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多情無情
懸崖上空蕩蕩的,一陣風吹來,樹枝搖晃,發出簌簌的聲響。
過了片刻,姜黎安這才反應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邊上,探出頭去看。
可謝小晚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山崖下方,只有一枚玉簪掉落在地上,代表著他曾經來過這裡。
姜黎安想要撿起摔碎的玉簪,剛彎下腰,就見腳邊一塊石頭鬆動,滴溜溜地滾了下去,瞬間就被一片混沌的黑暗所吞沒。
山崖如此之高,一個凡人掉下去,若是沒有外力相救,根本就活不了。
這一切都在姜黎安的計劃中。
讓謝小晚知道無情道的真相,在驚慌絕望之中墜崖而死。這樣,師兄能夠堪破這一情劫,而他也不用擔上任何的責任。
兩全其美。
可是姜黎安的眼前閃過謝小晚墜崖前露出的笑容,不知為何,竟然有些惴惴不安。
-
墜崖這種事,對於謝小晚來說,可以稱得上是一回生二回熟。
謝小晚在不停地下墜,風從耳畔刮過,發出「嘩嘩」的聲響。
他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過往的一切都歷歷在目,猶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過。
花燈節初見,燈火闌珊。
隨後亮起一對龍鳳花燭,滾滾燭淚中,身穿喜服的兩人攜手拜天地,相視一笑。
突然場景一轉。天色陰沉,暴雨瓢潑而下。
一道劍光乍現,將濃情愜意的日子撕開了一條凌厲的口子,袒-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然後便是靈氣繚繞、高聳巍峨的望山宗。雲巔之上端坐著一道人影,無情無欲,猶如冰雕。
他在風雪中,緩聲低沉地許下承諾。
……
謝小晚的眼睫顫動了一下。
其實他與沈霽筠,也有過恩愛不離的日子,若不是出現了種種意外,必定會鶼鰈情深、白頭偕老。
更不用走到如此決絕的地步。
濃密漆黑的髮絲隨風散開,謝小晚的臉上不似之前的病弱乖巧,反倒透露出一股冷淡。
無情道傷人,而多情道傷己。
每一次渡劫,謝小晚都要為一段感情嘔心瀝血、至死不渝。這樣,方才能夠感悟「多情」之意。
所以,謝小晚每次都會在對方心生愛意之時,以一種決絕果斷的方式離去,讓對方留下刻骨銘心的一幕。
而現在,就是這麼一個機會。
說起這個,謝小晚還真的要謝謝姜黎安。
如果不是姜黎安如此熱心腸,他還不會這麼輕易地「知道」真相。
現在,他知道沈霽筠修得是無情道,過往的一切都是為了渡劫;也知道,沈霽筠之所以不讓他修真長生,是因為要等他死了以後,再回來修道;更是知道,如果他不死,沈霽筠就可能會死。
結合如此種種,「謝小晚」就應該去死。
不去死的話,又怎麼能夠符合他深情不悔的人設?
