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似真似假
陡生變故,所有人的反應不盡相同。
林景行下意識地上前,想要出聲阻止這驚鴻一劍,臉上皆是焦急與關切。
畫皮脫離了謝小晚的挾持,沒想到自己這一聲竟然真的能驅使得動雲竹君,在驚訝過後,就是小人得志般的洋洋得意。
他看向謝小晚,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一般。
而謝小晚立於夜色中,衣袂臨風翩飛,不見一絲驚慌。他慢慢抬起眼皮,望著近在咫尺的劍氣,胸口莫名隱隱作痛。
天際昏暗,月色邈邈。
時間好似在這一刻停駐了。
謝小晚撇開了目光,衣袖中的手指輕顫,隨後一縷鋥亮的情絲從中射-出,纏繞在了劍光之上,將其絞碎。
劍氣激蕩,以他為中心,朝著四周散開了一道無形的波紋,所至之處,一棵又一棵粗壯的椰棗樹轟隆倒下。
謝小晚微微側頭避開了鋒芒,風波止后,飄揚在半空中的黑髮落下,輕輕搭在了肩膀上。
紅衣,黑髮與流淌下來的月色交織在一起。
再加上一張半黑半白的面具,竟然有一種蠱惑人心的感覺。
就在眾人失聲的時候,綠洲中響起了清脆的「咔嚓」一聲,使得他們回過神來。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停在不遠處的車廂壁上裂開了一道縫隙,看似蛛網一般。
裂縫中逃逸出了一縷霧氣。霧氣輕盈虛無,朝著四周蔓延而去,所至之地綠意枯萎、萬物凋零。
「這……」
「長老不是說,車廂是由千年精鐵打造,無堅不摧的嗎?現在怎麼裂開了?」
「快些讓開!」
望山宗的弟子有些驚慌,他們像是十分畏懼車廂中的人,面面相看,卻誰也不敢過去查看情況。
不過須臾之間,車廂就無聲地化作了一地的齏粉,就連拉車的靈獸也驚慌逃竄,消失在了漆黑的沙漠之中。
原本車廂所在的地方瀰漫出了一團冷霧。霧氣散開,從中走出了一道天青色的身影。
火光映照下,那人緩步走來,不疾不徐,猶如一株筆直挺立的青竹。
謝小晚垂下手指,直直看了過去。
濃稠黑暗中,沈霽筠一步步地走來,行走間,時不時地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待走近了之後,才發覺他的手足之上皆束縛著一條條鎖鏈,一襲天青色的長袍也不復往日的清逸雅緻,上面赫然留著一灘乾涸的血跡,像是許久未換過了,看起來格外的狼狽。
沈霽筠。
這三個字在謝小晚的舌尖滾了一滾,竟生不出一絲的波瀾。
也是,情劫已經渡完,兩人之間應當是毫無瓜葛了。
就算再見面,也只會是兩不相干的陌路人。
就在旁人沉默之時,畫皮踉蹌走了出來,用手捂住了臉上的傷口,迫不及待地高聲道:「雲竹君,是他傷了我,殺了他替我報仇!」
謝小晚抬手拂開臉側的一縷黑髮,與沈霽筠遙遙對視了一眼。
在黑夜中的,只見沈霽筠的眼瞳一片赤紅,猶如流淌著一片灼灼的岩漿,隨時都有可能失控爆發。
沈霽筠入魔了——在「謝小晚」死之後。
然後,現在他又要來保護一個假的「謝小晚」,一個劣質的令人發笑的仿製品。
謝小晚突然覺得有些可笑,也不想在和沈霽筠糾纏在一起,一句話未說,就乾脆利落地轉身離去。
只是還沒來得及走出這綠洲,身後就撲來一陣徹骨的寒風。
謝小晚足間輕輕一點,凌空側身躲了過去,腰身一轉,轉而看向了身後。
這裡已經與紮營處有一段距離,火光微弱。
謝小晚站定,望著黑暗中走出的天青色身影,語氣冷淡的問:「還有何事?」
沈霽筠也停了下來,目光微凝,落在了那張半神半鬼的面具上,像是想要透過這層面具探尋著什麼。
半晌過後,沈霽筠開口詢問:「你……是誰?」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差點就被吹散在了沙漠夜色中。
謝小晚挑了挑眉梢,手指拂過衣袖,圓潤光滑的指尖在月光的照耀下冒出了冷凌凌的光:「我是誰,與你無關。」
沈霽筠的擰起了眉頭,連帶著周身靈氣也變得狂躁了起來,惹得寒風肆虐。
我認識這個人……
應當……認識……
這個人很……重要……
一些零碎的詞語在沈霽筠的腦海中閃過,他的眼瞳越發的熾熱,猶如火光灼灼。
最後,便就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讓這個人走了。
沈霽筠想要追上去,卻聽見身後殷殷呼喚聲:「雲竹君——」
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他的腳步一頓,轉身看了過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模糊不清的臉龐,熟悉而又有些陌生。
「雲竹君。」
「……不要,別走。」
兩個似真似假的身影逐漸融為了一體,分不出你我來。
沈霽筠的臉頰輕輕抽了一下,只覺得太陽穴處傳來一陣刺痛,好似摧心剖肝一般,不停地干擾著他的神志,讓他無法抽出精力來分辨其中的真偽。
另一側。
畫皮正在使用長老傳授的秘法,聲聲召喚著。
按照長老所說,雲竹君偏執入魔,不似往常一般清醒,時常渾渾噩噩的。
如今他披上了那個凡人的畫皮,只要不過於靠近雲竹君,就不會被看出破綻。然後再佐以宗門的秘法,自然能夠讓已經入魔的雲竹君任他驅使。
一想到往日連面都見不到,端坐雲巔高高在上的人物被他玩弄在手掌心,畫皮就不免生出了一股得意。
他將靈氣灌入聲音,再次呼喚:「雲竹君,回來——」
可抬頭一看,雲竹君不僅沒有聽從他的命令回來,反倒是越走越遠了。
怎麼回事?
