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孫火的魂印（2）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然而，俗話究竟只是俗話，並不能涵蓋所有。過了許久，或者其實只是一瞬，總之當孫火再度睜開眼睛時，第一個映入眼眶的，不是後福，也不是近在咫尺的大地，更不是身上暖暖的月光，而是一個憤怒到極點的拳頭，在瞳仁里慢慢變大。

「轟」，一拳。

沒有躲避，也沒有任何的疑惑，孫火就靜靜地看著這江明安的這一拳狠狠地揍在自己的臉上。

畢竟，是不同級別的差距。江明安的憤怒一拳，外加孫火又是全無防禦，理所當然的結果，就是少年整個人橫飛出去，連摔了四五個跟頭。

面對江明安的突然襲擊，孫火只是拍了拍灰塵，然後重新站了起來。因為他知道師兄這麼憤怒的原因，全在於自己那『另一個辦法』，一聲不吭地就用生命去冒險。如果換成自己是師兄，面對如此師弟，恐怕也會忍不住來揍上一拳。

「別拿自己的命不當回事！」江明安冷冷地看著少年，表情冷若冰霜，與之前簡直派若兩人。

「你聰明，對，這我承認，你是很聰明，甚至在我見過的人當中，都沒有幾個比你聰明的。

但我告訴你，孫——火——！！

你真他媽的以為你可以算透世上的一切嗎！你算到了我會救你，對，我是會救你。但你有沒有算到我會失手，有沒有算到我再慢上幾秒鐘，方向再偏上幾米，你會有什麼下場！！！！」

「不要告訴我說你不知道！」

「解鎖，如果連命都沒了。這樣的解鎖又有什麼用！」江明安喘著粗氣，向著孫火憤怒地咆哮。平時和顏悅色的他，一旦憤怒起來，甚至比暴怒的火山更可怕，在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里，都醞釀著一份快要爆炸的『怒』，層層怒意的聚集下，就連天空中緩緩飄過的流雲，都隨著他的怒火而莫名緊張了起來。

江明安很惱火，孫火剛剛的冒險舉動，觸犯到他心中的一個禁區，一個在他遇到昆書之前，已經褪色為永恆的過去……

「你是人，不是神！你再聰明，但你只是人，所以你得按照人的規則來辦事。

而人，總共只有一條命！

一條命，失去了就沒有的一條命。」江明安盯著少年，幾乎沒有意識到他的右手正把左手掐得幾欲骨折。

話不多，但字字振聾發聵。

這一刻，孫火看著一臉陰沉的江明安，心底卻異樣地平靜，既沒有害怕，也沒有往常的冷靜，彷佛被什麼柔軟的東西給包住了。經歷了剛剛的解鎖，孫火身上所發生的改變，並不僅僅是在魂印上，更重要是心境上的一种放開。畢竟，那是真正的生死存亡一瞬間，作不得半點的假。在解開心鎖的同一刻，孫火頓悟了很多理性時的自己所不懂的東西……

徒有理性，也許能讓人更好地生存，但這並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一個完整的人，還需要一份完整的情感。

也許，這就是父親和那些傳統天機門人的區別吧。

?

最後，他走到了江明安的面前，默默地低下頭，說出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這是有史以來，孫火第一次向人真心誠意地道了歉。對面這個大師兄，可以說是這個世上為數不多真正關心自己的人之一，總是有意無意地流露出長輩式的關懷。而自己剛才的行為，確實是讓人擔心了。所以他才不躲不閃，硬挨了江明安的一拳，史無前例地道了歉。

儘管，孫火還是有著充足的理由，可以用來反駁江明安對自己的關心。

「如果明明知道沒有任何的危險，那又何來的臨界突破。」

「如果在剛才提前告訴了你，我要跳下懸崖，那就等於讓你成為了我安全的保險帶。保險係數確實是得到了加強，可這和蹦極又有什麼區別。

但是在蹦極中，是不會讓人『解鎖』的。所以我才沒有告訴你。」

正是要切斷自己所有的生機，然後在絕境中破而後立，孫火才沒有對江明安多說什麼。要是心中始終有這麼個依賴，一直寄希望於他人身上，那就永遠也無法真正地成長起來。也不符合孫火的行事之道。

但這些話，孫火併沒有對江明安說出來。跳崖之前，與跳崖之後，孫火的心境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在內心深處，他更是，所以這一次他並未用一貫的理性思維來反駁。

「……唉，算了算了。小命是你的，你就自己好好保管吧。但在還夠你欠我的命之前，不要再發生這樣的狀況。」江明安盯著少年凝立良久，鋒利的目光在無形的沉默中又柔和下來，他嘆口氣，頗有點無可奈何。

罵也罵過了，孫火又已經認了錯，自己還能怎麼樣！他皺著眉頭，咽下了喉嚨里淡淡的腥，和大腦里的一片昏眩。

白天的『創序者』，還真是不堪一擊。月之領域的王者，在日光里就什麼都不是。而如果強行要『是』，那代價就是現在的自己。原本在白天時，『創序者』還是可以小範圍地發揮作用的，並不會對身體造成太大的負荷。然而在剛才，為了最大程度地確保師弟的安全，他毅然在御劍峰的山谷底部，強行生成了月光領域——一道以山崖為圓心，以他一個月的虛弱為代價，長寬各達50米，最大限度覆蓋整個崖底的月能屏障。只要落入到這屏障之中，不管是什麼東西，下一刻它所出現的位置，鐵定是江明安的頭頂……正是靠著它，江明安才截獲了當時距離地面不到10米，正沉浸在某種狀態中的孫火。

