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萬籟寂靜
按照這輪比試的規則,會優先將同門弟子歸於一隊。現在前面兩個隊友都不是同門,最後一個名額應該肯定是風月樓的弟子了……吧。
話雖這麼而說,可不知為何,謝小晚總感覺心中有些沒底。
他抬起眼皮望向了遠處。
俄頃,可以看見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黑影。
日光斜斜落下,格外的刺眼。
謝小晚的雙眼微合,遮擋住了些許光輝。
黑影在朝著這邊靠近,兩者之間的距離縮短,同時四周的浮光散去,顯現出了來人的真容。
只見他的身材高大矯健,肩寬腿長,在大步行走在荒茫草野之時,就如同一隻正在奔跑的豹子。在日光照耀下,小麥色的皮膚上更充滿著一股最為原始的野性。
在看清他樣貌的一瞬間,謝小晚的頭皮有些發麻。
「……」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神仙隊伍啊。
有一個望山宗的雲竹君,他的前任渡劫對象;一個西漠密教的佛子,也是他曾經的渡劫對象;現在的東荒魔主,呃……同樣是他的渡劫對象。
謝小晚不動聲色地掃過身旁站著的人,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臉頰,在摸到臉上帶著的面具后,方才無聲地鬆了一口氣。
還好,他有先見之明,提前帶上了面具。
不然的話,怕是要糟。畢竟面前的這些人,不管哪個,只要走出去就都能在修真界中掀起一陣波瀾。
謝小晚不想給自己多找麻煩,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側頭看向一旁的樹林。他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還假裝在認真地欣賞著面前的景色。
嗯……
這樹真好,這葉子長得真好、真俊。
謝小晚:「……」
現在要帶好面具、捂好馬甲,不要和這些人產生過多的聯繫,免得被發現端倪。
這麼想著,但謝小晚還是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過去。
不過轉眼間,葉荒就已經來到了樹林前面,他掃過面前站著的人,眼中的豎瞳微微一縮。
嘩啦——
一隻灰鳥從枝頭掠過,扇動羽翼時發出的聲響打破了此時的寧靜。它落在了枝頭,歪著小腦袋,疑惑地看著下方的四個人。
藏鏡的佛珠不停地轉動,口中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葉荒看了過去,在看到藏鏡的時候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西漠佛子,好久不見——」
藏鏡低低垂眸,語氣平淡地回道:「葉施主,多年未見,你的殺心還是如此的重。」
葉荒朗聲笑了起來,耳側的金環輕輕顫動,可見上面刻著一道道複雜神秘的梵文。
枝頭的灰鳥被嚇了一跳,連蹦帶跳的跑走了,留下一片羽毛,從半空中緩緩地飄落了下來。
葉荒的笑聲戛然而止,瞳孔拉長,變成了一條狹長的直線。他陰沉地說:「死禿驢,再說一句廢話,我就殺了你。」
藏鏡的涵養極好,就算是被這麼當面罵了,也依舊不起波瀾,只轉動佛珠的速度變得有些慢了。
葉荒的臉變得很快,轉開了目光后,臉上的陰沉散去,唇角又揚起了一抹微笑。
他看著站在一旁的天青色身影,問道:「這位是……?」
沈霽筠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在聽到「沈霽筠」這三個字的時候,葉荒的瞳孔猛地縮緊,隨後笑容變得越發地洋溢:「雲竹君,久仰久仰——」
沈霽筠微微頷首,看起來並不想過多的寒暄。
葉荒雖然是在笑著,可笑意卻沒有抵達眼底。
西漠佛子、雲竹君……他只想和那個風月樓主在一隊,好好報一報被欺之仇,怎麼就和這兩個人撞上了。
看來是玄天鏡的規則被觸動,導致出現了不明的錯誤,讓四個本就不應該在一起的人湊到了一起。
不過,這樣也挺有趣的。
葉荒這麼想著,將目光投向了角落。
從他出現開始,那人便一言不發,靜靜地站在一片陰影下。只見一襲銀紅色長袍包裹著纖細青蔥的身形,再配以一條綉白色的腰封細細地勾勒出了一條細緻的腰線,格外的奪目。
葉荒原本以為,那風月樓主必定用了什麼改變身形的障眼法才變成少年模樣,沒想到……這就是他原來的模樣嗎?
