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帶紅面具的刺客
大夏曆來重武,尤其是在隆慶一朝,更是給了武將們無上的榮耀。原本文人地位也不低,但兩相比較之下,差別待遇難免叫人心裡有了落差。
便是世代言官的寒家,也覺光靠一張嘴沒法撐起這書香門第,那時還是禮部小文書的寒世修給自己兒子取名『鐵衣』,便是由衷地希望他能走武舉的路,為日漸薄弱的寒門在軍中撐一根頂樑柱。
奈何寒門的書香味濃重到門前那兩樽石獅子都顯得十分儒雅,寒二公子在這樣的氣氛中熏陶長大,實在生不出什麼壯志雄心來。
寒尚書數度想要將踏上『歧途』的兒子拉回武舉的正途來,奈何其用力過猛,反而將寒鐵衣推向了紈絝子弟的行列,文不成武也不就,任憑他再悔不當初,也無濟於事。
而同時,寒世修又是個近乎迂腐的老頭,在他眼裡,男兒居廟堂守邊關,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顧好內院,似鳳白梅這樣不僅登堂入室還挂帥出征,實在不成體統。
當然,這是寒尚書沒見過鳳白梅在戰場上的樣子,他若是見了,就不是裝裝病鬧鬧小情緒這麼簡單,恐怕真要以頭搶地誓死阻婚了。
便是寒鐵衣這樣時常在外晃蕩的人,見過鳳白梅那張因戰鬥而興奮的笑臉后,也是半晌沒有緩過神來。
剛經過一場酣戰的梨花林鋪了滿地雪色,有鮮血雜在其間,本就淡薄的清香被掩了個乾淨。
寒鐵衣靠著一棵上了年歲的梨樹坐著,凌亂的發掩不住耳廓上的血跡。
天機閣三名黑衣蒙面的弟子守在他周圍,另有兩名弟子正在收拾刺客的屍體,而其餘十名弟子,則隨著鳳白梅去追他們現身時便撤退的刺客。
「閣主。」一名弟子喚了一聲。
寒鐵衣強迫自己收起雜亂的思緒,起身行了過去。
弟子指著地上老婦的屍首道:「血衣門的標記。」
寒鐵衣應聲望去,只見老婦臉上的人皮面具已經完全脫落,看模樣竟是個不到三十的女子,額角有一塊半拳大小的紅色印記。那火焰狀的印記呈現蓮花形狀,確實是江南紅蓮城血衣門的標記。
寒鐵衣蹙眉,眸中露出不解。為何會是血衣門的人?
花雁回說過,動手的人不是江湖中人。而鳳白梅也說,刺客身手並不算好,勝在配合默契。可看這些刺客的身手,不能說差。是他和鳳白梅的判斷出現了錯誤,還是這些刺客和鳳家老宅、雁回山下的並非同一批?
他正疑惑著,黑衣弟子又遞上一物:「這枚六棱飛鏢並非我閣中弟子所有。」
寒鐵衣接了飛鏢在手,細細摩挲上頭的花紋,低眉苦笑,喃喃道:「老墨呀老墨,你是不讓我擔驚受怕心裡不舒服是吧?」
此時,一名弟子從山下來,回說:「宣威將軍武德忠親自在山下布防,擒敵七人,殺敵五人。」
寒鐵衣雖早知道鳳白梅還有安排,卻不料她竟把老將軍都請動了。
「加上這三人,刺客一共十五人。」他想了想,又問:「小白呢?」
那名弟子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閣主說的是誰,道:「鳳將軍同老將軍打了招呼后,便策馬走了。」
寒鐵衣知道她是去抓鳳府內鬼去了,道:「她身上有傷,你們跟上去,務必保證她的安全。」
「是。」
天璣坊共有四百四十八戶,以地形分了十五里。周柳氏一家居在靠近城樓的位置,相較於鳳府那樣的大家宅院,他們家的三屋帶小院子便顯得矮小狹窄了許多。
馬是沒法進天璣坊的,鳳白梅只能徒步穿梭在逼仄的巷道里,這令她的速度慢了不少。
她頭髮已經梳理過,攏了一縷在胸前。身上披著一件薄薄的褐色披風,是在千公佛山腳同京畿營的小士兵要的,以遮擋身上的血跡。
鳳麟劍被她執在身後,也用披風遮擋住了,只露出一截黑色的劍穗來,那劍穗也與旁的不同,是用細小的鐵鏈串了磨出多面稜角的小鐵球,末端是縮小版的袖鏢。
路她是早就走熟了的,不多時便看到從人高的院子里長出的一株倒插柳。
石堆的院牆上爬滿了綠植,木門塗了紅漆,釘了綠環。從院牆外望進去,院中地面鋪了石磚,幾個晾曬草藥的架子,邊上還有大人小孩的衣物。
鳳白梅在臉上揉開一抹微笑,方抬手叩門。
好一會兒,院中才傳來開門的聲音,一個腳步聲小跑著靠近,將院門打開一條縫,卻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
女孩張著一臉好奇,問:「你找誰?」
鳳白梅問:「這裡可是周柳氏家?」
女孩想了想,點頭。
鳳白梅又問:「你家大人呢?」
女孩道:「在睡覺呢,你有什麼事嗎?」
鳳白梅抬頭看看,太陽還明晃晃地掛在半空中,晌午才過,一家子人都在睡覺?