不過，月光屏障充其量就只是擁有光的傳送特性，能將物體瞬間轉移到另一個地點，但被轉移者身上所附帶的一些東西，『創序者』還是將其改變。例如，自由落體下的加速度。初速度為0的物體，當跋涉了五千多米的距離后，速度已然增加到了330米／秒，幾乎等於杭城地鐵的3倍，在這個速度下想要救人，不比月之傳送困難……

然而詭異的是，當江明安看到被傳送過來的孫火時，卻發現少年神奇地懸浮在空中，渾身輕若無物，一點重量都沒有。

解鎖，成功了！相似的景象，也曾經發生在江明安的身上，所不同的是，江明安那時是被小淘逼得一躍飛上了三十米的天空，『俠』字圖騰全力張開，而孫火則是一種奇異的『懸浮』狀態。

不同的魂印，能力的映象自然也不盡相同。但解鎖者身上凜然的那種氣質，卻是每次的解鎖都共有的雷同。

如果說，解鎖前的孫火，是一塊鋒芒盡隱的金鋼玄鐵，樸實無華的外表下隱藏著無法遮掩的銳氣；那麼現在，解開了這層束縛的孫火，就是十十足足的神兵利器，徹底一覽無餘。

「臉上，還行嗎？～」既然已經對少年的認錯決定既往不咎，江明安打量著少年臉上的傷勢，有點兒後悔自己這一拳的不知輕重。

「沒事，不痛。」孫火食指掐起，用一個獨特的手勢往臉上一按一揉，然後一抹，臉上的紅腫雖不見消退，但也稀釋了不少。

這看似普通的手法，看來又是不知哪家的技巧了。江明安接回被暴怒中的自己抓得錯位的右手腕，無言地搖搖頭。

「既然你解鎖得這麼拚命，那我倒要看看，這個傳承時默認為契合度最高的魂印，到底是什麼？」江明安看著孫火，一種咒術師專業的目光，伴隨著『創序者』看破一切的特性，兩種視線迅速交匯成同一個畫面。然而彷佛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他眼神中的疑惑越來越深。

這是什麼？一種漂浮在空中的特質，兼之以自身重力的無形化，如此輕便靈活的精神碎片，理應是已經從滄雪扳指里取出的『天堂鳥』啊？難道自己在無意中把它放了回去……

不對！不是『天堂鳥』！甚至不需要看手確認，江明安就能感覺到右手小姆指端，那股引獨特的輕靈之感，身體蠢蠢欲動著一種想要脫離大地的衝動。

『天堂鳥』，明明還鎖在自己的體內！

難道是有兩個『天堂鳥』不成，還是原本的『天堂鳥』精神凝結體發生了裂變，一分為二……不，沒這麼簡單！！！少年身上凝結的這個魂印，並不是單純是『天堂鳥』的特質，裡面還包含了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輕靈』只是其中之一，甚至與『天堂鳥』截然相反的沉重特質，都能在這個魂印里感覺到。

這到底是什麼怪東西？！饒是以江明安的見多識廣，一時也不由大跌眼鏡，看向少年的目光頓時有些古怪。

「這是什麼？」江明安的失神沒有逃過孫火的眼睛，他不由好奇。能讓『俠』如此驚訝的魂印，那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存在。

「把你的手給我。」江明安的臉色有些凝重。連『創序者』都看不透的魂印，絕對罕見，至少也得是和『創序者』同一個等級的魂印，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既然用一般的『視』認不出來，那就只好靠最直接的接觸來感知了。然而他的手，剛搭上孫火的頭，尚未來得及好好感應，就立刻如遭電擊地縮了回來。

彷佛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江明安的身體幾乎站立不穩。而他的嘴角，更是沁出了一絲鮮艷的紅。

難道，這居然是師父提到的那個東西！王者魂印！那個偉大的人物，在這個世間留下的最後一件東西。

江明安心潮澎湃，手掌心有一股激蕩的氣隱隱盤旋而出，顯影著淡淡的月光。

「這是什麼？」孫火注意到了江明安的反常，他審視著自己的身體，感覺有種特別的氣質在身上煥然一新，但以他單純的肉眼，卻看不清楚這是種什麼樣的改變，只除了右手大拇指上那道有別於肉色的白，再無別的異樣。

雖然無法肯定那是什麼，但能讓江明安如此動容的，那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存在！

「我原以為，這輩子里再沒機會見到它了。更沒有想到，它所選擇的人，居然是你。」江明安默默地平復著呼吸，為接下來說出那幾個字，積攢下足夠的底氣。

「它的名字，是一個傳說，一個咒術師永遠也不可能復現的奇迹。」停頓下呼吸，江明安緊緊看著少年的眼睛，艱難地說出了那六字：

「古道南的意志。」

ps:下一章，周日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