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真的期待
雪滿長空。
一片冰天雪地中,突地濺開了一抹猩紅,格外的鮮艷。
沈霽筠踉蹌了一步,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他心緒起伏血氣翻湧,伸手扶住一旁的冰凌,方才勉強站穩。
一片片雪落,帶來一點涼意,卻依舊驅散不了心頭雜亂的心緒。
想到方才環境中的一幕一幕場景,沈霽筠咬緊了牙關,手背上迸現了一道道青筋,就連手指都止不住顫動了起來。
——是他的錯。
謝小晚還這麼的小,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沒有經歷過,帶著最真誠熾熱的情感一頭撞了進來。
不管是被傷害,還是被欺騙,依舊不能讓他沾染上一點的污垢。
若不是他,謝小晚不管跟誰在一起,後半生都應該是平安順遂的。
可是,不管是什麼,都被他毀了。
沈霽筠闔上了雙眼,卻難掩後悔之意。
原本他以為,只要謝小晚在望山宗,不論怎麼樣都是可以彌補一二的,也不至於讓心境生出瑕疵。
可現在回頭去看,這個想法簡直就是……愚蠢。
愚蠢至極!
能夠來到望山宗,是謝小晚的幸運,而不是他的。
若是謝小晚沒有遇到林景行,若是林景行沒有大發善心救人,若是……此番種種,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差錯,身為凡人的謝小晚都將死在一個無人所知的地方——就像是幻境中發生的那樣。甚至至死,少年都還心心念念那個傷了他的夫君。
想到這裡,沈霽筠再也不能維持住無情無欲的心境,身體一晃,又嘔出了一大口的鮮血。
鮮血淋漓而下,猶如雪綻紅梅。
遠處,斜斜插-在霜雪中的無情劍發出了「嗡嗡」的響動,似乎察覺到了主人的心緒波動。
劍身微鳴,震碎了四周的霜雪,久久不能平靜,亦如沈霽筠的心境。
過了半晌,平靜的風雪中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師兄!」
沈霽筠抬起眼皮,生生壓制住了激蕩的劍氣,就算他的心口被劍氣肆虐,臉上卻依舊一片冷淡,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痛苦。
「師兄!」
一道火紅的身影翩然而至。
姜黎安踏過地上的積雪,一甩袖就來到了沈霽筠的身旁。他的目光掃過地上的血跡,面容關切,伸手想要將人扶住。
沈霽筠不動聲色地避開,問:「何事?」
姜黎安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面上閃過了一絲尷尬,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問道:「師兄,我怎麼感覺你的無情道有所波動,是發生了什麼嗎?」
沈霽筠垂眸冷聲道:「無事。」
姜黎安脫口而出:「師兄,你這樣子,怎麼可能無事?」
昔日的雲竹君端坐雲巔,不染一絲塵埃,猶如神佛一般,只要一看就會令人心生畏懼。
可此時他看起來卻分外的落魄,一向一絲不苟的黑髮散亂了開來,插-在其中的木簪子搖搖欲墜,那一襲雅緻清逸的天青色長袍更是血跡斑斑,不復往日的冷漠。
姜黎安皺起了眉頭:「師兄,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霽筠卻不願多說,唇角的弧度冷硬深刻:「與你無關。」
姜黎安急急道:「怎麼與我無關,我是你的師弟啊!師父仙逝以後,這世上不是你我關係最親密了嗎?」
話是這樣說,可雲竹君修無情道,斷情絕欲,更不用說這淺薄的師兄弟之情了。
姜黎安以為這就是無情道,便止住了心中的妄念不去多求,只想以師弟的身份陪伴在左右。可偏偏,沈霽筠的身旁出現了一個凡人。
那個凡人……
姜黎安靈光一閃,脫口而出:「是不是那個凡人做了什麼,以至於師兄的無情道不穩?若是我說,當時就應該殺了那個凡人——」
話音還未說完,就戛然而止。
沈霽筠聽到這般言語,原本起伏的心緒更加壓制不住,一雙鳳眸中滿是凌厲的殺意。這目光,比周圍凜冽的寒風還要刮骨刺人。
姜黎安被這一眼看得如墜冰窖,渾身發涼。
他僵了一下,連忙解釋道:「……師兄,我這是為了你好。就算那個凡人……你也得閉關穩固心境了。」
每一個修士都會選擇一條「道」。
而大道艱難險阻,若是出現了差錯,一不小心就會前功盡棄。更不用說沈霽筠修的是最難的無情道了。
若是無情道破,重則身死道消,輕則走火入魔。
沈霽筠收回了目光,淡漠地說:「我自有主張。」
說完后,他就轉身走開。
驚鴻無影,不過片刻,就融入了一片雪色之中。
姜黎安一個人站在原地,回想起剛才的交談,不免覺得有些難堪。他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紫,突地抬手一揮,直接將面前的冰凌打得四分五裂。
「謝小晚……」他咬牙切齒,「一個凡人罷了。」
一個凡人。
他還奈何不了嗎?
