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男子漢鳳小公子
雨水揪著春的尾巴不肯撒手,或是晨間或是晚間必要出來玩鬧一番,將炎炎氣溫往下壓,可到底是春去夏將來,氣溫一日比一日高。
千佛山那一場帶血的梨花雨,於三月二十九日一大早,便在洛陽城中散播開來,人們立即想到了鳳家老宅那把大火,兩下勾連,中間串了個鳳家將軍和寒家二公子,便很有些說頭了。
關於刺客的猜想,大致分為了三個類別。
第一是仇家上門。鳳家從前得罪的人不少,鳳白梅握鎮魂帥印期間,得罪的人更不少。如今她沒了鎮魂軍撐腰,正是好算賬的時候。
第二是鳥盡弓藏。此類猜想涉及到頂破天的大人物,不可言說,只可意會。
第三,關於寒二公子。他們並不知道刺殺是從雁回山下便開始的,只知道兩次刺殺的時候,寒二公子都在場,說不定刺客是奔著他去的。
洛陽城茶館酒肆中流傳的版本,多傾向於第三個。人們在此基礎上,抽絲剝繭一番,忽然發現了一件被他們一度忽略了的事情,那就是以風流浪蕩聞名洛陽的寒二公子,他的身份還是可圈可點的。
親姐姐是一國皇后,他和皇帝打小一起長大,還撈了天機閣閣主這個肥差,多重身份簡直遭人羨慕嫉妒恨。有那麼一兩個將恨意付諸行動,也說得過去。
就在眾人為此事議論紛紛之際,江南一樁喜訊傳到了洛陽:江南望北山葬劍山莊十年一度的開爐大會提前了。
提起葬劍山莊,哪怕是個孩童,稍微有點做大俠的想法,都知道那是個可以讓他成為大俠的起步點。一個『俠』字,代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所以首先你得有一把刀,當然,劍也是一樣的。
葬劍山莊的劍,是整個大夏乃至落魂關外都出了名的。山莊現任莊主吳子懷,十歲起鑄劍,十年磨一劍,如今一甲子,共出五柄名劍。
第一把名鈞天,獻給了先祖皇帝,換來葬劍山莊與朝廷的合作,現如今存於先帝舊居頤和宮。
第二把曰勾弦,為上任天機閣閣主聞煜所得,其時少年英俊不過十五年歲。
第三把單名曌,謂之『日月凌空除魔衛道』的意思,現如今供奉在武林盟主陸淮陰的府上。
第四把,是吳子懷專程為一十七歲的少年量身打造,依照少年冷冰冰的性格,取名不語,成就了天下第一劍的名聲。不過,人們只知道天下第一劍手裡握著不語劍,可這握著不語劍的人到底長什麼樣,他們就不得而知了。尤其這幾年天下第一劍息了聲息,甚至有人猜測,他是不是死了也未可知。
吳子懷的第五把劍是應魔教教主花雁回之求打造的鳳麟劍,使用者鳳白梅。
這五把名劍,除了第一把被拽在太祖皇帝的手裡,沒機會在江湖上揚名,其餘四把劍,都是聲名大噪,便是混跡軍營九年的鳳白梅也常因為這把劍而被江湖中人提及。
而如今,距離鳳麟劍出世才過了九年,吳子懷的第六把劍提前一年面世,又將在江南掀起萬人空巷的盛況。
哪怕你手無縛雞之力,拎著一柄出自吳子懷之手的劍,已然在成俠的道路上成功了一半,至於另外一半嘛,那就看天分和運氣了。
寒鐵衣接到葬劍山莊的請帖時,樓前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但慘白的太陽光卻以刁鑽的角度投進窗來,在他臉上蓋了一層陰雲。他將手肘靠在矮窗上,曲著大長腿,整個人看起來十分頹廢。
而同樣頹廢的,還有用雙手撐著肉肉的臉頰靠在矮几上的鳳臻。
鳳小公子剛剛得知,自己相親相愛了十三年的奶娘,竟然聯合外人,要置他的姑姑於死地。小小的腦袋裡彷彿炸開了一顆火雷,將他的頭炸的裡外焦糊,失去了思考能力。
「喂。」寒二公子從前途堪憂的百忙之中,抽出一點空閑,伸出大長腿踢了踢鳳臻:「小白說,讓你決定怎麼處置周柳氏,你倒是趕緊拿主意啊。」
鳳臻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轉了轉,眼皮往下一搭,粗黑的眉毛往中間一攏,白白的小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難受的神情來。他實在想不明白,奶娘為何要那樣做?
