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與你無關
夜涼如水,月朗星疏。
湖邊篝火燃燒,星火跳動間,發出「噼啪」的聲響。
在如此靜謐的氛圍中,就算是畫皮柔弱的聲音也格外的明顯,其他人聽了,止不住地側目看來。
謝小晚本來只是想看看熱鬧,沒想到被莫名其妙的牽連,還被指著鼻子陰陽怪氣了一通。
不過他的脾氣一向很好,這樣也沒有生氣,或者說是沒必要在畫皮這種東西上浪費感情。於是他眨了眨眼睛,看向了林景行。
林景行果然不失所望,站了出來,證明身份:「這位道友是我的救命恩人。」
畫皮微微蹙眉:「可是他來路不明,又帶著面具不知身份……」
林景行平靜道:「若是出現了差錯,我自會承擔,與你無關。」只是在說話之時,他刻意避開了畫皮的臉,一眼都沒有去看。
有了這句承諾,這件事到這裡就算是結束了。
但是畫皮卻對謝小晚有著莫名的敵意,再次開口說:「怎麼會與我無關呢?你師父……」他欲言又止,像是在暗示什麼。
謝小晚聽到這話,下意識地看向了停在了不遠處的馬車,
馬車車廂靜悄悄的,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看起來車上的人並沒有要下來的意思。
而身縛韁繩的靈獸似乎有些焦躁不安,鼻翼不停地噴出灼熱的氣體,就連用靈果安撫都不起效用。
謝小晚的目光一掠而過,收了回來,繼續看畫皮的表演。
畫皮還在細聲細氣地勸說,一臉為大家好的樣子:「為了穩妥,還是讓這人離開綠洲吧。」
林景行態度生硬地說:「我乃望山宗首席弟子,行事所為,還輪不到你置喙。」
畫皮怔了一怔。
想要趕走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在看他來,不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可沒想到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這讓他的臉上有些掛不住。
畫皮不敢對林景行不滿,便遷怒到了謝小晚的身上。他想了想,咬著嘴唇,弱弱道:「你是首席弟子,那我還是你師父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林景行打斷了:「夠了!」
畫皮像是被嚇了一跳,瑟縮了一下。他轉過頭,正好對上了謝小晚的眼睛,隔著跳躍的篝火,能夠清楚的看見其中包含著的古怪笑意以及……輕微的憐憫。
是的,憐憫。
在這般的目光下,畫皮覺得他的一切偽裝心思都被人看穿,不禁感覺到羞恥又惱怒。
憑什麼這麼看他?
這個帶著面具的人又有什麼資格這麼看他?
畫皮心知自己就是一個替代品,被望山宗找來,就是為的就是當一個死人的替身。
可哪有如何?
只要還有這張臉,望山宗的弟子就得供著他、敬著他。而就連那位高高在上的雲竹君,也不過……
畫皮的手指輕輕撫過臉頰,又冒出了一股自信,溫聲道:「我這是為了大家好,若是你師父知道了……」
林景行忍不住出言打斷了他的話:「住口!」
畫皮的動作一怔,停了下來。
年輕修士一向光明磊落,一向說不出髒話來,現在卻用著刻薄的言辭道:「張口閉口就是我師父,真當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嗎?」
畫皮聽著這麼尖銳的話,身體一顫,連帶著眼睛也漸漸紅了起來,顫抖著聲音說:「原來,你……你就是這麼看我的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仰起了頭,將整張臉暴露在了火光中。他刻意模仿了「謝小晚」的神態,眼尾生出了一抹紅意,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柔弱與可憐。
林景行本來還要再說什麼,在看到這張臉的時候,突然堵住了嗓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是小晚的臉。
一想到這個,他頓時泄了一口氣,側過頭不再理會。
畫皮看林景行的反應,不免心中得意。
討厭他,看不起他又怎麼樣?