為了師兄的無情道著想,他必須要把謝小晚這個凡人給除掉。
只要將謝小晚帶離雲竹峰,要了一個凡人的性命,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
姜黎安望向了不遠處的核雕仙宮,眼神逐漸變得狠辣了起來。
-
核雕仙宮。
忘川香燃盡后,依舊還帶著一股縹緲的香味,讓人流連忘返。
謝小晚深吸了一口氣,抬手伸手推開一側的窗戶。
窗戶打開后,冷風夾雜著碎雪飄了進來,將這股若有若無的味道徹底地吹散。
「咳咳……」一受到寒意,謝小晚又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
鶴童聽到動靜,快步走了進來,一看房間中只有謝小晚一個人,問了一句:「雲竹君怎麼不在?」
謝小晚側過頭,溫和乖巧地說:「雲竹君大概是有急事,就先走了。」他有些不安,又加了一句,「我也沒敢問有什麼事……」
聽到這麼說,鶴童也沒有多想,反倒是安慰起了謝小晚:「雲竹君的事,豈是我們能夠多言的,公子不必多心。」
謝小晚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後他想起了什麼,抬手掩住了鼻尖,細聲細語地說:「這香爐中的香太難聞了,還是麻煩鶴童幫我換成安神香吧。」
鶴童這才想起,懊惱道:「我忘了!」
之前謝小晚玩鬧一般地「調香」,隨手將各種香都塞到了香爐中,後續又發生了其他的事情,導致他一時間忘了換。
這般的香丸點燃,散發出來的味道自然不會好聞。
鶴童趕緊拿走了香爐,將其中殘留下來的香灰倒盡,又添上了安神香點燃。
不過一會兒,室內就被淡淡的檀香所充斥,再也聞不到方才的味道了。就像是踏雪無痕,也不會有人會發現,這裡曾經點過別的香。
謝小晚的眉眼舒展了開來,道了一聲謝。
鶴童手足無措了起來:「公子不必道謝,都是分內之事。」
他們這種精怪修成的小童,大多在望山宗中做一些侍奉人的事情,那些弟子也將他們當做奴僕,不動輒打罵已經算是好的了,平日里根本看不上眼。
鶴童倒是第一次被這麼平等的對待,讓他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個人。
謝小晚認真地說:「你幫了我,理應道謝的。」
鶴童的臉上像是火燒一般,轉移了話題:「宗門的葯修已經在配置解藥了,要不了多久,公子就能重見光明了。」
謝小晚跪坐在小塌上,黑髮垂在身後,格外的乖巧可憐:「那太好了,我的眼睛真的可以治好嗎?」
鶴童點頭:「當然,公子的眼睛只是被魔氣所傷,暫時看不見罷了,只要驅逐了眼中的魔氣,自然就會好了。」
謝小晚似乎有所期待,問:「那還需要多久時間?」
鶴童掰著手指算了算日子:「不出三天,解藥就能配置好了。」
謝小晚略有些失神:「三天啊……」
竟然這麼快。
不過前面的鋪墊已經差不多了,是時候進入下一步了。
鶴童聽到這感嘆聲,還以為是嫌慢了,安慰道:「我們宗門的葯修不多,再兼之魔氣詭異難測,這才慢了一些。公子不必擔憂太多。」
謝小晚回過神來:「不是,我只是在想其他的事情。」
鶴童不解:「什麼事?」
謝小晚的手指撫過了唇角,笑意若有若無:「我只是在想看,眼睛治好了以後,就能看見雲竹君生得什麼樣了。」
鶴童一怔。
謝小晚歪了歪頭,眼瞳雖沒有光彩,卻依舊是黑如點星,散發著異樣的神采:「你說,雲竹君是什麼樣的人呢?」
鶴童斟酌了一下,壓低了聲音,生怕被其他人聽見一樣,「聽說雲竹君生得很好看,就是沒什麼人氣,跟個冰雕似的。」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忍不住問:「公子不怕雲竹君嗎?」
謝小晚輕輕搖頭:「不怕,我覺得雲竹君是一個好人。」
窗外霜雪簌簌落下,雪光映照,落在謝小晚的臉上,像是增添了一道瑩潤的光澤。
他唇角的笑意更加深刻:「我真的很期待見到雲竹君。」
真的。
很期待呢。
鶴童沒想其他,只道:「那公子很快就能見到雲竹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