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鳳家風骨誰來承
作為朝廷與江湖之間的橋樑,天機閣在維護大夏法治上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而天機閣閣主一職,自然也就顯得至關重要。
一開始,為了保證朝廷的利益,天機閣的閣主一向是由皇室正統擔任,由於太向著朝廷了,在江湖那一面就難免顯得不足許多。
自太祖皇帝起,便開始在宦官世家中挑選在江湖上有聲望的少年英俊,如此一來朝廷江湖都吃得開。
聞煜很幸運,趕上了這趟天機閣改革的東風。
聞家祖上專出太子師,到了聞煜這裡,他卻特立獨行,不等及冠便出門闖蕩去,得了一把勾弦,把名揚遍了淮江南北。結果剛過而立,便被先帝爺抓回來領了天機閣,活生生地把一個鼎鼎大俠掐死在了半山腰。
每每思及此事,聞老爺子總是撫著猶如彎月的勾弦,一聲蓋過一聲地長嘆:「此劍害人吶!」
洛陽城東的聞家村得天獨厚,東靠榕城,南臨淮江,是個清靜但不偏僻的好地方。
四年前聞老爺子中風卧床,聞夫人便帶著他從城中搬到了臨江的四合小院里。雙人高的灰牆被蔥鬱的翠竹掩映著,將這座四合院同聞家村劃出了界限。
小小的院子里,一半種滿了四季花草,一半種滿了菜蔬,中間一顆歪七扭八的古桃樹,花已凋的七七八八,茂盛的枝葉將濛濛細雨完全遮擋。樹下,年過半百的聞老爺子躺在藤椅里搖頭晃腦地小聲哼唱著,一旁有矮案,案上茶具齊全,旁邊爐子里的水正燒著。
那水突然滾開,頂起了銅壺的蓋子。老爺子慢悠悠地起身挽袖,動手泡茶。
「老頭子,你瞧見我那件白色的衣衫沒有?」一紫衫婦人從屋中走出,雖然上了年紀,卻腰背筆直,步履生風。一眼望過去,一雙眼白過多的死魚眼尤其抓人眼球,眼皮上好像掛了千斤重物,怎麼也掀不起來。
聞煜正洗著茶鑷子,頭也不抬地道:「還能在哪?那衣襟上碩大兩顆明珠,想不讓賊惦記都難。」
婦人行過來往藤椅里一癱,翻著白眼道:「那些個小崽子,一點也不學好。」
聞老爺子聞言覷了自家夫人一眼,只敢小聲咕噥:「還不是你教的。」
聞夫人將雙手交叉在枕下,看著從樹上旋落下的殘桃花瓣,嘆了口氣將話鋒一轉:「我瞧著鳳家那小丫頭片子是個爽快人,與其這樣誆騙她,倒不如直接告訴她真相。以鳳家人刻入骨血的忠誠,她不會鬧出多大的事兒的。」
聞煜將第一泡茶倒入一旁的木桶里,神情無奈地道:「你忘了當年的宋……」
「宋寬海。」聞夫人恨的牙癢道:「要換了我,就直接割喉嚨了,那畜生成太監了還不安分,聽說身上犯了好幾樁事,全靠他老子兜著。」
「是是是,你能耐。」聞煜連跌聲地道:「也不想想你如今多大年紀,她當時多大年紀?」
聞夫人歪著頭想了想,道:「十四吧,我記著出了事後,第二年她便跑京畿營去了。」
聞煜將泡好的第一杯茶遞給夫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轉身坐到桃樹根上,虛眯起一雙本就細長的眼,遙遙地望向了天際。便見一隻白鴿由遠而近,乖巧地落在花叢中的鴿房裡,不知又帶來了什麼消息。
聞煜看了一眼躺椅上的人,認命地將一口未飲的茶擱到案上,起身往鴿房去。他身形高大肩背寬厚,但走起路來卻極慢,一頭花白的發只用緞帶束了一縷,服帖地搭在後背。一身白麻對襟衣衫,整個人看上去,倒像是個極儒雅的老書生,誰能想到此人曾經以十五弱齡享譽江湖呢?