就算知道了一切的真相,「謝小晚」至死都還是愛著沈霽筠的。
這就是……多情道。
想到這裡,謝小晚的臉上出現了一抹釋懷的微笑。
砰——
孱弱的身軀撞在了地面上,發出了沉悶的一聲。猶如一顆石子落在水面上,只驚起了一陣波瀾,又很快地消失了。
-
不遠處。
沈霽筠正與血劍道人纏鬥,突地心口傳來了一陣刺痛,他慢慢地擰起眉頭,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他看見謝小晚從山崖跌落,猶如一隻失了翅膀的白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隨後,地上滲出了一灘猩紅的鮮血,在一襲白衣襯托下,顯得格外刺眼。
這一幕不過發生在眨眼間,就算以沈霽筠的修為,竟然也沒反應過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口中道:「小晚!」
可是被呼喚的人早就給不出任何的回應了。
沈霽筠朝著謝小晚所在的方向走去,可剛邁出一步,就見一道血影從眼前閃過。他像是失了魂一般,連擋都沒來得及擋,就直直刺入了胸膛之中。
血劍道人也是一愣,隨後他大聲嘲笑:「這就是雲竹君嗎?天下第一劍修,我看也不過如此。」
沈霽筠聽不到血劍道人所說的話,甚至連痛楚都消失了。他握住了胸前插-著的刀刃,一點點地拔了出來,期間連一聲悶哼都沒有。
做完了這一切,他朝著謝小晚一步步走去,腳步緩慢。
少年靜靜地躺在了地上,胸前的起伏微弱,他睜著一雙眼睛,望著上方湛藍的天空。伴隨著身-下暈出的鮮血,他眼中的光芒也在一點點地消失。
直到他看到沈霽筠,方才迴光返照一般,顯露出了一些欣喜:「夫君……」
沈霽筠跪了下來,握住了謝小晚的手,同時磅礴的靈氣湧入其中,護住最後一絲心脈生息。
謝小晚像是有了一些精神,問:「夫君,我、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劍修的手是最穩的。
每一塊肌肉、筋脈、骨骼都在控制之中,不差一絲一毫。可現在,沈霽筠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不停地顫抖了起來。
他低聲回答道:「我們回家。」
聽到這話,謝小晚的的臉上冒出了一股異樣的神采,不過很快就又黯淡了下來。
就猶如是一支開到奢靡的鮮花,面臨的結局就是即將凋零。
他輕輕一嘆,一如昔日的乖巧聽話:「夫君……別騙我啦,我們……回不去了。」
沈霽筠的手指用力攥緊,隨後又慢慢鬆開,他盡量用平靜地語氣說:「回得去的,現在就回去。」
謝小晚笑了起來:「真的不用騙我啦,我都知道了,咳咳……」他咳嗽了起來,聲音也變得有些含糊,「你在等我死,是不是?」
沈霽筠想要回答「不是」,可他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連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是的。
沈霽筠就是在等著謝小晚死了,死了以後,他方才能夠毫無遺憾的再修無情道。
可他從來沒想過,這一幕將會如此之快、如此之鮮明地出現在面前。鮮血淋漓,讓人無法逃避。
沈霽筠只能說:「你不會死的。」
謝小晚看著面前的身影,像是透過這個陌生的雲竹君,去看當年燈火微瀾下的落魄書生。
他輕輕一嘆:「回不去了……」
沈霽筠不停地湧入磅礴的靈力,想要保留住最後一口生息,等待著藥師前來相救。
可是沒有用的,謝小晚本就有油盡燈枯之相,再加上從山崖墜落傷到了五臟六腑,就算是神仙來了也難救。
最終,他還是在一片血泊中閉上了眼睛。