「既如此,我改日來。」她說著,當真便轉身走了。
那女孩望了望她的背影,關上門,走回到主屋前,盯著緊閉的房門看了半晌,小小的腦袋裡大大的疑惑,嘀咕著說:「阿娘今兒個怎麼想著要睡覺呢?」如此疑惑著,她轉身進了偏屋,抱著床上的布娃娃玩耍。
小女孩不知道的是,告訴她正在睡覺讓她不要打擾自己的阿娘,此刻一雙眼睜的溜圓,滿是驚惶的瞳孔里倒映著一片血色。
周柳氏坐在炕上,渾身抖如篩糠。一柄薄刃抵在她喉間,薄刃的主人裹了件黑色的斗篷將身子遮了個嚴實,臉上帶了紅漆面具。
「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是乖乖聽我的話,毒殺了武煙和鳳臻,你還能有一線生機。」沙啞沉重的聲音從面具下傳出:「第二,落在官府的手裡,受盡酷刑痛不欲生。」
周柳氏瑟瑟發抖,結巴著說:「我一個婦人,怎麼做得到?」
面具人冷笑:「你不是成功挑唆了鳳臻將鳳白梅騙去了鳳家老宅嗎?還將鳳白梅去千佛山的情報也傳了出來,雖然是個婦人,卻是在鳳家呆了整整九年的婦人,鳳家上下對你信任有加,下毒對你來說不是難事。」
「可……可你當初只是說想要知道他們的行蹤,並沒有說要殺他們呀!」周柳氏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更何況,鳳家將軍回來了,她一定會發現是我做的。」
「你放心,你的鳳將軍,此刻應該埋骨荒山,再也回不來了。」面具人陰惻惻地笑出聲:「什麼鎮魂將軍,不過如此。」
周柳氏更加驚駭,那面具人揚了揚手中的劍,陡然冷聲:「少說廢話,你若不答應,我現在就殺了你女兒,還有你那在城郊做木匠的丈夫。」
「我……」周柳氏又驚又駭,強烈的恐懼奪走了她的思考能力,蠕動雙唇也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聲響。
面具人耐心漸漸被磨光,厲聲喝道:「趕緊做決定。」
周柳氏被他這麼一驚,三魂六魄歸了體,低眉看著橫在眼前的劍,眼中的恐懼逐漸換做死一般的決絕:「你殺了我吧!」
她說著話,起身跪在炕上,沖著面具人「嘭嘭嘭」地磕頭,一面哀求道:「你殺了我,放過我女兒,她才十三歲,什麼都不知道,你殺了我饒了她吧。」
面具人愣愣地退後一步,隨後滿是譏諷地道:「你這算什麼?是怕自己不能得手,還是突然念起了鳳家的恩情?你拿我銀子的時候,想過今日嗎?」
周柳氏恍若沒聽到他的話一般,只是一個勁兒地扣頭,嘴裡重複著「求求你饒了她吧」的話。
面具人的耐心終於被磨的一絲不剩,冷哼一聲,提劍便刺。卻聽一聲巨響,瓦片砸了下來,塵土飛揚中,一道寒光從上而下,將他刺向婦人的劍格擋開。
他往後退了數步,身體抵到牆上,定眼一看時,卻見一女子持劍擋在周柳氏跟前,身上披著薄薄披風,但腰間血跡明顯,空氣里充滿了血腥味。
面具人的目光落在女子橫在身前的那把劍上,劍身就像是一條銀色的鳳尾,劍柄處為鳳頭的形狀,鳳嘴上垂了十來寸長的鐵制劍穗。
「鳳麟劍。」面具下的瞳孔下意識地縮緊,即便心裡有了答案,極度震驚下,他還是問了一句:「你是誰?」
「你要殺我,卻不知道我是誰?」鳳白梅揚眉冷笑,偏頭同身後的周柳氏道:「想要活命,就帶著你女兒去鳳家。」
多年來對鳳家人的信任,令周柳氏沒有絲毫的猶豫,一骨碌起身離開了屋子,出門時還好心地將房間門帶上。
「沒死在千佛山,讓你失望了。」鳳白梅將面具人上下一打量,冷笑著道:「是你自己開口,還是我揍到你開口?」
面具人下意識地握緊了劍。能做鎮魂將軍的人,除了腦子要好使外,身手自然也不能差了。略想了想,他整個人便鬆了下來,自以為幽默地道:「怎麼好讓美人動手,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這麼爽快,鳳白梅反而不信了,揚了揚手中冷劍:「理由。」
面具人仰頭想了一想,啞著嗓音問道:「你知不知道,十三年前血衣門被滅的真相?」
鳳白梅心頭狠狠地一跳。短短几日的功夫,她已經無數次聽到這個門派了。
一個被天機閣剿除的江湖門派,和十三年前落魂關的戰敗,到底有何牽扯?那封揭示一切真相的手書,這些一路從雁回山追到洛陽城的殺手,他們的目的,好像都是奔著十三年前的落魂關去的。
那麼,十三年前的落魂關,究竟發生了什麼?
「真相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他們不肯告訴你罷了。」面具人忽然揚高了聲音大笑,笑聲就像是一群鴨子叫喚,難聽極了。
鳳白梅蹙了蹙眉,卻見那面具人忽的幻化做一條黑影,從她破開的屋頂溜走了,留下一句:「血衣門的事,你知道該去問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