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選擇
維拉克如釋重負,他格外輕鬆地坐在一旁,聽諾德、鄧普斯醉醺醺的交談,靜靜等待托馬斯家族的人到來。
「真想喝一杯我們餐廳的因比特酒。那玩意兒味道幽香,一小瓶就要二十金克。頂我小半年的收入了……」諾德一口一口地抿著杯子里的劣質酒,抿那麼一點兒,也不急著咽下去,就在嘴裡打轉,來回地在味蕾上感受酸苦背後的醇香,彷彿自己喝的正是連一些貴族都覺得奢侈的因比特酒。
「你喝過?」鄧普斯不緊不慢地灌了口酒道。
「呃……沒有……」諾德訕訕回道,「那可是二十金克的酒,對他們有錢人來說也不是隨隨便便的東西,怎麼可能剩下讓我佔便宜呢?反正比咱們這種爛大街、尋常人都喝得起的玩意兒好多了。咱這純屬是社會底層大口灌進胃裡用以填充虛幻或低俗作興,壓根不具備品的價值的東西。」
在諾德看來,上流社會的那些都是喜好斟酌美酒釀造年份之間那不易察覺的一絲美感,是為了一丁點口味差別寧願豪擲千金的該死的有錢人。
「你都是從哪聽來的這種莫名其妙的形容?」維拉克皺著眉頭問道。
「餐廳里顧客說的啊。」諾德道。
鄧普斯搖了搖頭,不覺得自己喝的酒有多差,也不覺得諾德在高檔餐廳見識過的酒有多好:「二十金克用來做什麼不好?吃飽了撐的去買那麼貴的酒。這些上流社會的人腦子都有病,咱們還是要安安分分過自己的生活。」
「你這麼說可就沒趣了,明明是你自己沒見識,非說得好像有錢不好一樣。」諾德很厭惡鄧普斯對他的說教,頓時覺得很掃興。
「你們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么?」維拉克突然打斷二人交談。
諾德、鄧普斯齊刷刷看向維拉克,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問。
「不用這麼看我,只是隨口一問。」維拉克說道。
「……誰想?」鄧普斯第一個不願意,他是在場三人中年紀最大、工作最累、薪酬最低的那個。
諾德也少見的變得惆悵:「是啊,誰想?」
維拉克知道自己其實問了個明知故問的問題,但他剛剛還是選擇這麼做了。因為現在兩個好友的未來也可以由他決定,他可以選擇把兩人支走,今晚獨自一人去萊澤因,也可以選擇帶上他們,一同博取更好的未來。
問完這番話,維拉克心裡已經有數:「今晚請你們好好喝一頓吧。」
「你說真的?你今天也沒喝多啊,怎麼又是請吃飯又是請喝酒的?」諾德驚喜地問道。
「維拉克難得奢侈一次,好好珍惜吧!」求之不得的鄧普斯蹭地站了起來,生怕維拉克反悔,主動跑腿出去買酒。
貧民區充斥著酒吧、棋牌廳等簡陋的娛樂性場所,白天勞累一天,晚上才是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人難得的享受時刻,所以不論是街上還是公寓里都格外熱鬧。
十一點多,三人正喝到了興頭上,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鄧普斯有些不爽:「這麼晚了還有人找你?」
「說不準是有什麼急事。」維拉克神色一凜,端著酒杯抿了一口,知道是托馬斯家族的人來了。
「我去開門。」微醺的諾德赤著腳晃晃悠悠前去開門,他剛把門打開,就被一腳踹在了地上!
「呃!」這一腳力度很大,諾德蜷縮在地上爬不起來。
來者不善!