一陣山風吹過。
不知是哪裡吹來的桃花,紛紛揚揚而下,有的落入血泊,有的飄在少年的眉心。
少年的神情溫和乖巧,眉眼間沒有留下一點的恨意,平靜的就如同只是睡著了一般。
沈霽筠一陣恍惚,耳邊響起一陣斷斷續續的聲音。
「夫君,其實你早些告訴我就好了,不用騙我的。」
「如果你早些告訴我,我是願意的……願意為夫君去死的。」
「現在夫君不用等啦,我死了以後,夫君就能安心修無情道了……咳咳,就祝夫君……太上忘情……無心……無情……」
「——終成大道。」
少年的聲音清脆動聽,說出的也是一個美好的祝願。
可落在沈霽筠的耳中,卻猶如詛咒一般。
——太上忘情,終成大道,永世孤寂。
沈霽筠抱著少年起身,身形搖晃了一下,幾乎站不穩。
按照沈霽筠的設想,他應該會帶謝小晚回到凡人界,用凡人的一世來彌補這一切。謝小晚自然也不會知道背後的真相。
等到了百年之後,謝小晚壽終正寢,他自然能夠了無牽挂地回來修無情道。
那時,就算謝小晚死了,他也是毫無波瀾。畢竟凡人有命,生老病死皆有定數,無法更改。
可沈霽筠從未想過會變成這樣。
謝小晚以一種決絕而突然的姿態死在了他的面前,沒有一點餘地,甚至他還沒來得及彌補這一切。
而謝小晚……也知道了真相。
但就算如此,少年依舊一點恨意,他的心清澈璀璨,猶如一塊毫無瑕疵的玉石,到了最後也沒有沾染上一點污垢。
以至於到了生命的最後,他一心想著的,還是他的夫君。
那個傷他極深的夫君。
沈霽筠回想起往日的一幕幕,一點點地生出了痛楚,就好像是心頭缺了一塊,怎麼也無法補上。
他失去了謝小晚。
又一次。
沈霽筠茫然地向前走去,一步又一步,連帶著他心境上的裂痕也越來越大,直至無法修補。
他的無情道,終究還是毀了。
這時,血劍道人提劍追了上來,見到此情此景,不禁皺眉道:「世人皆知雲竹君修無情道,怎麼從山崖上掉下一個死人,雲竹君就變得魂不守舍了,該不會你修的無情道是假的吧?」
沈霽筠像是沒聽到一般,不言不語。
血劍道人卻不依不饒:「雲竹君,你和我的比試還沒結束!」
沈霽筠沒有理會他,而是低下了頭,神情專註地拂去少年臉上沾著的血污。
血劍道人臉色猙獰,欺身而上,「那麼今天,我只能送你和這個死人去作一對陰間鴛鴦吧!」
劍化血色,直取后心。
沈霽筠卻不躲不閃。
可就在劍光快要觸碰到沈霽筠的時候,卻陡然一變,轉而挑向了他懷中抱著的少年。
在血劍道人看來,沈霽筠心神不穩、實力大降,是一個打敗他的好機會。為了更穩一些,自然是先取其破綻。
破綻自然就是沈霽筠懷中的人。
等將這凡人的屍體毀去,沈霽筠自然會心神奔潰,不戰而敗。
此情此景,血劍道人已經是必勝無疑,所以還未徹底分出勝負,他就先得意地笑了起來。
可是沒過多久,他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住了,然後變成了……恐懼。
只見血劍道人的額心裂開了一條縫隙,從中整齊地分為了兩半,接著「砰」得一聲,化作了一地的血沫。
沈霽筠闔上了眼皮,遮住了其中涌動著的煞氣,冷淡地說:「他沒死,你該死。」
此番變故接連,周遭之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四周一片寂靜,猶如死地一般。
突然,一道聲音打破了這死寂:「師兄!」
沈霽筠停下了腳步。
姜黎安只是在山崖上耽擱了一會兒,沒想到這麼點時間,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他快步追了上去:「師兄,你、你的道……」
沈霽筠轉過了身,一襲天青色的長袍上沾著一大片乾涸的鮮血,不復方才的冷清俊逸,滿是狼狽不堪。
