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姜若皎一直覺得女子應當多讀些書,哪怕她們真正的出路很少,卻總比眼瞎心盲一輩子要強。
聽姜映雪改了主意,她心中自是高興,一天都耽擱不得,第二日早起便帶上束脩去學堂請求先生讓姜映雪回去讀書。
因著不知道事情成不成,姜若皎是一個人去的,心裡只想著要是這邊不成便去別的學堂試試。
姜若皎找的是當初教過她的柳先生,是個三十四五歲的女子,眉眼帶著幾分常年教書育人特有的嚴厲。
「那你呢?」柳先生平靜地聽完姜若皎的請求,開口問道。
姜若皎聞言,唇微微動了動,卻不知如何回應好。
她也曾在學堂之中過得無憂無慮,與知己好友討論每日讀書所得,閑談學堂內外出了什麼新鮮事,那些快快活活的日子她不曾忘記過,柳先生她們的諄諄教誨她也不曾忘記過。
只是世事無常,她們姐妹倆驟然失去雙親,世間無一人可依靠,總不能變賣父母留下的房屋鋪子只為輕鬆一時。那樣的話,她們以後怎麼辦?
都說錢財是俗物,可沒有這些俗物傍身,她們又能依靠什麼?難不成當真讀完書就找個人嫁了,指著丈夫的良心過日子?
她會把姜家食肆好好經營起來,日後妹妹嫁的人有出息,她便安安心心找個人入贅過日子;妹妹要是當真遇人不淑,那她也可以把妹妹接回家不叫她受委屈。
「我總要讓映雪以後有家可回。」姜若皎心中有無數情緒涌動,最終只這麼說道。
沒有退路的人容易怯懦、容易忍讓、容易受人欺辱,因為她們知道自己哪怕再不甘、再痛苦、再難過,也沒有別的選擇,除了默默忍受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姜若皎也是失了雙親之後才知世事艱難,她既身為長姐,又是妹妹唯一的依靠,自然應當給妹妹留一個家。
柳先生惋惜地看著姜若皎。
姜若皎是她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雖然出身商賈之家,性情卻通透又堅韌,許多事都是一點就通,她們教起來也特別有成就感,每次講學都忍不住多提問她幾句。
姜若皎退學的時候她就覺得可惜至極,如今聽姜若皎這麼說更是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柳先生何嘗不知道她們這些人哪怕開班授課,能教的也只有家境優渥的學生。
窮人家哪有那麼多閑錢把家中的女孩兒送出來念書?
女子不能去參加科舉,也不能去當將軍,一般家長送她們出來讀幾年書不過是想增加她們挑選夫婿時的籌碼而已。
就像錦上添花的那朵花,沒它不會怎麼樣,有它也只是更好看一些。
窮苦的人家能舉家合力供出一個讀書人來就不錯了,誰願意把錢浪費在註定沒什麼出路的女兒身上?
柳先生早已嫁人生子,深知姜若皎說的是對的。
並非所有人都有自己立起來的決心、信心、能力以及機會,許多女孩子若沒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家,往往就只能像菟絲花一樣依賴夫家過活。
不自由,更不快活。
柳先生捫心自問,若非自己與平西王太妃連親帶故,怕是也不能來學堂做這種「拋頭露面」的事兒。
柳先生道:「束脩我收下了,讓她明天開始過來吧。不過該講的規矩還是要講,明日我會照例對她進行考核,若是考得不好我不會讓她進我帶的班。」
姜若皎聞言喜道:「多謝先生。」
柳先生道:「即便不來學堂,平日里也要多讀書。」她轉身從書架上挑揀出幾本書遞給姜若皎,「這是前些天書商送來給我的樣書,我翻過了,都挺不錯,你拿回去看看,回頭寫些觀感給我。」
姜若皎知曉柳先生是愛惜自己,眼眶微微發熱。她認真地接過柳先生遞來的書,慚愧地道:「學生這兩年一直沒來拜見過先生,當不得先生這般記掛。」
柳先生道:「那以後就多來見見。」眼看時辰不早了,她朝姜若皎擺擺手,「行了,我也該去講學了,你回去吧。」
姜若皎帶著柳先生給的幾本書離開女子學堂。
她正邁步往回走,身後忽地傳來一陣馬蹄聲。
姜若皎閃避到路旁,等著那馬兒過去,不想那馬蹄聲在靠近她時卻慢了下來。
姜若皎抬眸看去,只見寇世子騎在馬上慢悠悠地讓馬兒堵住她的去路。
寇世子昨日挨了姜映雪一下,心裡還記恨著呢。
剛才他遠遠瞧見姜若皎的背影,一下子把她給認了出來。
這會兒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寇世子堵住人後勾唇一笑,居高臨下地拿馬鞭敲敲姜若皎的發頂:「喲,母老虎,我們又見面了啊。」
姜若皎退後兩步,想離寇世子遠一點。
寇世子雖愛胡作非為,卻也沒聽說過他仗勢欺人、欺凌弱小。
若這位紈絝世子當真是那種壞到骨子裡的傢伙,姜若皎也不敢抄起掃帚追著他打,畢竟平西王府半根指頭都不用動就能碾死她們姐妹二人。
姜若皎見自己手邊沒有趁手的武器,只得抬頭望著寇世子喊道:「見過寇世子。」
寇世子本來就想撩撥撩撥姜若皎,聽姜若皎平平靜靜地朝自己見禮,卻是覺得沒趣了。