還不是對他的這張臉依依不捨,連說句重話都不捨得。
畫皮的眼睫輕顫了一下,心想,他還真的要謝謝那個凡人,死得這麼早,才能夠讓他有機會變成這副模樣。
夜風吹來,吹得樹葉發出簌簌聲響。
畫皮攏了攏身上的絨毛披風,還想再說兩句話,這時,停在不遠處的馬車突然劇烈顫抖了起來,一股寒氣四溢。
他臉色一變,也顧不上針對謝小晚,匆忙走了過去。
也不知道那些弟子做了什麼,過了片刻后,車廂中的人安靜了下來。
待一切都平息下來了以後,林景行低頭盯著熊熊燃燒的篝火,小聲地說:「對不住。」
謝小晚倒是沒有生氣,只覺得這一切都挺好笑的。
林景行想要解釋:「他、那個……」可是話說到一半,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
難道要說,因為他的師父害死了心上人,走火入魔了,於是宗門為了安撫他師父,只好找來了一個替代品。
這實屬是越描越黑了。
篝火旁漸漸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林景行在這面具人面前格外的拘束,半天只憋出了一句:「沙漠夜間危險,還是先修整一夜,明日再出發找離開的路吧。」
謝小晚沒有意見,點了點頭,合衣躺在了沙地上。
他枕著手臂,望著上方皎潔的月色。
耳邊突然響起了林景行的聲音:「你、你不把面具摘了嗎?」
謝小晚轉過頭,面具一側火光映照猶如佛像慈悲,另一側卻是一片幽暗鬼魅叢生。
第一眼是令人生畏,可第二眼,便會被其蠱惑,想要探究面具后是怎麼樣一張臉。
林景行的聲音低了下去:「沒什麼,我就問問……」
在面具遮擋下,謝小晚的唇角浮現了一抹笑意。
年輕人呀。
乾淨得像是白紙,風華正茂,又年輕氣盛。經歷了這麼多教訓還是會輕易上當,有點傻,但是又傻傻的可愛。
謝小晚又望向了上空,睡意一點點地湧來,他正要閉上眼睛休息的時候,餘光突然瞥見了一抹猩紅。
他定睛一看。
天際無雲,圓月四周暈開了一圈模糊的光環,隱隱透露著凶煞之氣。不過一眨眼間,月亮就被染成了猩紅色,連帶著落下的月光都變得陰沉沉的。
謝小晚側耳傾聽,更聽見遠處傳來一陣猛烈的呼嘯之聲,似有狂風欲來。
他暗道一聲「不好」,坐了起來。
林景行也聽到了動靜,問:「怎麼了?」
謝小晚的手指輕輕劃過沙地,寫下了一行字——有沙塵暴,找地方躲起來。
林景行一看到這話,連遲疑一下都沒有,立即通知其他人:「沙塵暴要來了,快點啟程避開,找遮擋之處!」
修士雖身負靈氣,精通術法,可還未修鍊到一定境界時,還是不敵自然天地。
尤其這裡是上古遺留下來的秘境,環境風貌皆與外界不同,天地之力威力更盛,需要小心行事。
望山宗的弟子聽到了林景行的警戒,立刻收拾東西,準備啟程離開綠洲。
還未收拾好,就聽到一個疑惑的聲音響了起來,輕輕柔柔的,卻讓人不能忽視:「我看這天氣,也不像是有沙塵暴呀。」
望山宗弟子停下了動作,看了過去。
只見畫皮柔弱地站在篝火旁邊,伸手指著上空:「你們看——此時無風無雲,平靜不生波瀾,哪裡會有沙塵暴?」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莫不是有人想要騙我們離開綠洲?」
畫皮說著,目光投向了帶著面具的謝小晚,針對之意格外的明顯。
其他弟子也看了過去,不免有些防備。
畫皮的眼中閃過一絲惡毒,又裝作柔弱的樣子,細聲道:「我也只是隨口一說,畢竟這人來路不明,還是小心為好。」
雖說畫皮和謝小晚是第一次見面,但他心思狹隘,十分記仇,方才就想著該如何除掉謝小晚了。
可令他意外的是,還沒等他想出好法子,這個絕妙的機會就自己找上門來了。
身份不明,意圖不軌,看這人該如何解釋面前的一切。
畫皮暗自冷笑,心中已想出數種應對方式,只待這人出言辨明,便隨便找個帽子扣上去,讓他無處爭辯。
謝小晚聽到這話,就多多少少能猜出畫皮是怎麼想的。
解釋?這又什麼好解釋的。
他提醒林景行,是因為兩人之間還有一段淵源在,其他人死不死,與他何干?