鄧普斯酒醒了一大半,抓起酒瓶準備被迫來一場惡鬥。但當他看到門口兩個黑洞洞的槍口時,立馬鬆開了酒瓶,雙手舉高表示投降。
「噹啷。」酒瓶掉在地上,滾落至門口,被一隻腳踩住。
持著手槍,身材高大的兩名不速之客中間走出一個面容溫和的光頭中年男子,男子用手巾捂著口鼻,眯著眼睛把酒瓶踢開,進了屋子。
維拉克起身看向男子,這個男子正是維拉克的夢魘,托馬斯家族的管家弗萊徹。
「我們完了。」鄧普斯一身冷汗,在維拉克身旁喃喃道。
貧民區本就是個和健康、安穩毫不相干的地方。
而隸屬約瑟郡的茨沃德市,位於布列西共和國的邊陲,與卡斯特利亞帝國接壤。更多得是從別的地方來的手腳不幹凈、身上背著人命、正被通緝的狠角色。
在鄧普斯看來,這夥人極有可能是亡命之徒,便率先示弱道:「如果你們需要錢,我們可以把所有的錢都交給你們。」
「難以置信。」弗萊徹全然沒理會他的話,走近觀摩維拉克的面孔,「世界上居然真的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弗萊徹像是見到了足以顛覆三觀的景象,眼中的震驚之色久久未能褪去。
維拉克同弗萊徹對視,看著那張極具欺騙性的和藹面孔,他不禁回想起了在萊澤因沒日沒夜飽受其侮辱虐待,以及上一世被其一槍擊中心臟的一幕幕。
維拉克二十六年來第一次如此畏懼一個人。所以哪怕做足了心理準備,他的嘴裡還是下意識分泌了大量唾液。
「你享受榮華富貴的時候到了。」弗萊徹意味深長地祝賀了一句,隨後招了招手道,「幹掉他們兩個。」
站在門口的兩個持槍男子立即將槍口對準了鄧普斯、諾德。
「別開槍!」維拉克伸手阻攔,「你們是什麼人?有什麼事情完全可以好好說!」
「噓。」弗萊徹轉身緩緩走到門前把門關上,發出沙啞的聲音,「他們沒有任何價值。」
諾德面色痛苦,癱在地上發出微弱的呻吟。
維拉克和滿頭冷汗的鄧普斯並肩站著,繼續裝作不知情:「你能先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況么?我們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要殺我們?要錢的話我們可以把錢都給你們。」
「放心吧,不會殺你的。」弗萊徹很是悠閑的樣子,一邊回話一邊環顧著寒酸的屋子。
「那他們呢?」維拉克問。
「我已經說過了,他們沒有任何價值。」弗萊徹看上去有些不愉快,似乎很不喜歡回答重複的問題,「之後再慢慢跟你解釋,先把這兩個很快對你而言就是拖累的朋友處理掉吧。」
「要殺他們就得先殺我,要麼就讓我們都活著。」維拉克前世就已經試探成功,所以這次沒有顧慮直接堅定開口,將諾德、鄧普斯捆綁在自己身上。
「你看上去並不害怕。」弗萊徹稍有些驚訝維拉克會這麼說,挑了挑眉頭,微笑道。
「我再重申一次,要殺他們就先殺我,要麼就都活著。」維拉克仍然保持著剛剛的狀態,沒有因為弗萊徹這麼一說就馬上裝得惶恐。
弗萊徹眼裡充滿賞識、玩味,盯著維拉克良久:「……那就帶他們一起走吧。」
「……這絕對是明智的選擇。」維拉克鬆了口氣。
「真、真的嗎?」鄧普斯打量弗萊徹以及他身後猶如死神一樣的兩位持槍者,小心翼翼地問道。
「把槍放下吧。」弗萊徹命令兩位手下把槍放下。
局勢緩和不少。
「事不宜遲,現在就動身趕回萊澤因。」弗萊徹轉身出門。
「萊澤因?」一頭虛汗的諾德齜牙咧嘴著爬了起來,左右看著維拉克、鄧普斯,想知道為什麼突然要去那個離他們的世界無比遙遠的地方。
他們對萊澤因的印象除了燈火輝煌、繁榮至極,也就只剩下一年前這座城市所爆發的著名工人運動。正是這場規模巨大的遊行抗議,逼迫著剛推翻舊王朝不久的臨時政府頒布了有史以來第一個關於工人工作時長的政令。也正是因為這一新政令,讓布列西全國的工人每日工時普遍從十三個小時減到了十二個小時。
「對。」弗萊徹出了門,看維拉克三人還愣在原地,「不用收拾任何東西,萊澤因什麼都有。」
鄧普斯料到肯定不是什麼好事,猶豫再三開口道:「我就是個鍊鋼工,對你們沒有什麼價值的……」
弗萊徹看都沒看鄧普斯一眼,直接離開。
面對兩個面無表情的持槍壯漢,維拉克和鄧普斯只得攙著諾德出了門。
公寓樓下已經停好了兩輛用馬拉的貨車。
「不能太招搖,所以去茨沃德火車站的這段路上,只能坐貨車了。」弗萊徹沖維拉克很客氣地說道,隨後進了第一輛貨車的車廂里。
維拉克和鄧普斯攙著肚子還痛的諾德,也上了第一輛貨車,跟看上去溫文爾雅的弗萊徹待在一起。
弗萊徹端坐在維拉克的對面,在月光的照映下,維拉克可以看到他深邃的目光,以及臉上和藹可親的笑容。
待所有人都上車后,車夫驅趕馬匹前進。
由於衛生很差,剛下過雨的貧民區的街道上,瀰漫著像垃圾堆一樣惡臭的氣味。
好在很早之前政府就在這裡鋪設好了電報線、公路等基礎設施,再加上維拉克居住的公寓本就處在邊緣地帶,貨車花了不到十分鐘就開出了這個混亂、散漫、壓抑的地方。
「真難想象這種寄生蟲式的貧民區僅在布列西就有上千個。」離開貧民區后,弗萊徹大為輕鬆,下意識用鄙薄的語氣說了一句。
聽到這話,諾德、鄧普斯臉上很不好看。
維拉克扭頭朝後看去,貧民區離他越來越遠。
他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多年,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逃離這個像沼澤一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