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滿懷希望
簾帳輕輕晃動,掀起了一陣漣漪。
葉荒的手掌隨意地搭在膝蓋上,目光地盯著不遠處走來的一道身影。他看得有些入神,耳邊的金環微微晃動了一下,折射出一道璀璨的光輝。
少年站立在燭火旁,一襲水綠色的外袍勾勒出纖細的身影,尤其是那一處腰-肢,看起來就如同是一支的柳枝,引人想要伸手採擷。
葉荒的手指敲了一下膝蓋,上身不自覺地向前傾去,落在地上的影子好似是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隨時準備著咬斷別人的咽喉。
他靜坐了許久,突然命令道:「把頭抬起來。」
這道粗啞低沉的聲音落在了謝小晚的耳邊,惹得他的肩膀瑟縮了一下,反倒是將頭埋得更低了一些,讓人只能看見臉側一道白皙柔軟的弧度。
猶抱琵琶半遮面。
葉荒眼眸漸漸變得深沉了起來,在燈火映照下,竟顯現出貓科動物般的豎瞳來,充滿著冰冷而又野性的氣息。
他沒有開口催促,可只是安靜地坐在這裡,就帶來了一股讓人戰慄的壓迫感。
室內鴉雀無聲。
唯有窗外貼著的一張喜字被風吹得發出「簌簌」聲響。
謝小晚低頭看著腳尖,白生生的手指用力地攪在了一起,好似十分緊張的樣子。
其實謝小晚並不是害怕。
只是他清楚地知道,以自己如今的神情狀態,與真正青蔥一般的少年相比肯定是有所區別的。若是旁人仔細觀察,完全能夠發現兩者之間的區別。
不過他轉念一想,葉荒也不一定有多了解被關在這裡的替身。於是在遲疑了片刻后,他咬了咬嘴唇,還是慢慢地抬起了頭來。
夜明珠的光輝朦朧。
少年額前的髮絲有些散亂,逐漸顯現出了五官來。
朗目疏眉,瞳如點星。
大概是因為害怕,他的眼中浮現了一抹水光,貝齒咬著唇瓣,楚楚可憐。
葉荒看著少年,突地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眼前的臉還是這張臉,沒有任何的變化。
可他總覺得……面前的這個少年有些不一樣了,可到底是哪裡不一樣,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葉荒想不明白,便乾脆站了起來,大步走了過去。他伸手一把捏住了少年小巧的下頜,垂下眸子仔細端詳。
謝小晚吃痛了一聲,下意識地想要掙脫。
可不管是兩人之間的體型還是修為,都相差甚遠,所以不管如何反抗,都只是小貓撓痒痒一般,輕易地就被葉荒鎮壓了下來。
謝小晚不敢直視面前的男人,眼睫慌亂地顫動,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葉荒的指腹粗糙,粗魯地蹭過了嬌嫩的皮膚,在上面留下一道鮮紅的指印。
他眼中的豎瞳微微縮起,冷不丁地道:「你不是他。」
謝小晚下意識地問:「他是誰?」
葉荒緩緩鬆開了手,聲音帶著一股悵然:「是……」他臉側的金耳環晃動了一下,聲音逐漸消失在了唇齒間。
他看著面前這張熟悉而又有些的臉龐,略有些失神。
葉荒無門無派,從荒野中來,成為東洲之主。沒人知道他的過往,也沒人敢探究他的身世。
那些人怎麼也猜不到,葉荒當年只是東荒荒野中的一隻小幼豹。
他出生的時候,是兄弟姐妹中最弱小的一隻,算是墊窩。一般來說,墊窩是活不了的。
於是母獸毫不留情地將他拋下,帶著其他兄弟姐妹們走了。
東荒野外荒蕪蕭索,藏著各種兇悍的妖獸。
