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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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冷的天已經過去,不過房間里的爐子還沒有撤去,顧璟言怕冷,這爐子至少得留到春暖花開時才行。
謝景明脫下穿著的大氅,看著乖巧等他的少年人,壓下心中繁雜的思緒無聲嘆息。
小孩兒被接到別院那麼多天,他這是第一次過來,心裡的芥蒂沒辦法說丟就丟,理智告訴他這孩子是無辜的,錯的都是那狗皇帝,可是感情上還是無法接受。
他是謝氏最小的孩子,出生的時候皇后還沒有出嫁,父兄忙于軍務,自有記憶起,教他念書習字的就是家中女眷,皇后姑姑出嫁時,他還曾跟著到了京城。
如果沒有這個意料之外的孩子,姑姑可能會想辦法逃出皇宮,找到謝家軍再次變成那個英姿颯爽的謝氏女郎,即便無法逃出皇宮,沒有孩子的拖累也能過的輕鬆很多。
可她還是留下了這個孩子,在深宮中掙扎了十幾年,才懷著恨意離開這個世界,而這個孩子可能自始至終都不知道,他的母親為了讓他能活著到底犧牲了多少。
人死不能復生,錯的只有那狗皇帝,不管他接不接受,姑姑都想要這孩子好好活著,與其糾結苦悶,不如親自過來看一眼。
姑姑手把手養大的孩子,即便心智不高,也必然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謝景明穩下心神,笑容不似面對外人時客氣疏離,在這裡,他不是運籌帷幄的軍師,只是試圖和幼弟相處的兄長。
顧璟言眨著眼睛,看模樣非常好看的表哥進屋后就不說話了,想起親哥在剛見他時也是這樣,於是試探著問道,「表哥也是見到生人就緊張,所以才不敢說話的嗎?」
謝軍師對上少年「果然如此」的表情,知道這是謝雲釗留給他的錯覺,輕笑兩聲沒有解釋,「表哥看到璟言,心裡有些激動。」
顧璟言很認真的回道,「我哥哥剛見到我的時候也是這麼說,只是他沒有表哥溫柔,兇巴巴的看上去可嚇人了。」
「你哥哥板著臉不說話的時候的確很兇。」謝景明緩緩走過去,從袖中拿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溫聲說著,「初次見面,這是表哥的禮物。」
玉佩是每個謝氏子弟都有的信物,那場劫難過去之後,世上擁有玉佩的就只剩下他和謝雲釗兩人,現在又多了一個璟言,也算是圓了姑姑的遺願。
——錫羨垂光,景星慶雲。
這孩子從的是一直都是謝氏的族譜。
「謝謝表哥。」顧璟言接過玉佩,並不知道這玉佩意味著什麼,只覺得很好看,和漂亮表哥一樣好看。
他們兩個第一次見面,表哥有給他準備禮物,他也不能讓表哥空手而歸,少年人跳下椅子,跑去裡間把他的寶貝箱子搬出來,挑挑揀揀發現好像哪個都配不上漂亮表哥,癟了癟嘴依依不捨的把最寶貝的九連環拿出來,「這是給表哥的禮物。」
謝景明看著他回到裡間,正想著是不是自己剛才把人嚇著了,然後就等來了少年人心疼又不舍的回禮。
唔,比雲釗可愛多了。
「謝謝璟言。」謝景明絲毫不嫌棄少年的回禮是個丑了吧唧的玩具,禮物這種東西,心意比價值更重要。
青年笑容溫和,收下禮物后帶著小表弟去椅子上坐好,語氣溫柔循循善誘,「璟言知道該怎麼解開嗎?」
小傻子臉一紅,玩著手指小聲辯解,「不會解也可以玩,就是因為解不開,所以才要玩。」
有挑戰的玩具才是好玩具,如果三兩下就能解開,就不能拿它打發時間了。
謝景明眸中笑意更深,解不開才要玩,解開了就不好玩了,九連環這種難度的玩具,他四歲之後就再也沒碰過,小孩兒把最寶貝的東西拿出來,簡直傻的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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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書房,殷鳴鏑把求救信寫好,封好之後交給親衛,讓他務必儘快把信送回草原,京城離草原不算太遠,算上阿娘準備的時間,正好能趕上大舅哥的登基大典。
中原皇帝的登基大典,他們蠻族只來個大首領白吃白喝實在不像話,得送些禮物過來,阿娘多年未曾回中原,肯定也想念中原的風光了,正好趁此機會到京城看看。
說不定還能順手帶回去個兒媳婦。
大舅哥太難對付了嗚嗚嗚嗚~
大表哥綿里藏針好可怕嗚嗚嗚~
阿娘你快來啊~
殷大首領看著送信的親衛策馬離開,嘆了口氣朝心上人在的院子走去,房間的門開著,遠遠就能看到兩個人坐著擺弄著什麼,腦袋都湊到一起去了,比他和小乖在一起時都親密。
蠻族大狼狗蔫兒了吧唧的蹲在門口,想念上輩子可以和心上人肆意親近的日子,不是恍若隔世,現在是真就隔了個世界。