不知何時,他的眉間生出了一道豎著的紅紋,詭異而冷漠。
姜黎安看到了他懷中抱著的謝小晚,腳步一頓,假惺惺地問:「師兄,這是怎麼了?」
沈霽筠的目光落了下來,眼中卻沒有倒映出任何的景象,他淡漠地說:「你也該死。」
姜黎安一驚:「師兄,你——」
話音戛然而止。
姜黎安準備好的花言巧語都沒來得及說,就直接被一道冰冷的劍光穿身而過,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先前殺了血劍道人,眾人還只是驚得不敢說話,可現在一劍斬殺同門師弟,這就引起了熱烈的討論。
「這是怎麼回事?」
「雲竹君怎麼殺了自己的師弟?」
「難不成是修無情道修得走火入魔了?」
議論紛紛,這下望山宗主再也坐不住了,站了起來,厲聲喊道:「雲竹君!」
沈霽筠披頭散髮,雙目赤紅,自語道:「該死的人都死了,還有……」他似乎反應了過來,「是了,還有我。」
「還有我,我也該死。」
望山宗主急道:「還不把雲竹君攔下來!」
可四周沒有一人敢動。
他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沈霽筠走了出去,留下一個個猩紅的腳印。這連綿的腳印最終消失在了霜雪之中。
-
不管望山宗後續發生了什麼,都與謝小晚沒有關係了。
在他「死」去的一瞬間,神魂便脫離了那具孱弱的凡人身軀,化作了一道流光,掠向了天際。
流光一路向南而去,期間花費了數月時間,終是抵達到了目的地——南州。
南州境地中央立著一座高樓。
樓高百丈,通體朱紅,屋上覆蓋琉璃瓦,四周飛檐凌空,上首立著一樽樽神態各異的奇珍異獸。
高樓入口處的牌匾上書寫著「風月」二字,下方懸挂著一對對聯,分別是——不談風月,勿入此門。
字體飄逸纖瘦,自帶一股風流雅緻之意。
流光在附近盤旋了片刻,鑽入了其中。
樓中寬闊,擺設精緻考究,來往皆是妙曼動人的女子,聲音清脆笑聲如銀鈴。
擺放在角落的鏤空金獸香爐中冒出絲絲縷縷的煙霧,將眼前的一些都點綴得好似仙境一般。
「時間快到了。」
「樓主快醒來了吧?」
「妙音好姐姐,還不快去看看——」
女子們推搡嬉笑著,最終一位身材高挑,被稱作「妙音」的少女從中走了出來。
妙音哼笑了一聲,伸手撩起面前的幔帳,步入了其中。
在層層幔帳后的美人榻上,躺著一道身影,像是陷入了睡夢中,怎麼也醒不過來。
妙音人如其名,聲音猶如百靈,清脆動人:「樓主——」
幔帳后。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緩緩睜開,似還未完全清醒過來,怔怔地看著搖晃的床幔。
妙音不解,又喊了一聲:「樓主?」
謝小晚這才驚醒了過來,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侍女,恍如隔世一般。
他輕輕一嘆:「是你啊,妙音。」
妙音低頭:「是。」
謝小晚坐了起來,半倚在了軟墊之上。他輕輕抬手,一股柔和的靈氣吹拂而去,將垂下的幔帳都掛了起來,夜明珠也一一亮起。
在柔和的光芒照耀下,風月樓的雅緻貴氣全都展現了出來。
回家了。
謝小晚輕輕舒了一口氣。
妙音聽到了動靜,忍不住抬起頭看了一眼。
美人榻上的人身穿一襲硃紅色灑金長袍,袖口領口的金紋在光芒下熠熠生輝。可就算如此耀眼,也依舊遮擋不住他的容貌。
只憑一雙微微上翹的含情目,就足以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這就是……風月樓主。
不管妙音見了多少次,卻依舊看得紅了臉頰,為了遮掩住自己的異樣,她轉移了注意力,問道:「樓主,您此番下凡歷時三年零八個月,渡劫還算順利嗎?」
順利?