他從鴿子腿上取下小竹筒,抽出裡頭的小紙條來,一邊往回走一邊看,突然腳下生風,眨眼便到了桃樹下,拿手推自家夫人,嘴裡連跌聲地道:「快起來快起來,大事不好了。」
聞夫人正啜著茶,被他這一推,茶水漫了一身,眼皮生生地往上拉了一點,過多的眼白令她的眼神看起來十分嚇人:「你……」
「鳳白梅進村了!」聞煜一句話截斷了夫人的怒火。
聞夫人愣了一下,當即跳了起來,急的在樹下跳腳:「怎麼辦怎麼辦?」
「你急什麼?在解語閣你是易了容的,她認不出你來。」聞煜已經輕車熟路地躺到藤椅里,雙手規矩地放在腹部,雙眼一閉便裝起病來。
聞夫人聞言稍稍松心,理髮整衣,做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
「嘭嘭嘭」,沉緩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聞夫人已經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朗聲應著:「來了。」隨後又檢查了一下聞煜的情況,確定這病裝的沒有破綻,才去開門。
整個洛陽城的人都知道,聞老閣主成親的晚,膝下無子。但他娶的到底是哪家女子,幾乎無人知曉。至少,街頭沒有流傳開。
鳳白梅只看了一眼開門的紫衫婦人,目光便定在了她那雙眼睛上,實在太過熟悉了,但又想不起究竟在哪裡見過。
「姑娘,你找誰?」聞夫人一改剛才英雄豪傑的氣勢,溫和地問。
鳳白梅略微回神,道:「在下鳳白梅,來看看聞老閣主。」
「老爺卧床四年,至今未醒。」聞夫人話說到這裡,恰到好處地牽起袖子擦拭眼角,聲音里透著無盡的感傷:「鳳姑娘有心了。」她說著話,卻仍舊立在門口,絲毫沒有要請人進去的意思。
淅淅瀝瀝的雨披了鳳白梅一身,她沒有打傘,就那麼靜靜地等著,目光又忍不住落到了聞夫人那雙眼睛上。
聞夫人被她盯得不自然,忙側身將人請進院來,一邊說:「四年了,他就一直這樣躺著,不生不死的。」
二人行到古桃樹下,鳳白梅低眉看著躺椅上的老人。體態康健,容色鮮活,胸膛輕微地起伏著。旁邊案上擱了兩隻茶杯,青煙裊娜,茶香四溢。
聞夫人在躺椅旁蹲下身去,望著自己丈夫,深情中帶了點淡淡的傷感。還不等她醞釀情緒,便聽得「噗嗵」一聲,轉頭一看,黛衣男裝的女子直挺挺地就跪在青石地板上。
「你這是做什麼?」聞夫人嚇得跳了起來,驚恐地看著鳳白梅。
鳳白梅垂眉低首,神情緊繃著,沉緩地道:「鳳白梅懇請老閣主告知,血衣門與落魂關的真相。」
「我都說了他……」聞夫人話沒有說完便住了聲,因為她看見,本該裝病演個不死人的人已經睜開了眼,餘下的話便轉為一聲悠長的嘆息聲。
聞煜坐起身來,偏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有一瞬的恍惚,彷彿看到了身穿戰甲手持紅纓槍的故人。
「唉……」老人嘆道:「老夫辭閣裝病,便是不想摻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又何苦來?」
「有人利用十三年前的舊事挑起事端。」鳳白梅抬首看向老人,眸光灼灼,神色堅定:「若不連根拔除,鳳家難安,我心難安。」
「真的只是為了鳳家?」聞煜微微俯身,本就狹長的雙眼幾乎眯成了一條縫:「沒有其他因由?」
鳳白梅狠狠一咬唇,默了片刻,方道:「十三年前落魂關究竟發生了什麼?血衣門因何被滅門?我雙親和兄長與那兩萬鎮魂兒郎,為何而亡?」
聞煜又是一聲長嘆,問:「縱然知道了真相,你又能做什麼呢?」
鳳白梅毫不遲疑地道:「有冤伸冤有仇報仇。」
「若這會搭上更多人的性命呢?」聞老閣主的聲音不自覺地凝了幾分:「你身邊親近的人,無辜的人。」
鳳白梅道:「他們既然無風起浪,那這風浪必要捲走些什麼才能退下。鳳白梅一人之生死不算什麼,可這風浪若想葬我鳳家,我便以這肉體凡軀入這浪中周旋。」
「呵。」聞煜一聲嗤笑,將目光從鳳白梅身上移開,又看向了遠遠的天際。
雨不知何時停了,陽光撥開漫天的烏雲,畫了萬里晴空雲捲雲舒。
「老夫曾以為,鎮魂將軍鳳白梅,握鎮魂帥印,當承鳳家風骨,卻原來不過如此。」
鳳白梅苦笑:「鳳家風骨何等分量,豈是我一小小女子能擔得起來的?」
「你不擔又有誰來擔?」老閣主仍是冷笑:「是你那自請表為節婦的嫂嫂,還是那個還沒長開的大胖小子?」
鳳白梅一怔,瞳孔陡然一縮,視線猶如閃電般落在老人那張皺巴巴的臉上,這張臉分明雲淡風輕,說出的話也是輕飄飄的,卻好似有千萬重量砸在她心上,連呼吸都變得異樣起來。
聞煜不看她,繼續冷嘲熱諷:「當初你傷了宋寬海,先帝念鳳家失長,生生地將你護了下來,你卻不肯受這份恩情,轉眼便入了軍營,揚言會以軍功抵情,要揚鳳家門楣。這麼多年過去了,將軍握了五年的鎮魂帥印,心裡還惦念的是軍功與鳳家嗎?」
鳳白梅喃喃道:「我的能力,只夠護一個鳳家。」
「如今鳳家已然恢復了門楣,你也已經卸甲嫁人,又來做什麼?」聞煜冷冷地問。
「因為……」鳳白梅聲音微頓,忽的咧嘴慘笑:「午夜夢回,冰河鐵馬,冤魂嘯哭,山河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