這發展有些出乎意料,畫皮怔了一下,還以為是秘法失效了。
就在他這麼一愣神的功夫,雲竹君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黑暗中。
-
鎖鏈在地上拖行,留下一條蜿蜒的痕迹。不過很快,又被風沙所掩蓋了過去。
沈霽筠步履踉蹌,卻帶著一股堅定之意。
此時,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緒在他的神識中交鋒。
一是回去。
一是繼續追。
沈霽筠沒有猶豫太久,就選擇了後者。他咬住牙關,強忍住了太陽穴處傳來的陣陣痛楚,朝著那道硃紅色的背影靠近了過去。
他不知道這個帶著面具的人是誰,也不知道面具之下是怎麼樣的一張臉。
但是就是潛意識裡覺得,這個人應該很重要,不能夠讓他走了……
謝小晚來到綠洲邊緣,察覺到身後墜著一個尾巴,停下了腳步,冷聲問道:「你跟著我做什麼?」他的語氣中帶上了些譏誚,「怎麼,趕著給『心上人』報仇?」
沈霽筠也停了下來,靜靜地站在原地。一身落魄,卻依舊難掩臉上的華彩,似乎還能看出一些昔日神子謫仙的模樣。
「不是。」他先否認了謝小晚的說辭,然後慢慢地開口,「我……我應當認識你。」
謝小晚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用著平靜的語氣說:「認識又如何?我們之間已經毫無瓜葛、兩不相干了,別跟著我。」
毫無瓜葛。
兩不相干。
沈霽筠聽到這句話,心口陡然生出了一股荒涼蕭瑟,好似缺了一角,空蕩蕩的。
他怔了一下,遠遠地看著謝小晚,竟有些不敢靠近。
謝小晚見他如此,正要轉身離去,這時天際突地響起了一陣轟隆聲響,恍若一道驚雷落下。
他被聲音吸引,看了過去,見黃沙漫天,滾滾而來。
沙漠之中如同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大半片蒼穹都被黃沙打濕,只餘下一輪猩紅的圓月孤零零地吊在正中央。
一眨眼間,沙塵巨浪就淹沒了不遠處的綠洲。黃沙奔騰而至,近在眼前。
謝小晚手腕一轉,用靈力在面前撐起了一道屏障。只是半透明的弧形剛剛冒出點光來,就被狂暴的沙塵撕得七零八碎。
人力之渺小,終究比不過自然天地之景象。
謝小晚見四周流沙涌動,心知已經逃不出去了,不如反其道而行之,進入到沙塵暴的中心處。
風眼平靜,或許還能找到一線生機。
下定了主意以後,他便不再逃開,而是順著風勢而行。
沙塵暴中的靈氣暴躁,無法吸收使用,為了節省自身的靈氣,謝小晚捨去了大部分的屏障,只待必要之時再用。
嘩啦——
一陣陣從耳邊刮過,夾帶著金土鋒利之氣,稍有不慎,便會留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沙塵迷眼。
謝小晚眼前的視線模糊,聽著嘈雜的風聲,抿住嘴唇準備忍耐即將來臨的疼痛。
可等了半天,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不僅如此,周身的風沙也漸漸小了下來。
謝小晚心中疑惑,抬手遮住了鼻尖,透過縫隙向前看去。在一片漫漫黃沙中,一襲天青色的身影格外的明顯。
他怔了一下,隨後餘光瞥見一道劍光從半空中掠過。
漫天黃沙中,突然拉開了一條細長的雪線,將黃沙凍成了一個個冰碴子,凝結在了半空中。
劍光之下,風沙朝著兩側分開,憑空讓出了一條道路。
謝小晚看了一眼沈霽筠,也沒說什麼,就這麼走了上去。
沈霽筠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劍氣縈繞,像是在護著謝小晚不受風沙侵蝕。
兩人一路沉默行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番跋涉過後,耳邊的風聲終於停了下來。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謝小晚抬手拂去身上的沙塵,輕輕舒了一口氣,開始察看現在的情況。
蒼穹依舊是一片灰濛濛的,被厚重的沙塵所縈繞,只有眼前的區域無風無浪。
就好像是這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沙塵暴,就是為了將他們逼到這個地方來。
謝小晚的思緒一閃而過,正要探一探周圍的情況,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悶哼。
他的步伐一止,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沈霽筠半跪在了地上,身上靈氣不受控制地涌動著,在地上凝結出了一層薄冰。
大概是在風沙中耗費了太多的精力,他的面色蒼白,十指緊緊叩著地面,像是在忍耐著什麼痛苦。
滴答。
一顆血珠滴落在地,瞬間就被-乾涸的泥土吸收,只留下一個褐色的小圓點。
謝小晚的目光輕輕掃過,發現他的肩膀上有著一處深可見骨的傷口,血肉之中還沾著一些沙礫。
這顯然是在方才的沙塵暴中行走所受的傷。
謝小晚見到這一幕,語調柔和,帶著一些憐憫:「真可憐吶……」話音落下,他的手指卷過一縷發梢,坦然自若地說,「可是,我又沒讓你護著我。」
說罷,他就毫無留念地離去。
「別走……」
身後傳來沈霽筠沙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