謝小晚冷哼了一聲:「還行吧。」
妙音從這兩個字中就能聽出,樓主這次渡劫肯定遇到了不太好的事情。她生怕觸霉頭,於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四周安靜了一瞬。
謝小晚伸出一根嫩生生的手指,點了點臉頰,隨意地說:「我走的這些日子,樓里可有事?修真界中又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妙音聲音清脆,說起話來更是洋洋盈耳:「有趣的事情倒是挺多的,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謝小晚的指尖繞住了一根烏黑的髮絲,懶懶地說:「隨便說吧。」
妙音立在美人榻前,微微頷首,不疾不徐地說:「首先就是——各大宗門之間的千年之約要到了,其中我們風月樓也有份,還請樓主好好準備,不要落於其他宗門的下風了。」她頓了頓,知道自家樓主對於此事沒什麼好勝心,又加了一句,「要知道合歡宗,天喜宮的都在等著看我們樓的熱鬧呢。」
謝小晚眉梢一挑,果然沒有什麼興趣:「先下一個。」
妙音見狀,只好換到下一個話題:「前些日子,南海龍子強闖風月樓,想要見樓主一面。」
一聽到這個,謝小晚的眼睫眨動了一下,像是在思索:「南海龍子,聽起來有點耳熟。」
妙音脆生生地說:「樓主您忘啦,這是您曾經的渡劫對象……之一。」
謝小晚恍然大悟:「哦,然後呢?」
妙音低聲道:「南海龍子沒見到樓主,又聽說樓主下凡渡劫去了,氣的砸了半個風月樓。」說著,她的臉上露出了些許八卦的神情,「樓主,您看要不要抽空見上一面?」
謝小晚倒是也不生氣,反而笑意盈盈:「見不用見了。南海有錢的很,你把損壞的東西列一張單子,送去南海,讓他們照價、哦不,雙倍賠償。」
妙音:「是。」
這一茬翻過之後,妙音又說起了其他的趣事,不過修真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其中有名的、值得談論的也就這麼些人。
她說得差不多了,正要結束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麼,有些興奮地說:「樓主,我又想起一個有趣的事情。」
謝小晚聽著妙音的聲音都拔高了些許,來了點興趣,稍稍坐直了起來,問:「是什麼有趣的事情?」
妙音娓娓道來:「前些日子,望山宗的雲竹君不是晉陞到化神嗎?沒想到舉行宴會的時候,他突然間走火入魔了,不僅無情道出了問題,還斬殺了自己的師弟……」
謝小晚的動作一頓,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淡去:「沒意思。」
妙音只好停下了話頭。
謝小晚一手撐著床榻,正要起身,突然問道,「哦,對了,此番千年之約定在什麼地方?」
妙音低聲道:「東洲。」
謝小晚拂過額前的碎發:「算算日子,該出發了吧。」
妙音回答:「是,這幾日不出發的話,可能就要趕不上了。」
謝小晚走下了美人榻,光影交錯間,他的眉眼精緻,如同水墨畫軸一般,雖只有寥寥幾筆,卻能看出無盡的意境來。
「那就準備出發罷。」他抬起手臂,硃紅色的長袍緩緩飄落了下來,在白皙的皮膚上倒映出了一抹紅意,「我們風月樓也許久未曾現世了,招搖一些,免得讓旁人覺得我們樓中無人。」
妙音精神一震,大聲地回答:「是!」
-
三月之後。
東洲。
因此次千年之約定在東洲,故而各大宗門都紛紛趕往此地,沉寂已久的東洲也熱鬧了起來。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
不少散修聽到了風聲也趕來了此地,擺出各種珍奇異寶,準備狠狠地賺上一筆。
故而街上人聲鼎沸,來來往往都是身穿宗門服飾的年輕修士們。
「望山宗也到了?」
「來了,前兩天才到的。」
「那這下可真就熱鬧了……」
正交談著,突地在某一刻,街上的聲音都消失了。
有人不解,也不敢開口詢問,只能用眼神示意:怎麼了?