葉荒盯著這剪影片刻,生出了一股熟悉的感覺。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清那人的樣貌真容,可是抬眸一看,卻只能瞧見一張詭異的臉龐。
那臉上覆蓋著一張面具,半白半黑,一面是菩薩低眉,一面卻是妖魔鬼魅。
面具的效用應當是掩蓋面容、遮擋他人目光。可這張面具卻好似適得其反,反倒充滿著蠱惑意味,讓人想要去一探究竟。
葉荒的眼瞳逐漸深了起來,下意識地上前一步。
謝小晚察覺到了從旁投來的目光,退了開來。
葉荒止住了腳步,剋制住心頭的欲-望,裝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風度翩翩地問道:「請問這位是……?」
謝小晚的目光輕輕一瞥,隱去了真名,只道:「風月樓主。」
葉荒是生於東荒中的豹子,天性狠厲嗜血,也同樣有著野獸般的敏銳。他莫名地覺得,這張面具之下藏著一個很重要的真相。
「既然有幸成為同伴,為何要隱藏真容?」他的話雖溫和,實則卻咄咄逼人,「不如摘下面具,以坦蕩示人。」
謝小晚的手指輕輕一屈,回了一句:「我不想。」
被拒絕了以後,葉荒終是忍不了了,他閃身上前,伸手就要去摘下那一張詭異的面具。
謝小晚還沒來得及躲開,就見一道天青色的身影出現在了面前,擋住了襲來的一陣利風。
沈霽筠抬手按住了葉荒的手腕,語氣冷淡地說:「他說,他不想。」
葉荒的動作被打斷,口中發出了野獸般的低吼。
兩人誰也不肯避讓,便僵持在了這裡。
最後還是藏鏡出來打圓場勸說:「葉施主,既然分到了一隊,就說明我們四人有緣,又何必如此?」
葉荒冷笑一聲,甩開了手:「誰和你有緣?惺惺作態的死禿驢。」不過話雖這麼說,他還是退到了一邊,沒有再出手。
可事情還遠沒有了結。
葉荒就是一隻蟄伏在暗中的豹子,若是被他找尋到機會,他必定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咬斷獵物的咽喉。
謝小晚察覺到了危險,目光在其他人的身上掃了一圈,還是選擇往沈霽筠的旁邊靠了一下。
因為剛才這一個插曲,四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周圍的氣氛也逐漸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
謝小晚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抬眸一看,見半空中飄出了一道明顯的青煙。
從煙霧升起的方向來看,應該就是在不遠處。
大概是他看得時間有些久,其他人也發現了這道煙霧。
藏鏡凝視了一會兒,道:「煙霧升起的地方,應當是有玄天鏡掉落的物件。」
在玄天迷城中,不管是什麼人、修為有多高,統統都被壓制在金丹期,同時身上的神兵利器也失去了效用,與他人在同一起跑線上。
若不能及時找到玄天鏡投放下來的靈石靈器,就算是雲竹君等人都有可能會被淘汰。
聽聞此言,在場之人都往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謝小晚低聲道:「不如……先過去?」
沈霽筠頷首。
其他人也並沒有意見。
一行人朝著煙霧飄出的方向靠近了過去。
沈霽筠走在最前面,謝小晚與藏鏡跟在後面,而葉荒一個人孤零零地落在最後,遊離在隊伍之外,好似一個鬼魅的獵人。
等快到目的地的時候,沈霽筠卻停下了腳步。
謝小晚正疑惑,就聽見一道冷清的聲線在耳邊響起:「有人。」
聽到這兩個字,謝小晚掃了過去。
只見玄天鏡投放下來的東西靜靜地躺在一片空地中央,而四周林子里人影綽綽,藏著不少人。
這一片區域不止他們一個隊伍,而投放下來的包裹卻只有一個。
所有人都虎視眈眈地盯著空地上的包裹,但是過了許久,都沒見有人率先上前去。
也是,只要有人動手,那個人就會立刻成為眾矢之的。
謝小晚站立在一叢灌木旁邊,冷眼看著這一幕,腦中突然想到了一個畫面。
餵魚。
只要灑下一點魚餌,池塘里的魚就會迫不及待地鑽出水面,搖著尾巴去爭奪著不夠果腹的食物。
而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
僧多粥少,所有人都被這「魚餌」操控著,一場大戰必定不可避免。
謝小晚不太喜歡這種感覺,甚至在想,還不如早點被淘汰,從玄天迷城中出去,回去逍遙自在的好。
可轉過這個念頭,他又要到,若是故意被淘汰,回去以後肯定會被妙音好一陣念叨。
這件事,至少也要被說個幾十年吧。
謝小晚:「……」
還是算了。
不被淘汰,只能努力晉級。
可怎麼樣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到那個包裹呢?
