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此生不悔入華夏
寒鐵衣與鳳白梅重見天日時,已是三月十七日的清晨。
山火燒了一夜還不知疲倦,將清冷晨光映照的霞光十色。淅淅瀝瀝的雨終於姍姍來遲,漫不經心地這裡撒幾滴,那處漏一勺。
寒二公子一爬出密道,便四處找吃的,那模樣,活生生幾輩子沒見過吃食了。
鳳白梅精神倒是還好,只一身紅衣滿是塵垢,頭髮凌亂。
瞧見她一出來,原本跪在一旁哭的嗓子沙啞的鳳小公子「哇哇」叫著撲了過去:「姑姑,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小姨常說禍害遺千年。」
鳳白梅賞了他一個暴栗,讓他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隨後快速地整理了衣衫,就著淅瀝的雨水把臉擦乾淨了,整個人煥然一新,才向立在小山丘上的武煙走去。
「讓嫂嫂擔心了。」鳳白梅彎腰揖禮,柔了聲線。
武煙的帷帽一直到膝蓋的,此刻也不曾摘下,上下將她一番打量,長舒了一口氣道:「沒事就好。只是你和寒二公子的吉時已經誤了,這婚期只怕要改日子,我得去寒家與老尚書商議。」
鳳白梅溫和一笑:「嫂嫂辛苦了。」隨後又補充一句:「阿臻便隨我回府吧。」
武煙往鳳臻的方向瞧了一眼,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這孩子讓我慣壞了,將軍若有時間,便多訓訓他。」
「是。」
若是讓落魂關十萬鎮魂兒郎看到鳳白梅臉上的笑容,他們一定會集體瘋掉。他們家令敵我兩軍皆聞風喪膽的鎮魂將軍,竟然能笑出春天般的溫暖,明兒個太陽就得打西邊升起了吧。
目送武煙下山後,鳳白梅臉上笑容一收,沖一旁委屈抱頭的鳳臻勾了勾手指,等他近前來了,才從腰下取出一塊令牌,垂眉看著自己侄子冷笑:「你以為拿到這塊令牌,就能當家做主了嗎?」
十三歲的鳳臻白白胖胖,眉宇帶著一股子倔脾氣。他將頭扭到一旁,從鼻孔里冷哼出一個音表示不服氣。
鳳白梅又是一巴掌拍下,恨鐵不成鋼地道:「鳳家家主令對外人而言就是一塊廢銅,哪個綁匪這麼沒腦子的?」
鳳臻恍然:「哦,那我下次是不是應該要白花花的銀子?」
「還有。」鳳白梅繼續道:「字太丑了,整個洛陽城找不到第二個比你更丑的了。」
鳳臻不服氣:「母親明明說我是第二丑,姑姑的字才是第一丑!」這句話說完,小娃娃明智地抱頭往寒鐵衣身後躲去:「姑父救我!」
寒鐵衣正在啃從一個小士兵哪裡搜羅來的窩窩頭,聽了鳳臻一聲『姑父』,甚是歡愉,於是將腰一板胸一挺:「放心……」
剛說了兩個字,接觸到鳳白梅似笑非笑的目光,立時猶如霜打的茄子,默默地挪到了一旁,訕笑著道:「這是你們的家事哈,我一個外人不方便插嘴。」
鳳臻驚呆了:「寒二,你還是不是男子漢了?」
寒鐵衣小聲咕噥:「男子漢不跟女斗。」
「沒出息。」十三歲的鳳小公子,沖著年長他一倍的寒二公子,豎起了中指。
寒鐵衣臉皮厚,權當沒聽見,將嘴裡的窩窩頭噎了下去,才想起二人話中的疑點,驚問:「所以,所謂的綁匪,都是你自導自演的?」
鳳臻頗為得意地點頭:「是的。」
「你圖啥呀?」寒鐵衣驚了。
鳳臻舉起小拳頭,鬥志昂揚地道:「我要證明給姑姑看,我是能幹大事的人。」
鳳白梅欣慰地拍了拍他的頭:「出發點不錯,就是蠢了點。」
寒鐵衣原地目瞪口呆,這姑侄倆腦子是什麼構造的?