小小的幼豹蜷縮在草堆中,甚至都不用妖獸,只要刮一陣風、下一場雨,就能夠要了他的性命。
不過天道慈悲,並沒有完全剝奪他的活路。
就在幼豹奄奄一息的時候,從旁伸來了一隻溫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他抱在了懷中。
直至今日,葉荒還記得那人穿著嫩綠色的外袍,身上還帶著一股清雅的葯香,只是臉龐看不真切……
葉荒一想到這裡,心口便傳來一陣抽痛,他臉色一變,冷聲道:「你不是他!」他的眼瞳縮緊,「你是個騙子——」
一道無形的波紋擴散了開來。
葉荒身上點綴著的金首飾晃蕩,發出清脆聲響。隱約間,似乎能看見一隻怒吼的豹子。
謝小晚被嚇得倒退了幾步,一個踉蹌,直接跌倒在了簾帳之中。
他害怕極了,抱住了自己的膝蓋低低啜泣了起來,含糊地說:「我、我沒說過我是那個人,我也是被抓來到這裡的……」
聽著少年的哭訴聲,葉荒的情緒漸漸平復了下來,凜冽的殺意也隨之散去。
他瞥了一眼地上哭泣的少年,暫時放下了殺心,轉身離去。
砰——
房門重重合上。
在人影消失的一瞬間,謝小晚從臂彎中抬起了頭,臉頰上沒有一點淚珠,唇角還帶著一抹笑意。
葉荒……
謝小晚想起來了。
他與葉荒的故事,應當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他剛剛晉陞至金丹期,需要經歷第一場情劫。
多情道。
多情亦無情。
為了每次渡劫都不留痕迹,謝小晚按照上一任風月樓主的提醒,分出了一道身外化身,然後又捏造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背景。
那個「謝小晚」是一個金丹期的葯修,從小在一個小門派長大,有師父、師兄弟,亦有親朋好友。
小門派位於東洲,沒有名氣,也沒什麼資源,門中的弟子也不過寥寥幾個。
謝小晚在門派中待了一段時間,還未來得及找到渡劫對象,先在荒野中救了一隻小豹子。
小豹子奄奄一息,即將垂死。
謝小晚給小豹子餵了一顆靈藥,將他救了回來。
可那小豹子野性十足,恢復生息了以後,不說感恩,倒是先咬了他一口,接著掉頭就跑掉了。
當時謝小晚也沒多想,還將這件事當做是趣事和師弟說了。
後來,小豹子以這一顆靈藥為引,激發了體內微薄的上古神獸血脈,不到十年就修成了人形,一躍成為了霸主。
再次見到小豹子的時候,便是他上門來報這一葯之恩。
只不過小豹子認錯了人,誤將謝小晚的師弟認成了救他的人,而師弟也將錯就錯,將這份恩情收了下來。
時間過去太久,故事的具體過程謝小晚已經記不清楚了。
大概就是,小豹子與他在一起,卻將師弟當做了白月光。後來遇到了一件禍事,面臨只有一個人能活的情況下,小豹子選擇了師弟,放棄了他。
再然後……謝小晚就渡完了這次情劫,回到了風月樓。
後來也沒想到,小豹子竟然成為了東洲之主。
也不知道當初認錯的那個師弟怎麼樣了。
謝小晚攥著一旁的簾帳,慢慢地站了起來。
不管後面的故事如何了,都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而這一切都與他毫無瓜葛了。
謝小晚只是有些好奇,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一場情劫結束以後,所有的情緒都被封存了起來,不會再引起任何的波動。
現在又何必去自找煩惱?