若是在外面,以謝小晚這一組人的修為配置,對待旁邊的這群修士可以說是單方面的屠殺。
可如今所有人的修為都是金丹期,他們並不能勝出多少。
謝小晚雙手抱肩,凝眸沉思著。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先聽見從旁傳來一道略帶興奮的聲音:「這竟然是雲竹君!」
世人皆知,雲竹君修無情道。
手持一把無情劍,戰力天下無雙,無人能夠匹敵。
聽聞此言,在場超過半數之人都看了過來。
一瞬間,沈霽筠所在的地方就成為了中心點,甚至連包裹都被遺忘在了邊上。
謝小晚心想: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追星嗎?
不過很快,其他人的發言就打破了謝小晚關於「追星」的想法。
「雲竹君在這裡,要不我們先退了吧?」
「怕什麼,就算是雲竹君這樣的任務,現在也不過只有金丹期的修為。」
「不如我們先一起攜手將雲竹君淘汰了,這樣一來,也能減少一些威脅。」
「是啊,淘汰了雲竹君,也算是一件揚名立萬的事了。」
最後一句話直接擊中了修士們的心坎。
他們在場大部分人都將會是碌碌無為一輩子,直到壽元耗盡,化作一捧塵土,也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迹。
現在,就有這麼一個機會放在他們的面前。
只要淘汰了雲竹君,將來也有機會在眾人口中提上一嘴。更不用說,還能提前給第三輪比試減少一些威脅。
如此一來,眾人的目光閃爍,朝著這邊靠近了過來。
沈霽筠一人立在原地,神情淡漠,並沒有受到影響。
藏鏡提醒道:「沈施主,小心。」
話音剛落,便是殺機四伏。
在玄天迷城之中,就算沈霽筠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被壓制在金丹期。再加上他本身就處在入魔狀態,四肢上還纏著鎖鏈,更是要比他人多了一些禁錮。
雙拳難敵四手。
眾人齊上前來,沈霽筠只好節節避退。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些相形見絀,他一時避讓不及,身上就出現了一道道傷口。
沈霽筠悶哼了一聲,一灘鮮血灑在了地上。
其他人見到鮮血卻紅了眼睛。
「殺了他!」
「這可是世間僅有的機會,錯過就沒有了。」
「上——」
眼看著情況不妙,藏鏡念了一聲佛號,也加入到了其中,幫忙應對敵人。
如今場上便只有謝小晚與葉荒置身事外。
兩人對視了一眼。
葉荒咧嘴一笑,滿是興奮與嗜血。
謝小晚見四周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沈霽筠的身上,沒有關注最重要的包裹,心頭一動。他避開了戰場,閃身掠了過去,輕而易舉地就將包裹拿在了手中。
一入手,包裹便自然散開。
謝小晚低頭一看,裡面放著幾枚靈石,還有……一柄劍。
劍非好劍。
看起來只是普通的靈器,普通至極。若是在外面,謝小晚連個眼神都不會施捨過去,可現在在這玄天秘境之中,這樣的劍,卻是一把難得的利器。
謝小晚抬頭看了過去。
距離不遠處,喧鬧陣陣,殺戮漸起。
眼看著沈霽筠深陷泥潭之中,寸步難行,敗退出局,只是時間問題。
在玄天秘境中,螞蟻亦能撼樹。
難道從未嘗過敗跡的沈霽筠,就要落敗於此嗎?
