候,遮擋日晒和風吹,中間的莊稼地都好保持水土。」
「那照這麼說,這些鹽鹼地都能變成良田了?」
「那當然。」田藍不假思索,「這裡的日照條件好,灌溉的問題也不是不能解決,完全可以改造成農田。要是我們現在趁著上凍前挖出水塘造好了台田,等到鹹水冰化開,明年開春我們就能先種植綠肥,然後再種植一季玉米或者油葵。」
哈,她可真沒吹牛,這種改造方式已經寫進高中地理課本了,屬於經典模式。
這人好奇心還挺強,屬於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類型,又刨根問底:「為什麼要種這兩種?」
「也不是說非這兩種不可,所有耐鹽鹼能長秸稈的作物都行。鹽鹼地改造第一年,不管種什麼,因為土壤極度貧瘠,都很難獲得高產量。但是,我們的目的是獲得秸稈。這個秸稈是做什麼用的呢?用來擋鹽鹼的。農村地區很多人家蓋房子之前,要在打地基的時候就在屋子底下壓葦席這些,目的是為了防返鹼。我們經常說的房子會還潮,其實真正造成房屋被侵蝕是鹽鹼。只要我們壓了秸稈,做成阻鹽層,那麼鹽分不往上跑,就是少雨乾燥風大的秋冬春三季,我們也能在地里種植冬小麥或者其他越冬作物。一方面,可以覆蓋地面,減少水分蒸發,另一方面,我們能夠獲得莊稼或者牧草。」
田藍說完站起身,笑吟吟道,「我個人認為種植苜蓿或者其他高產牧草可能更合適,因為冬春季節牲畜常常口糧不夠。「
她拍拍手,抬起頭才意識到不對勁,面前多了位大佬。
這個,真不怪她。男知青足有靠近兩百號人,她也不可能現在就清楚所有人的聲音。而單憑聲音聽出人的年齡這種高難度的事,小田同志表示自己做不到。
不過,軍人就是這點好,你看他的標識就知道這起碼得是位將軍了。
將軍朝田藍微笑:「小同志,這個,你從哪裡看來的?思考的很全面嘛。」
高連長緊張地陪同在將軍身旁,整個人都綳得緊緊,還是後勤的幹部替田藍介紹:「這是陶軍長,陶軍長來看望大家了。」
知青們集體傻眼,娘哎,雖然他們之前看老高同志陪伴在人身旁時慫慫的模樣就知道這是大官,可大家沒想到居然是寧甘農場的當家人過來看他們這群編製都不是軍人的軍墾戰士啊。
他們可是聽真正的軍人說了,好多人入伍快一年了也沒見到軍長人。
大家激動地鼓掌,充分感受到了自己被重視的驕傲。
田藍也挺激動的,哦吼,傳說中那位曾經受過原主母親恩情的大佬出現了啊。這可是自己在軍墾農場最大的靠山。就沖這點,她也會順帶著關注下田家雞飛狗跳的新動態,讓不知道已經去了何方的原主高興高興。
陶軍長朝大家揮手致意,笑道:「大家辛苦了,你們到寧甘軍墾農場之後的表現,我都聽你們連長團長彙報過了。廣大職工對你們很滿意,都說你們不愧是新時代的好青年!「
眾人的掌聲更大了,這種肯定和表揚讓所有人都激動得臉通紅。
他們獲得認可了,獲得了農場人的認可!他們不是在城裡等著人餵養的物業青年,他們靠自己的雙手自己的勞動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陶軍長笑著等掌聲漸漸歇下,才關心地問:「你們的新營房蓋的怎麼樣了?打土胚累不累?要是缺什麼東西,跟後勤說,早點安置好。」
知青們下意識看同伴,誰都沒吭聲。還是後勤幹部趕緊跟軍長彙報情況:「報告,原本給學生連造營房用的毛竹,他們主動讓出來用來造掠子了。下一批毛竹得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到。」
陶軍長立刻皺起眉頭:「你們也太胡鬧了,怎麼能動造營房的材料。」
知青們立刻爭先恐後地表示:「收穀子最重要,我們的房子不急,是我們自己要造掠子的。」
馮祥生他們還強調,「我們已經住的很好了,第一點軍墾人住的還是地窩子呢,我們都住在房裡了。」
陶軍長眉頭微蹙:「那還是先蓋營房,把能做的事情多了。再想辦法催一催毛竹,爭取過年前讓你們住上新房。」
知青們卻堅決反對,給自己蓋營房不是重點。在上凍前,他們還有很多事可以做也應該做。
比方說,挖田藍說的魚塘做台田。
戴金霞動情道:「如果我們開出了更多的荒地,就能種出更多莊稼,能給國家交更多糧食,農場也能接收更多在城裡找不到工作只能靠人養的人了。前輩們為我們創造了現在這麼好的條件,我們也得為後來人做力所能及的事。」
他們是來建設祖國,又不是來享受的。有屋頂遮頭已經很好了,當然要先工作。等他們開出了荒田收穫了莊稼,才是真正的不吃閑飯哩。
陶軍長面上帶著微微的笑,故意問大家:「你們都要跟著她幹了?萬一她說錯了,你們忙了半天最後什麼結果也沒有呢?到時候,房子房子沒蓋,人還受了大罪,吃力不討好,白忙活了。」
戴著眼鏡的高中畢業生杜忠江認真道:「她說的辦法我們都思考過了,符合水鹽運動規律。鹽從水來,鹽隨水去。我們可以一試。」
陶軍長笑容不變:「可如果失敗了呢。鹽鹼荒地是個強大而狡猾的敵人,也許費了很大的功夫,最後卻沒有任何收穫,甚至要付出犧牲。你們還願意做這事嗎?」
知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樂觀精神無極限:「失敗乃成功之母。這次沒收穫,下次再努力,總結經驗,爭取下次獲得成功。」
「好!」陶軍長聲如洪鐘,目光炯炯有神,「那我現在要求你爭取成功,減少失敗,總結經驗,成為標兵,將來向全寧甘軍墾農場推廣。」
天!要他們當標兵呢。他們要當農場的先進呢。
知青們拚命點頭,滿臉通紅地承諾:一定一定,他們一定不辱使命。
陶軍長伸手指了下田藍,臉上還帶著笑:「你這位女同志說說,你們改造田還需要什麼。現在說出來,讓後勤給你們搞。」
「我?」田藍冷不丁被點了名,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我們需要水車,將挖出來的水塘的水車進台田結冰。最好有風車,用來抬水的風車。」
她漫天要價,陶軍長當場允諾:「可以。」他轉頭招呼後勤幹部,「你們配合下,爭取再打個漂亮的生產仗。」
他就知道吳雪娥同志不至於吹牛放衛星,實事求是。小蔡的孩子,跟她媽媽一樣,就是個全心全意為公家的事殫精竭慮的好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