旁人也不說話,只指了指半空中。
只是還未來得及抬頭去看,上方突然一暗,然後就是一大片陰影遮天蓋日地落了下來,連日暉都被遮擋住了。
再接著就是轟隆聲響傳來,一艘飛舟從遠處駛來,穩穩地停在了東洲主城的上空一動不動。
城中眾人皆仰頭看去,只見飛舟渾然一體,碧玉生輝。船壁之上繪製著栩栩如生的侍女飛天圖,侍女的眼、手之上皆點綴著價值不菲的靈石珠寶。有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這靈石珠寶看似點綴,實則形成了一個極為精妙的陣法,能夠抵禦化神修士的一擊。
「能攻能守,實用與美觀為一體,看來這艘飛舟價值不菲啊!」
「是啊,現在這年頭,誰家還用私人飛舟啊,這驅動一次都得花費上萬塊靈石,實在是不划算!」
「看看這派頭,就知道人家不缺這點靈石。」
待飛舟停穩之後,船艙之中走出了一排的白衣侍女,各個都是面若桃李、身姿妙曼,一襲白衣出塵不染,好似天上仙子一般。
「這出行陣仗如此之大,到底是什麼來頭,連那些個老牌宗門都比不上吧?」
「你沒看到他們的錦旗嗎?這是風月樓。」
有剛出茅廬的年輕修士疑惑不解:「風月樓,好像聽說過,名頭有這麼大嗎?」
有好心的前輩笑著說:「南天風月,北境望山——這話聽說過嗎?」
年輕修士懵懂:「好似聽說過,還望前輩解惑。」
前輩摸著鬍子解釋道:「此話含義就是,南州有風月樓,北境則有望山宗。兩個門派一南一北,一邪一正,遙遙呼應、兩不相干。但是,這兩個都是在修真界中鼎鼎有名的門派。」
小年輕疑惑:「我聽過望山宗,卻從未聽過風月樓。」
前輩瞥了一眼,見他年紀輕輕,身量尚小,止不住地搖頭嘆氣。
越是這樣,小年輕就越是好奇,追著老前輩問個不停。
前輩無奈,只好道:「你這麼年輕,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小年輕不假思索地問:「為什麼?」
前輩擺了擺手,不想再說下去了。
小年輕心中好奇得緊,但因為年輕氣盛,口無遮攔,為了引起旁人注意,還故意道:「如此遮遮掩掩,說不定風月樓主是個醜人,還不如他的侍女們呢。」
在各種議論圍觀中,那些白衣侍女從飛舟上翩然而下,白衣獵獵,英姿颯爽。
眾人下意識地讓開了一條道路,伸長著脖子,想要一窺真容。
叮鈴——
一陣銀鈴聲響起,泛起一道道無形的漣漪。
接著,一道紅影落了下來。
來人一襲朱紅長袍,顏色艷麗如火。如此飽滿的顏色,一般人穿在身上只會將自身顯得黯然失色,而來人卻唇角含笑,硬生生地將紅衣壓成了陪襯。
他的眉眼如同山水墨色,白玉無暇,所至之處,令人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了這一幕。
那個剛才還叫囂著風月樓主是個醜人的年輕人,更是失了魂一般。
「這就是風月樓主啊……」他喃喃道。
待到身影遠去,小年輕這才回過神來,忙不迭地去找他的同伴:「林兄,你看到了沒有!」
本來小年輕還有些不好意思,可一看,往日被別人稱讚成熟穩重的林兄也是一臉出神,這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他又喊了一聲,開玩笑道:「林兄,你該不會是看得春心萌動了吧?」
林景行怔怔地看著前方,喃喃自語道:「這世上會有如此像的兩個人嗎?」
小年輕沒聽清,問:「怎麼了?」
林景行搖頭:「沒什麼。」
小年輕格外的激動,提議道:「要不我們再追上去看看?」
林景行忖量片刻,搖了搖頭:「算了,宗門派來的人已到東洲,再加上我師父……我需要先去與宗門之人匯合。」
小年輕也聽過一耳朵望山宗發生的事情,只能遺憾地點點頭:「那好吧……」
兩人就此分道揚鑣,林景行匯入了人流中,一路行去,來到了一處客棧,走入了其中一個僻靜的院落。
小院中布置著特殊的陣法,看似不過兩進的院落,實則裡面別有洞天。
林景行步入其中,就見其中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更有靈氣氤氳,令人心曠神怡。
他正要往裡走去,突然瞥見隔壁閃過一道硃紅色的背影,他轉過頭去,那身影已然消失在了玉樹瓊花中。
風月樓……
就住在隔壁嗎?