謝小晚猶豫了一會兒,很快就做出了選擇。他握住了劍柄,朝著人群中朗聲喊道:「沈霽筠!」
沈霽筠分出心神,往這邊看了過來。
謝小晚抬手一揚,將手中的劍刃拋了過去。
沈霽筠沒有一點遲疑,直接伸出手,穩穩地握住了這柄劍。但因這動作,他躲避不及,胸口中了一掌。
砰——
沈霽筠退後數步方才站穩,唇角靜靜流淌下一道血跡。
「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快上!」
「趁這個機會殺了他!」
其他人已經殺紅了眼睛,沖了上去,想趁著這個機會將高高在上的雲竹君拉下神壇。
沈霽筠垂下了手,站在原地未動。
一襲天青色的衣衫上滿是乾涸的血跡,甚至連髮髻都散亂了下來,不復往日的清逸雅緻。
可,不管如何落魄狼狽,只要手中有劍,他便是——
樹林之中,刮來了一陣寒意。
在寒風所至之處,樹葉枯黃,生機凋零。
一道劍光閃過。
萬籟寂靜。
劍刃平整雪亮,折射出一雙雙驚恐的眼睛。
-
是夜。
小溪流水潺潺,濺起晶瑩的水珠。
一柄沾滿鮮血的劍被插-在石子間隙之中,任由水流衝去了劍刃上沾染著的血跡。
沈霽筠半跪在岸邊,伸手撩起溪水,慢慢地清洗著身上的傷口。他的傷勢不輕,血肉裂開,可他卻好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在這過程中,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一旁,一堆篝火點燃。
伴隨著「噼啪」聲響,從火光中飄逸出點點火星。
藏鏡端坐在篝火前,默念著佛經。
而葉荒不知道去了哪裡,早就不見了身影。
謝小晚背靠著樹榦,垂著眼皮,修長的手指舒緩緩舒展又合攏了起來,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這一隊人就這麼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不知過了多久,半空中突然響起了沉悶得「咚」的一聲。
這像是一個提醒。
在這道聲音落下后,肉眼可見四周瀰漫起了一陣霧氣。
霧氣呈淡紫色,但還靠近,便能聞到一股腥臭的氣息。
遠遠看去,毒霧彌蒙,好似活物一般,還在不停地吞噬附近一切能看見的東西。
按照玄天迷城的規則,若是在毒霧中待久了,是會被自動判定為淘汰的。
藏鏡站了起來:「霧氣會擴散,還是先去安全的地方吧。」
謝小晚「嗯」了一聲。
沈霽筠起身,穿好了衣服,拔出了劍刃,站了起來。
他們遠離了霧氣,朝著安全之處靠近。
夜色濃稠,月光冷清。
走在路上,沈霽筠突然啞聲問道:「你為何要一直帶著面具?」謝小晚還沒回答,就聽見他又猜測道,「是……要避著什麼人嗎?」
謝小晚的語氣生硬地說:「雲竹君,你不覺得這問題有些多管閑事了嗎?」
聽到這個回答,沈霽筠止住了話,不再繼續問下去了。
不知為何,一向冷漠無情的雲竹君,現在倒顯得瞻前顧後了起來,像是生怕惹惱了身旁之人。
謝小晚見狀,腳步一頓,落在了隊伍的最末端。
又走出一段距離。
謝小晚突地感覺一陣陰風襲來,他側身避開,抬手相擋。
叮!
兩者相撞,響起了金玉碰撞之聲。
謝小晚還以為是有外人偷襲,結果定睛一看,看見黑夜中亮起了一雙綠瑩瑩的眼睛,其中眼瞳豎起,猶如野獸一般。
葉荒邁步走出,同時一股壓迫力撲面而來:「遲早有一天,我會把你的面具……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