這麼想著,謝小晚推開門,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大概是因為葉荒來了,外面巡邏的守衛不敢在附近打擾,所以四周的戒備並不森嚴。
謝小晚輕而易舉地就離開了這處院落,按照方暮所說的方向走去,找到了關押人的地方。
他一進去,就見到一群神情萎靡的年輕男女,還有一個稍年長一些的中年人,應當就是方暮的師父了。
他們一見到謝小晚,就面露喜色,出口喊道:「師弟!」
謝小晚知道他們是認錯了人,但這個時候也懶得解釋,只說:「你們跟我來,我帶你們出去。」
聽到這話,一群人又驚又喜,而後在師父的指揮下,跟在了謝小晚的身後,走出了院落。
這一群的修為都不怎麼樣,最高不過金丹後期,所以並沒有專門的護衛看守。
此時謝小晚卡著護衛巡邏的時間,又設下了一道障眼法,大搖大擺地帶著一群人離開了別院。
因為人多,目標太大,謝小晚並沒有帶著這些人回到客棧,而是讓他們待在了一個偏僻幽靜的小巷裡。
有人忍不住問:「師弟,你要去做什麼?」
謝小晚簡略道:「有些事,去去就回。」
說完后,他便趁著夜色,回到了客棧之中。
一進入閣樓中,就看見方暮一臉左立不安地回來走動著。
方暮還穿著一身單薄的裡衣,神情慌亂,一見謝小晚就迫不及待地問:「前輩,怎麼樣了?」
謝小晚抬手脫下了嫩綠色的外袍,拋了過去。
方暮伸手捧著衣服,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謝小晚揚了揚下巴,出聲道:「把衣服換上,你師門的人已經救出來了,我送你們離開東荒。」
方暮一聽這話,立刻鬆了一口氣,當場就要給謝小晚下跪道謝。
謝小晚見方暮頂著和他一樣的臉下跪,就感覺有些頭痛。他的手指一屈,一道靈氣揮灑而出,將人託了起來,同時冷聲道:「趕緊的,別廢話了。」
方暮慌亂地站了起來,匆匆穿上外套,跟著謝小晚走了出去。
謝小晚重新帶上了面具,與方暮一同來到了約定的地方。
方暮一看到同門師兄弟就眼淚汪汪:「師父,師兄!」
謝小晚看到自己的臉出現這樣的表情還真覺得有些奇怪,避開不看。
方暮的師父覺得有些奇怪,問:「這位是什麼人?」
方暮不知道怎麼說,看了看謝小晚,憋出了一句:「這是……一個前輩,是他救了我。」
還好,這些人並沒有察覺到前後兩個「方暮」不是同一個人。
謝小晚壓低了聲音,道:「趁他們還沒發現,趕緊離開東洲。」
經歷了這一番事情,這些人估計也不想再待在東洲了,對於謝小晚所說的話毫無異議。
趁著夜色,謝小晚護著這群人乘上了離開東洲主城的飛舟。
「今天做的善事,可把我一年份的慈悲心腸都用完了……」謝小晚嘀咕了一聲,見飛舟遠去方才轉身離去。
硃紅色衣擺在半空中一閃而過,隨後消失在了夜空中。
-
於此同時。
城西,別院。
一隊護衛正在巡邏,走到正門口時,突然見葉荒去而復返,都紛紛停了下來,拱手行禮道:「魔主。」
葉荒對這群人視而不見,舉步生風,走了進去。
護衛們暗中對視了一眼,無聲地交流。
「怎麼魔主去而復返了?」
「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看,是下面上貢來的東西終於合了魔主的胃口……」
葉荒形色匆匆,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回到了剛才的小院門口,抬手一揮,一道罡氣吹了過去。
罡氣撞到了門上,兩扇紅木大門瞬間支離破碎,房間內的情景一覽無餘。
葉荒抬起眼皮,望了過去。
簾帳晃動,不見人影。就連門口的陣法也蕩然無存。
人,跑了。
葉荒不怒反笑:「好、很好。」
聽到動靜趕來的護衛隊,在見到這一幕後,皆面面相覷,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葉荒望著空蕩蕩的房間,臉上笑容不變,輕聲問道:「這裡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四周沉默了一會兒。
護衛隊長從隊伍中走了出來,低著頭說:「先前,被關在這裡的人……跑出去了。」
他不敢隱瞞,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給了葉荒聽。
從方暮逃跑,到護衛隊去搜查抓人,被攔在了風月樓的住處……離開之後,又意外地撞上了倉皇逃走的「方暮」。
葉荒眼瞳微微一縮:「風月樓……那個人還說了什麼?」
「他說……」護衛隊長猶豫了一下,還是學著謝小晚的口吻,將那些挑釁的話語如數告之,「這面子——還是讓魔主親自上門來要吧,不然,我怕你接不住。」
聽完了以後,葉荒的臉色沉了下來。
護衛隊還以為葉荒要發貨震怒,全部噤若寒蟬。
等待了一忽兒后,卻聽見耳邊啞然一笑。
「有趣、有趣,竟然被人耍了還不自知。」葉荒笑意吟吟,不見一絲怒意,「你們抓回來的那個人……是風月樓主。」
護衛隊長一驚,隨後壯著膽子說:「風月樓主敢如此戲耍我們,顯然是沒有將東荒放在眼裡,還請魔主派遣屬下前去,一雪前恥。」
葉荒的手指蹭過耳邊的耳環,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可知,我最討厭什麼人?」
護衛愣了一下:「屬下不知。」
葉荒緩聲道:「我最討厭騙我的人,還有……沒有用的人。」
話音落下。
一道冷光劃過。
接著,在場的人都聽見了清晰的「啵」的一聲。
像是什麼東西爆炸了。
是什麼東西呢?