「母親一向寬厚,府上的下人月錢足足是外頭的一倍不止,逢年過節,或家中有事的,還會有貼補。她也總是和藹親切,從不打罵苛責下人。就算是我頑皮了一些,但自我感覺還沒到讓奶娘厭惡的地步。」低低的聲音里,有五分的委屈,五分的不解。
寒鐵衣咧著嘴:「同你沒多大關係。」
鳳臻眼中一亮,但也僅僅是一瞬,他抬頭盯著寒鐵衣,希望這個不靠譜的准姑父嘴裡,能吐一回象牙:「可姑姑為何讓我來做決定?」
可惜,寒二公子這張嘴裡吐出象牙的時間,屈指可數:「因為你是男子漢唄。」
「姑父。」鳳小公子高興歸高興,但也知道現在他離男子漢還有一丟丟距離,他使出殺手鐧,哀求道:「咱們可是擊掌為盟指天起誓,如今我遇著難了,你得幫幫我。」
寒二公子被小公子戳中了軟肋,當即一改紈絝模樣,正經道:「小白一嫁,鳳家就只有你和你母親了,屆時你難道還要你母親替你撐著嗎?」
「當然不!」鳳臻立即雄赳赳氣昂昂地站起身來,挺直了小身板道:「我是鳳家唯一的男丁,鳳家就是我的責任。」
沒等寒鐵衣把誇讚的話說出口,那小臉上的神情又垮了下去:「可我現在還這麼小,鳳家那麼大,怎麼撐得起來?」
「沒志氣。」寒二公子生平不識志氣二字,但並不妨礙他懟人:「你姑姑十五從軍,十九挂帥,像你這麼婆婆媽媽的,到了五十歲也做不了鳳家的主。」
「那是我姑姑,你神氣什麼?」鳳臻畢竟是小孩子,被寒鐵衣一攪和,頓時就把眼前的愁苦扔到九霄雲外,互懟起來。
寒二公子更加得意:「她馬上就是我的妻子了。」
「婚還沒成呢!」鳳臻瞪著他:「寒老頭要是不改口風,我姑姑就不嫁你們寒家,我養她一輩子。」
「這才像個男子漢。」寒鐵衣撫掌稱讚,隨後問:「所以你打算怎麼處置周柳氏?」
鳳臻的兩條眉毛又皺成了一團,半晌,才腆著臉問:「我姑姑是什麼意思?」
寒鐵衣想也不想地吐出一個字:「殺。」
「什麼?」鳳臻驚得瞪大了眼。
寒鐵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怎麼,怕了?戰場上殺人不過頭點地,你要是沒這點覺悟,趁早打消了執鳳家家主令的念頭,跟著我念幾句詩詞得了。」
「呸。」鳳臻往旁邊啐了一口,滿心滿眼的鄙夷:「我才不會像你一樣!」
他說著話,負著手在屋中來回踱步,約莫半柱香的時間過去,才將胖胖的身影一頓,滿臉堅決,斬釘截鐵地道:「把周柳氏送官查辦,依法治罪。」
寒鐵衣挑了挑眉,頗覺有趣:「怎麼想的?」
「我仔細想過了,周柳氏畢竟護我十三年,於我有莫大的恩情。她害我姑姑,還欲對鳳家不利,絕不可饒恕。」鳳臻擰著眉頭,認真地、緩緩地道:「我殺她不仁,放她不義。大夏依法治國,刑律森嚴,將她交給官府,他們定會依律定罪。如此,方能於周柳氏和鳳家都有交代。」
寒鐵衣默了片刻,再問:「若你姑姑非殺不可呢?」
鳳小公子顯然是費了一番思量的,當即道:「那我便去求姑姑,她一向是心軟的,只要我多掉幾滴眼淚,她便會依我了。」
寒鐵衣笑了笑,若鳳白梅是那種多掉幾滴眼淚就能說服的人,他便能再哭出一條淮江來。
他也不再逗鳳小公子,拎著那張金漆請帖,起身搖搖晃晃地出門,臨走不忘囑咐:「記著把那一屋子的書看了。」
鳳臻緩緩轉頭看向屋子另一端,十數個比他還高的書架子,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各樣書本捲軸。他跑到走廊,沖著寒二公子背影吼道:「我是來和天下第一劍客學武的,不是來看書的!」
寒二公子頭也不回地朝他揚了揚手中的請帖,出門去了。等他搖搖晃晃地到鳳府門前時,被告知,鳳家將軍出門了。
「去哪了?」二公子問。
門前小廝賠著笑臉:「二公子這話問的,咱們將軍去哪裡,小子們如何知道?」
寒鐵衣想想也是,想要問一問武煙的念頭剛一冒出來,腦海里便閃過了鳳白梅那張冷臉,生生地將武煙兩個字拋到爪哇國去,剛要轉身離去,卻見鳳白梅身邊的丫頭綠綺捧了個長匣子行了出來,讓小廝去牽馬。
「綠綺姐姐,這是要去哪裡呀?」二公子歡場浪蕩慣了,嘴一張便是好聽話。
綠綺人好心善,先同二公子行了禮,爾後笑道:「我家將軍去拜訪聞老爺子,卻把準備的禮物忘了,奴婢給她送去呢。」
整個洛陽城,能被尊稱一聲老爺子的聞姓人,唯有那位四年前中風到現在還卧床的天機閣前任閣主,也就是寒二公子不曾正經拜師的老師。
「要死!」寒鐵衣拿摺扇在自己腿上狠狠一敲,一轉身,見小廝牽了馬來,二話不說奪韁上馬,狂奔而去。
「哎……」綠綺想要叫住他,奈何駿馬四蹄飛奔,不等她話出口已經拐角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