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還有另一種毒
一行人來到病患居住的房間,發現裡面有幾個道士正在給病患服藥。
眼看離自己最近的那個道士喂的葯就要入口了,覺得煦和之所以要帶大家來,一定是因為哪裡有問題的許靖趕忙上前阻攔,抓住他的手,質問:「你是不是一直在葯中下毒,是不是住持指使你這麼做的?」
「許大人此話怎講?」那道士被他突發神經的舉動嚇了一跳,葯碗一晃,不慎灑了自己一身,一臉迷茫地看看衣上的污漬,再看看他。
周圍的幾個道士見狀,也放下手中的活計,圍了過來。
許靖還在不依不饒地問他把砒霜藏在哪兒了,思慧先行上前將二人拉開,勸道:「許大人有話好好說,不要在此吵嚷,驚擾到病人。」
怎麼好好說,自己辛辛苦苦,累死累活,不顧性命之憂在這兒想辦法找出治癒瘟疫的方法,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無數次懷疑人生又無數次重新振作,都快被摧殘崩潰了的時候,得知其實一直有人在堅持不懈地暗中破壞,之前的所有研究可能都是被人牽著鼻子走,耍得團團轉的無用功,這讓他如何不氣?
許靖沉著一張臉,語氣不善道:「我們可以出去對質,但天理昭昭,今日爾等作惡之人休想逃脫。」
「貧道冤枉,真的聽不懂大人在說什麼。」那道士萬分無奈,但掙脫不開他的桎梏,也只能任他抓著,嘆氣搖頭。
還是素帛開口做主,表示先找個地方把事情說清楚再說,冤枉與否,到時候自有定論。
原本如果許靖空口白牙地說有三清教弟子毒害災民,她做為聖女是斷然不會相信的。但是皓君的所作所為,令如今的她無法再堅定不移地說出信任的字眼了。
於是幾個人又一起退出房門,來到煦和與許靖二人的工作間。
看到所有人都到齊了,煦和決定不在沒有意義的口舌之爭上多費時間,直接拿出實質性證據,一錘定音。
他命道士們將手上的湯藥集中倒入桌上早就放好的一個空的大碗內,而後取出一根細長的鐵釺來,讓大家仔細看好,便將鐵釺纖細的一端插入碗中,沒在葯湯內。
眾人圍在桌邊,不明所以地看著,以為會有什麼神奇的變化出現。然而觀察了很久,卻無事發生,不免面面相覷,更加迷茫。
過了一會兒,煦和算著時間,覺得差不多了,緩緩把鐵釺提了起來。隨著浸沒在葯湯中的部分一點一點浮出水面,眾人的視線集中其上,眼睛瞪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感到驚異。
還是被許靖抓住的那個道士先行驚呼出聲的:「這……怎麼變成這種顏色了?」
許靖也覺得神奇,湊上前,仔仔細細看了看,又伸手輕輕摸了摸,確定鐵釺的尖端確實變成了紅銅色,嘀咕道:「看上去好像上面蒙了一層銅粉一樣。」
果然不出所料,煦和微微一笑,道:「不是看上去,這就是一層銅。」
這大家就不明白了,好好的葯湯里,哪兒來的銅呢?
要不是周圍人太多,素帛都想貼在葯碗上看個究竟了。
煦和便在許靖的催促下,解釋了方才這番實驗的原理。
原來他早就懷疑有病患出現吐血的癥狀,並非疾病的自然過程,而是中毒使然。只是苦於從來沒有抓住過證據。
是誰下的毒,下的什麼毒,又是如何下的呢?
他這幾天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而這其中對於他來說,最好分析,也最為至關重要的一環就是,下的究竟是什麼毒?
這種毒應該比較隱蔽,不會是砒霜之類,只要少量服用就能立刻暴斃的劇毒,否則早就被發現了。
同時也不會非常難以獲取,否則在物資短缺,處於封城狀態下的清遠,他也想不出有誰會處心積慮,謀划已久地準備這些。
他更傾向於,一切都是意外發生的,無論是瘟疫的來臨,還是下毒的開始。
並且,這種毒可能還是沒有味道的,能夠混在葯中,食物中,飲水中,令人毫不起疑地服下。
至於中毒的反應,應該主要就是吐血了。
結合這幾點,他經過反覆推敲,認為這種毒很有可能是石膽。
那麼該如何驗證呢?他想起熬煮石膽的鐵鍋,時間久了,表面會生成一層銅,便靈機一動,想出了這個方法。將鐵釺放入葯湯中,由此來證明裡面是否含有石膽。
「石膽?」許靖念叨著這兩個字,沉吟道,「也對,石膽就是膽礬,若是服用過量,是會引起腸胃損傷和吐血的癥狀。」
他說著,再次看向三清教的道士們。據他所知,這種東西,三清教里可有的是。
矛頭直指皓君,許靖還是懷疑,是不是她之前就在持續地下些不厲害的小毒,為的就是避人耳目。如今得知來不及了,才想直接來一劑猛葯?