護衛隊長疑惑地低下頭去,恍然大悟——原來,是他的心臟啊。
葉荒收回了手,看都沒看一眼倒下去的屍體,臉上的笑容逐漸扭曲,舌尖一點點地舔過指尖掛著的碎肉與血珠。
其他護衛不寒而慄,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葉荒甩了甩手,手腕上帶著的金鐲叮咚作響,額前一縷黑捲髮落下,遮擋住了凶性十足的豎瞳。
他跨過面前的屍體,朝著門外走去。正要走出的時候,突然又停住了腳步。
葉荒垂眸端詳著自己的手掌,指節彎曲、指尖鋒利不似人形,上面還殘留著斑駁的血跡。
看著看著,葉荒輕笑了一聲:「這樣……沒意思,已經很久沒有人膽敢欺騙過了。」他沒有回頭,只是隨意地吩咐,「下一輪比試,我要和這個風月樓主,在同一個隊伍之中。」
此次千年之約舉辦地點在東洲,葉荒身為東道主,這點小權利還是有的。
葉荒咧開了唇角,笑意中帶著一抹嗜血。
他要讓這個風月樓主知道,欺騙他的後果是什麼……
-
三日之後。
第一輪比試結束,排名前一萬的修士晉級到了下一輪。
按照以往的規矩,第二輪比試的內容為「玄天迷城」。
比試時間為十日,舉行的地點便在靈器「玄天鏡」開闢出來的小世界里。
進入玄天迷城之後,不管是誰,修為都會被壓制在金丹期左右,所有人在同一起跑線上開始競爭。
玄天鏡會在每日午時隨機投放資源,有靈器、靈石等物,其中修士可用撿資源提高自身的戰鬥力,也可靠擊敗其他隊伍爭奪物資。
在第一日的午夜時分,玄天鏡會落下一團毒霧,霧中修士若是沒能及時逃出,就視同是淘汰。而每過一日,毒霧就會擴張一定的距離,直至有隊伍勝出,才會停止。
按照隊伍的存活時間、淘汰人數進行排名,取前一千名修士晉級到下一輪。
千年之約的比試可以算得上是公平。
第一輪考驗的是修士們的修為能力,第二輪考驗的則是團隊配合、默契等。
只要運氣好點,就算是小宗門也能有人晉級到最後一輪比試。
謝小晚大概了解了一下「玄天迷城」的規則,便拿著上一輪發放的玉牌,進入到了玄天鏡之中。
玄天鏡光芒閃爍,一陣白霧朦朧擴散。
待到白霧散去,所有人就已經置身於另一片天地之中。
謝小晚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玉樹瓊花、山色朦朧。再一看,四周沒有一個人影。
是被分散了嗎?
為了防止第一時間起衝突,所有人都被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謝小晚拿出了玉牌,上面顯示出了玄天世界的大致地圖,其中一個綠色的光點代表著他自己,而在水流山脈之間,還閃爍著三個紅色的光點。
這應該就是他的隊友了。
按照玄天鏡的規則,是會優先讓同門弟子組成一隊的。不用多想,這三個人肯定是風月樓的弟子。
謝小晚收起了玉牌,決定先和她們匯合。
其中一個光點距離最近,謝小晚率先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待翻過了一座山脈,便遠遠看見樹林中山過一道身影。
他沒有看清那人是誰,只身影有些眼熟,便遙遙喊了一聲:「妙音——」
前方那人大概是聽到了這聲呼喚,從樹林中走了出來。
只見他身著一襲天青色的長袍,一根簡單的枯枝插-在發間,看似有些落魄。
謝小晚的腳步一頓:「怎麼是你?」
沈霽筠也有些意外,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說什麼。只是話還沒出口,就聽見遠處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謝小晚看了過去。
只見遠處走來一個身披金紅袈裟的僧人,他唇紅齒白,平白給山水間添了一份亮色。
謝小晚:「……」
怎麼又是他們兩個?
沒事,還有一個隊友名額,這下肯定是風月樓的弟子了……吧。
他見玉牌上的光點逐步靠近,滿懷希望地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