不過如果讓他選擇,他還是寧願要現在的生活,雖然大舅哥盯的緊,不能和小乖親親抱抱,更不能嘿咻嘿咻,但是小乖有哥哥疼愛,他也救下了阿娘,所有的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他受點委屈不算什麼。
嗚嗚嗚嗚~
還是委屈嗚嗚嗚嗚~
房間里的少年人似乎聽到他們家大傻的心聲,抬頭看到蹲在門口的傻大個,放下手裡的九連環便跑了出去,「怎麼了?」
少年人敏銳的察覺到眼前人的失落,學著這人以前安慰他的樣子將人抱在懷裡,心上人主動親近,是男人就不會拒絕,殷鳴鏑不著痕迹的瞥了一眼坐在房間里沒有動彈的大表哥,反客為主攬住他的小傻子,「沒事,剛才是在數螞蟻,小乖和表哥在玩什麼?」
「九連環!」顧璟言眼睛亮了,揚起下巴驕傲的說道,「我已經解開兩個環了哦!兩個!」
白嫩的手指在眼前晃悠,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解開的是兩個、不是一個。
殷鳴鏑很給面子的作出吃驚的表情,「小乖真厲害。」
顧璟言抿抿唇,說話的時候很驕傲,被誇獎了又有些不好意思,想起教他解環的表哥還在房間里,拍拍大狗狗的腦袋讓他站起來,「是表哥教的,表哥不光好看,還聰明。」
謝景明微微垂下眼,修長的手指將茶壺端起來,動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璟言,請殷帥進來喝杯茶吧。」
殷鳴鏑看著大表哥剛見到他的小傻子沒一會兒就把人哄的開開心心,心裡酸澀感覺前路更加艱難了,沒辦法,誰讓他是拱白菜的野豬呢。
顧璟言這會兒開心的不行,那個九連環他已經玩了很久,上輩子逃出皇宮后箱子沒有帶出去,活著已經很艱難,也沒有心思去想,這些天在別院養病,閑來無事繼續玩,直到昨天晚上也還是沒能解下來一個。
唉,看來重活一次並不能讓人變聰明。
可是現在,表哥只說了幾句話,他就解下了兩個環,足足兩個環!
少年人很少這麼開心,甚至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他是乖巧聽話的孩子,隨便拿個東西就能坐一整天,殷鳴鏑看著他的小傻子開心,自己又高興又心酸。
高興的是心上人這輩子性子越來越活潑,不和上輩子一樣整天整天的不動彈也不說話,心酸的是心上人說的全是別的男人的好,一個字都沒有留給他。
要不是謝軍師是小傻子的親表哥,他都懷疑他的小傻子見異思遷想移情別戀了。
不對!中原似乎有親上加親的習俗!
雖然他們家小乖不是姑娘,但是如果將那種情況換到他們身上,萬一謝軍師真的對小乖有奇奇怪怪的心思,在中原人眼中可是大喜事。
大舅哥這是趕不走他,特意找了大表哥來勾引小乖,試圖把小乖從他身邊搶走嗎?
詭計多端!老奸巨猾!
也不看看謝景明今年都多大了,小乖要是再小几歲,他給小乖當爹都夠了,大舅哥是被豬油蒙了心嗎?
無能狂怒!
謝景明面上笑容依舊,看著挺拔如松、俊朗剛毅的蠻族首領臉色變了又變,將茶杯往前推了推,聲音輕柔淡然,「殷帥請坐。」
他聽謝雲釗說過,這傢伙似乎對他們家璟言一見鍾情了,天天守在旁邊,怎麼趕也趕不走,就算別院圍了里三圈外三圈,他還是有辦法混進來。
能成為蠻族大首領的人,當然不能小覷。
璟言在冷宮裡第一眼看到的是這傢伙,下意識對他產生了依賴,強硬的他們分開有些不妥,不如慢慢讓璟言擺脫對他的依賴。
雲釗現在忙,登基稱帝後會更忙,他自己以後卻是能慢慢空閑先來,謝氏已經因為權勢吃過大虧,即便皇位上坐著的是他親手帶大的表弟,他將來也不會進入朝堂。
他清閑下來,正好可以照顧璟言。
謝景明將茶杯推過去,自己端起面前的茶杯淺抿一口,神色似流雲般柔和,連眉眼都透著舒適安逸。
他很好奇,這傢伙聽到璟言誇他後會是什麼反應。
生氣?憤怒?想來硬的?
殷大首領的確被心裡的猜測弄的非常惱火,可是心上人就在旁邊,他不能太凶,不然可能會淪落到和大舅哥一樣的下場。
冷靜下來,再仔細一想,就意識到他的猜想完全沒有發生的可能,因為他彷彿聽誰說過,大表哥早在七八年前就成親了。
英年早婚,說的就是謝家軍的謝軍師。
蠻族大狼狗在心裡將自己唾棄了一頓,又隔空朝無端挨罵的大舅哥道了歉,朝眼睛亮晶晶的心上人笑了笑,然後看向大表哥大聲說,「軍師,我也想學解九連環。」
等他也學會了,就不需要別人來教,他自己就能教。
謝景明:……
他收回這人不可小覷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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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表哥(複雜):這怕不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