林景行心生疑惑,但也只有一點疑惑,畢竟他不可能將一個凡人與風月樓主聯繫到一起。
或許只是樣貌相似吧。
這麼想著,林景行走入了小院深處。
望山宗的弟子皆住在這院落中,林景行尋來一位弟子,問:「雲竹君在何處?」
弟子聽到「雲竹君」這三個字就臉色一變,支支吾吾地說:「在、在最裡面。」
林景行皺起了眉頭。
往日宗門之中,弟子們確實畏懼師父,可不至於如此……驚恐。
「我離開宗門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麼?」林景行問。
弟子兩股戰戰,不管問什麼都只會搖頭。
林景行只好作罷,往著最深處的小樓走去。
小院有陣法布置,外面風景如春、溫煦暖和,可越往裡走,就越是寒風凜冽,直叫人瑟瑟發抖。
林景行用靈氣御體,可還是覺得寒風刺骨,他搓了搓手臂,加快了腳步。
待走入其中后,他見一道天青色的身影枯坐在外,雪落紛紛,幾乎將那人堆成了一個雪人。
「師父……」林景行恭敬道。
沒有回應。
林景行等待了片刻,終究是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此次出來,可安頓好了小晚?小晚只是一個凡人,我許久不在宗門,恐生意外……」
叮噹——
風雪中,傳來了鎖鏈碰撞的聲響。
林景行一愣:「哪裡來的鎖鏈?」
話音未落,他就見前方雪人的手足之上皆縛著一條手腕粗細的鎖鏈,將人牢牢地困鎖在了地上,不能動彈。
林景行下意識道:「師父,是何人害你?」
他正要上前去解開鎖鏈,可一抬頭,卻對上了一雙赤紅的眼睛。
那眼中猶如岩漿灼灼燃燒,透露著無比凶煞之意。
赫然是……入魔了。
林景行:「師父?」
沈霽筠絲毫不聞,只用沙啞低沉的嗓音說:「我後悔了。」
「我後悔了。」
「……悔了。」
「……」
林景行慌忙退出了小院,去找宗門中的長老詢問此事。
長老語不詳焉,左顧而言他。
林景行好歹也是新生代修士中的佼佼者,當即道:「若是長老不直言,我就去問宗主。我乃雲竹君唯一的親傳弟子,難不成還沒資格知曉內幕了嗎?」
長老只好說:「雲竹君無情道已毀,入魔了。」
林景行先是一驚,隨後質問道:「既然入魔,不是應該讓師父好生靜養嗎?怎麼還帶師父來東洲?」
長老也嘆氣:「這是宗主的意思,雲竹君雖然入魔了,但戰力還是天下無雙的,這次千年之約,我們必定要拿下第一名的。」
林景行沉默片刻,道:「入魔之人無法控制,萬一出了什麼事,豈是我們能擔當得起的?」
長老鬆了一口氣:「若只是這事,倒是無妨,宗主早就做好了完全的準備,能夠控制雲竹君。」
林景行心生疑惑:「是什麼法子?」
長老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拍了拍手掌:「出來吧。」
林景行聽到了一陣腳步聲,他看了過去,只見珍珠帘子后,出現了一道纖瘦的身影。
遠遠一看,他就脫口而出:「小晚?」
林景行出來已半年有餘,有一段時日未曾見過心上人了,可就算如此,心中愛慕之情不減反增,此時見到這身影,他快步走上前去。
可還未到跟前,他就生出了一股古怪而陌生的感覺。
「不……」林景行搖頭,「這不是小晚,這是誰?」
一道靈氣激蕩,吹散了珍珠帘子。
可出現在面前的那張臉,確確實實是謝小晚的模樣。可是,雖然長得很像,但在細枝末節處,又能看出不同來。
長老捋了捋鬍子,意味深長地道:「不管他是誰,只要能控制住雲竹君,那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