謝小晚一個字沒說,轉身就要走。
只是他想離開,別人卻不肯放行。
畫皮的聲音溫和,但說出的話卻透露出一股難以掩飾的惡毒:「這人實在古怪,想把我們騙出綠洲不知來意。不如先把他留下來,好好詢問一番,再做打算。」
望山宗弟子面面相覷,覺得此話有理。
畢竟在秘境之中,除了自己宗門之人,其他人都是對手。這人帶著面具身份不明,又知曉望山宗的內部情況,若是這麼輕易放走了,怕是後患無權。
這種情況下,寧可殺錯,也不能放過。
想到這一茬,弟子們不再猶豫當即出手,將那道硃紅色的身影團團圍住。
林景行站出來阻止:「住手!」
可是其他弟子根本不聽從他的命令,齊齊亮出了兵器。
月暉暗沉,殺意迸現。
謝小晚回過頭,在暗沉的月光下,半側鬼面陰森可怖,唇角微微上翹,帶著譏諷之意。
就光看這詭異面具,就能看出他並非名門正派的人士。
「上!」
一聲令下,望山宗弟子結成陣法,靈氣化作一道劍氣,朝著謝小晚而去。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就連林景行都沒來得及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畫皮也站在一旁看著,心情格外暢快。
這般陣勢之下,就算是這個面具人插翅也難逃,總算是好好出了一口惡氣。
就在覺得塵埃落定的時候,只見一道紅影閃過,衣袂翩飛,轉眼間就突破了重圍。
畫皮轉頭一看,措不及防地對上了一張詭異的面具,不禁失聲。
謝小晚伸手掐住了畫皮的臉,垂眸打量著,冷不丁地嗤笑了一聲:「這張臉還好用嗎?」
畫皮一驚:「你說什麼?」
謝小晚方才還未仔細看,現在近距離觀察,見到這麼個人頂著他的臉,不免覺得有些厭惡。
「本來懶得理你……」謝小晚挑了挑眉,道,「既然如此,就把你的這張皮留下來吧。」
聲音輕柔,甚至沒有一點殺意。
但落在畫皮的耳中,就好似驚雷一般。他感覺到臉皮一陣刺痛,隨後就生出了一股絕望。
不行,不能讓別人毀了這張臉。
在驚恐之下,他慌不擇言,喊出了一句:「雲竹君,救我——」
謝小晚的動作頓了一頓。
許是那一聲「雲竹君」過於的耳熟,一旁的馬車輕輕搖晃了起來。
畫皮見狀,想起臨行前長老的囑咐,臉上做出了一副凄然的模樣,輕聲道:「雲竹君,你護不住我一次就算了,這一次,還要眼睜睜看我受傷嗎?」
寂靜的沙漠之中,突然響起了一陣冰凌凍結的聲音。不過瞬息之間,綠洲湖面上就結成了一片薄薄的冰霜。
一陣冷風席捲而來,冰冷刺骨。
謝小晚站在原地,緩緩地轉過了身,他看見一道凌厲的劍光劃破了夜色,留下一道殘影。
叮鈴——
劍氣波及,謝小晚發間的玉簪摔落在了地上,裂成了數段。濃密的髮絲散亂,朝著身後飛揚而起。
劍光鋒利,停了下來,只與眉心有著一寸之距。
謝小晚不躲不閃,只微微眯起了眼睛。
大漠孤煙,風沙驟起。
綠洲之中,只餘下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