那廂姑侄兩個用同款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了看寒鐵衣,隨後,鳳臻拉著鳳白梅的手,揚著滿臉的擔憂:「小姨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要嫁給了寒鐵衣,會不會變得和他一樣風流?」
同章斌打了招呼,鳳白梅攬著鳳臻肩頭往山下走,糾正道:「那不是風流,叫下流。」
「哪裡下流了?」寒鐵衣忙追上去為自己辯解:「我去朝花樓真有正經事。身為天機閣閣主,有督查江湖門派的責任,魔教教主花雁回都現身洛陽城了,我能不去看一眼嗎?」
「正月的時候,咱們在朝花樓見了三次。一月見了五次,二月見了……」鳳臻掰著手指頭:「而且每次,都和我搶小芸娘!」
鳳白梅聞言不解:「你的銀子不都給了如花、似玉了嗎?」
「那可不。」鳳臻鼓著兩腮幫子,本就圓潤的臉蛋更像個包子了:「我搶不到小芸娘,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誰讓這傢伙銀子多呢。」他轉頭朝身後的寒鐵衣努了努嘴:「每次好幾千地往外掏,我實在搶不贏啊。」
「沒出息。」鳳白梅面沉如水:「走,咱們去把朝花樓包下來,讓整個樓的姑娘給你唱曲兒。」
「真的嗎?」鳳臻不可置信。
鳳白梅點頭道:「反正可以記你舅老爺賬上。」
寒鐵衣:「……」
與鳳白梅相比,他覺得自己這些年都白風流浪蕩了。
將姑侄兩個送去朝花樓,寒二公子又馬不停蹄地往宮裡趕。
在上書苑門口伺候的大太監潘德瞧了他,迎著上來說:「哎喲我的寒二公子呀,你怎麼這副樣子就往宮裡來了?」
寒鐵衣扯著一臉痞笑:「我這不是怕皇上等久了擔心嗎?」說著繞過潘德,推門進去了,大聲嚷嚷著:「皇上,臣九死一生終於不辱使命,將先帝手書交到鳳白梅手上,圓滿完成了您交代的任務。」
殿內收拾的規整,整齊立著幾個人高的架子,架子上碼放著各樣卷宗。殿中央空出一大塊地方,設了一套用餐的雕花紅木圓桌,一套辦公用的米花白大理石長案。
年輕的正澤皇帝身著龍袍正坐在案后,雙手捧著落魂關來的戰報,逐字逐句地細細看著。案頭堆滿了奏章公文,另有一張短小的案在他右手側,上面置了文房四寶,顯然是用來寫字的。
聽了寒鐵衣的話,他也不抬頭,只問:「鳳白梅什麼反應?」
寒鐵衣施施然行了禮,也不等皇帝招呼,便往圓桌旁坐去,逮著桌上的糕點往嘴裡塞,囫圇著道:「還不知道,不過以她的手段,十個廉親王也能拉下馬來。」
「你這也叫圓滿完成了?」年輕皇帝抬起頭來,兩道眉峰格外犀利,眸中本是涼意。但看到寒二公子那副『給他一根竹竿就能當丐幫幫主』的尊容,氣笑了:「怎麼回事兒?」
寒鐵衣將糕點掰碎了往嘴裡扔,滿不在乎地道:「有人要殺小白,臣和她險些葬身火海了,過不久章斌的摺子應該會遞到皇上案頭來。」
李澤聞言,眉宇蹙的更緊。他五官深刻面相凌厲,此刻斂容沉聲,氣勢便愈發強盛:「是誰?」
寒二公子斜著眼看向當朝天子,似笑非笑地道:「臣哪裡知道是誰呢。」
「你少陰陽怪氣。」皇帝將摺子往案上一扔,行到寒鐵衣對面坐下,漠然道:「與廉親王相比,眼下的鳳家不足為慮。」
寒鐵衣將天子話中的『眼下』兩個字摳了出來,在心裡咂摸了一番。眼下不足為慮,那麼將來呢?十三年前那樁事掀起來,誰也不知道鳳白梅會鬧到什麼地步,到那時候,天子又將如何看待鳳家呢?
見他不言語,李澤沒好氣道:「你這就護上了?」
寒鐵衣斂了神思,裝模作樣地正經起來:「臣不敢。」隨即又將兩次刺殺簡略說了說,也說了花雁回的猜想,最後下結論:「臣以為,廉親王不會笨到用這麼差勁的手段。」
「你說幕後元兇在朝中,又不是王叔一黨。」李澤沉吟著,爾後神色古怪地看向寒鐵衣:「寒尚書可是一直反對你迎娶鳳白梅的。」
寒鐵衣嘴角抽了抽:「就我爹那膽子,撐破了也就自個兒悶氣。」頓了頓,他正色道:「鳳家早年在朝中得罪人不少,但如今鳳白梅已經卸甲,鳳臻業已長成,不出三兩年便可接掌鳳家,殺一個鳳白梅對鳳家打擊不大。」
李澤道:「若說起私怨的話,倒是有一樁。」
「皇上說的是宋家父子?」寒鐵衣道:「因怕他們打擊報復,天機閣的人十二個時辰盯著宋府,他們沒有那個機會。」
「不論背後之人是誰,都不能讓他壞了朕的計劃。」皇帝起身,負手行到窗旁。
從上書苑的側窗望出去,恰好是明堂崇光殿。紅牆青瓦,飛檐盤龍,哪怕此刻細雨朦朦,也無法令它的莊嚴消減半分。
「寒二。」君王聲音沉沉如冰,在滿是書卷的屋子裡回蕩撞擊:「朕不僅要守住大夏江山,還要它世世代代地繁榮昌盛下去,讓我大夏子民此生不悔入華夏!」
寒二公子靜靜地聽著,耷下了眼皮,沒有接話。
君王繼續道:「要成大事,必有犧牲。鳳白梅是朕如今唯一可用的棋子,你想要保住她,就得設法讓她不要成為一顆無用的棄子,更不能讓她成了對手的棋子。」
濃郁的睫毛下,那一灣深邃的眸子里,盪出了些許的笑意,淡淡的,也苦苦的。片刻后,那眸中苦笑散盡,唯餘下一片精光。寒鐵衣起身,整理了一下儀容,朝君王的背影長揖一禮,肅然道:「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