對上那雙清凌凌的眼睛,寇世子哼哼兩聲,不高興地說道:「你笑一個給我看看,我就原諒你們姐妹倆的無禮,不然的話我可不會放過你們。昨天你那小母老虎妹妹打我那一下現在還青著呢,小心我回去和我娘告狀。」
姜若皎哪裡樂意朝他笑,只說道:「我聽說只有那三歲小孩打架輸了才會找爹娘。」
寇世子一聽,覺得很沒面子。他怒道:「你說誰三歲小孩?」
姜若皎道:「世子自然不是三歲小孩,若非世子心胸寬廣,從不愛向家裡告狀,憑我打過世子這麼多次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寇世子聽了有些得意,得意完又覺得姜若皎這話不太對。他生氣地說道:「什麼死不死的,我們平西王府豈會草菅人命?」
姜若皎道:「是我失言了,平西王府自是不同的。我聽人說在京城有人只是沒及時給權貴讓路,就讓對方活活碾死在御街上。相比之下,活在我們西南的百姓可比京城的百姓幸運多了。」
寇世子卻是沒聽說過這事兒。他說道:「他們當真這麼囂張?」
姜若皎道:「那是自然,我難道還敢編排京城權貴不成?我以前對世子多有誤會,聽了這些事才發現多虧有世子約束我們西南的權貴子弟,要不然我們怎麼能有現在的安寧生活?」
寇世子被姜若皎捧得飄飄然,謙虛地說道:「哪裡哪裡,我也沒做什麼。」他發現自己還用馬鞭威脅著姜若皎,趕緊把馬鞭收了回去,強做威嚴地說起了大話,「你往後若是聽說了什麼不好的事,只管來告訴我!」
姜若皎只是迫於形勢順毛捋一捋寇世子而已,哪裡會把他的話當真?她敷衍地點點頭,抬眸說道:「我還要趕回去開鋪子,世子可以讓一讓么?」
寇世子如今看她那灼亮的眸瞳,只覺怎麼看怎麼順眼,當下順著她的話讓了路。
姜若皎在心裡鬆了口氣。
如果不是妹妹要去學堂了,她也不會這樣誇捧寇世子。
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去了學堂那邊妹妹總會交到朋友,她不可能跟著妹妹去赴每一次約。
要是能讓寇世子別再盯著妹妹,她多說幾句違心的好話也沒什麼。
平西王府治下確實很有一套。
姜若皎回到食肆,與妹妹說了明日一早去參加考核的事。
姜映雪聽說還要考核,馬上緊張起來,讓姜若皎給她列個書單,她得臨時抱抱佛腳。
姜若皎摸摸她的腦袋,說道:「這兩年你讀書沒怎麼放鬆過,不必太緊張,照常發揮就好。」
姜映雪還是讓她幫著挑書。
姜若皎拗不過她,替她選了幾本書讓她好好看。
姜映雪歡歡喜喜地抱佛腳去了。
見妹妹這麼認真,姜若皎心裡也高興。她與兩個夥計把店裡收拾收拾,才正式開門迎客。
她今天掛了個葷菜牌,要做四喜丸子。
四喜丸子看似只是四個肉丸,佐料卻用得不少,林林總總不下十餘種,做起來很考驗廚藝,若非老手很少人能把它做得酥嫩好吃。
幾位住在附近的老饕昨日沒等到開門,惦記得緊,今兒沒到飯點就過來了。見店裡掛了四喜丸子的牌子,老饕們不由喜道:「姜老闆總算願意做大菜了,照我說姜老闆要是天天做大菜,何愁不賺錢?她就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平時讓我們試吃的菜就已經做得很不錯,偏說還要再練練,可把我們饞壞了。」
還有人問道:「今天做四喜丸子,可是你們東家有什麼喜事?」
夥計笑著答:「東家妹妹明兒要去學堂念書了。」
眾人都是一陣恭喜,不管男孩兒女孩兒,能去讀書總是好事。
姜若皎在廚下聽了前頭傳來的賀喜聲,便讓夥計給每個人舀了碗熱湯,送去給眾人先墊墊肚子。
另一邊,寇世子前去與紈絝朋友們會合,問起他們知不知曉京城的事。
有些人從家裡聽了一耳朵,見寇世子有興趣立刻拿出來獻寶,直說京城那邊遍地是權貴,隨便一個公主就佔個千畝良田種桃林,更別說別的世家大族了。
這紈絝說起來還帶著幾分羨慕,直說要是自己能有個千畝桃林什麼的,那到了春天就可以日日請人來賞花飲酒了。
寇世子本就是少年心性,聽了這話哪還記得什麼權貴當街殺人,立刻也跟著羨慕了一下。
他雖有不少錢花,卻沒搞過這麼大的仗勢。
寇世子說道:「這有何難,回頭我讓我娘給我划拉一片地,也種滿桃花去。」
「那敢情好!」眾紈絝摩拳擦掌地說道,「到時候我們把美人兒全部請過去,有花有酒,有琴有歌,那日子不知多美!」
寇世子暢想了一番,哪裡還坐得住,與眾人小喝了幾杯便回家找盧氏要地去,說要搞片大大的桃花林。
盧氏聽后也不惱,當真開始盤算起哪兒的地適合划給寇世子。
母子倆開開心心地商量著,平西王就從外頭回來了。
平西王見妻兒在那討論得起勁,撩袍坐下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盧氏見丈夫問起,如實說是兒子聽了安寧公主有千畝桃林的事,也想在城外弄一個。
盧氏雖是世家出身,卻是從小被寵著長大的,嫁人後過的又是養尊處優的日子,於外面的事便不甚了解。
照她看來,安寧公主做得的事,她兒子自然也做得。
不想平西王聽了這話,卻是面色鐵青地怒喝:「孽障,給我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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