煦和再次強調:「不是皓君。因為我看了這本記錄簿,發現這種癥狀早在我們到達清遠之前就出現了。所以我們到來之後,你才會認為這是疫症有的新的發展的表現。而皓君和素帛是與我們同時抵達的,嫌疑可以排除。我只是覺得她可能也要有所動作,所以今天才想到利用她聲東擊西,引蛇出洞。」
「既然煦大人都看破了,就別賣關子了,不如直接說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罷。」素帛十分想了解事情的真相,忍不住開口問。
煦和表示,要想梳理清楚,還要從事件的源頭,也就是瘟疫本身說起。
首先,他認為許靖的判斷沒有錯,瘟疫確實是不潔的飲用水中的某種成分導致的,但含有這種成分的不止是水,它可能是廣泛存在於自然之中的,有許多其他宿主也會攜帶,比如蚊蟲。而這些蚊蟲叮咬人畜的時候,便可傳播瘟疫。
所以大家按照許靖的指示,開始飲用開水之後,傳染得到了很大程度的遏制,但並沒有完全消失。
等到素帛到來,建立了庇護所,要求廟中對庇護所進行徹底的清理,包括殺蟲除霉等一系列工作,最大程度保證乾淨。正是這一舉動真正保障了庇護所里的安全。所以迄今為止,庇護所里沒有發現一例感染。
同時,由於近日秋意漸深,氣溫進一步降低,蚊蟲的活躍程度也有所下降,即使是沒有進行過殺蟲處理的城裡,瘟疫的傳播也同步減緩了。
這就是他推理出來的,瘟疫爆發與冷卻的真相。
原來如此,許靖一聽,茅塞頓開,只嘆自己想的還是太淺顯了,還是他思維更加嚴謹。
大家也都聽明白了這其中的邏輯,但是回到方才說的正題上來,一直治不好和有人下毒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煦和接著解釋,開始的時候,許靖之所以一直找不出治療方法,一方面是因為這場瘟疫確實來勢兇猛,發病快,病程短,能夠留給醫者的時間很少,另一方面則是他總糾結在不同的癥狀上,希望能夠全部對症下藥。
然而實際上確實同時存在著兩種疾病,一種會導致人發熱,喉嚨腫脹,精神紊亂;另一種也發熱,但發熱不劇烈,喉嚨也不腫脹,而是起水皰,皮膚潰爛。
前者可怕的致死率吸引了大家全部的注意力,再加上大家都認為既然是瘟疫,那麼傳染上的也應該都是同一種病,所以忽略了後者的存在。
說到這兒,許靖不由扼腕嘆息,表示自己也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可是這樣還是不能解釋為什麼有病人會突然開始吐血,所以他又放棄了這個思路。
煦和點點頭,表示確實,吐血的癥狀在兩種病程中看起來都很不合常理,所以他翻看了所有記錄之後,才認為吐血的癥狀出現是人為的結果。
想到皓君的一番言論,許靖覺得定是住持這邊也接受了國師的指示,故意阻撓他們治病沒錯了,再次為此義憤填膺了一番。
「許大人要貧道說多少遍,貧道真的不知情,也沒有接受過類似的指示。」被他冷眼相看的道士也覺得很氣憤,「這是草菅人命啊,大人,我們修道之人,怎麼可能去做這種傷天害理之事?您這完全就是誹謗。」
「貧道也覺得,許……大人的思路有問題,不管是誰下的毒,應該與尊師和聖教無關。」一直沉默的皓君也終於開口說話,稱國師是不會貿貿然給住持下這種見不得光的命令的。哪怕是對她下達指示的時候,其實也並沒有說要下毒或者害人。只是因為她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又聽說煦和他們已經研究出來治療方法了,情急之下,才決定這麼做。
素帛聽完,又覺內心五味陳雜,看了她一眼。
而皓君別過了頭去,不願與她對視。
煦和聽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道:「所以我之前總覺得半夜走在院中的時候身後有人,也都是你?」
「是。」
皓君承認,自己之前也想過直接對他二人下手,但是幾次差點動手的時候,又猶豫了。
關於這一點,全身心投入研究的許靖竟然全然沒有察覺,聞言不免后怕,一陣脊背發涼。
「既然不是國師,也不是皓君,那究竟是誰跟她這麼有默契,想出這種陰損的招數來坑害我們?我想不管怎麼說,下毒的肯定還是三清教里的人吧,畢竟能夠近距離接觸病患的,基本上除了我們也就只有他們了啊。你們這些修道之人真可怕,我這是進了狼窩啊。」許靖說著擦了把冷汗,後退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