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曲終人未散

第39章 曲終人未散

「君素來多情,切記切記,莫心軟,行事多些狠絕。兄長性情耿直,但耳聰目明,不失為一好幫手。家公年邁,恐近兩年招君歸。莫為難,隨心而定。離國大事自有人辦。」

短短几行,不足百字,冷清風讀了一遍又一遍,半個時辰了,還未放下。

「清風,清風,」常瀚在旁邊急得跺腳,「看出什麼了嗎?小月是何意啊?」

冷清風嘆了口氣,搖搖頭。

這讓常瀚更為著急。

「你別一個勁地嘆氣!」常瀚又轉頭罵在場的第三人,「還有你,秋秋,別哭了!從進來到現在,一直哭,你到底說句話啊!小月究竟是死是活?」

早就哭成淚人的秋秋,一邊哭一邊拚命搖頭,答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常瀚喊道,「她人就在老府,若活,你自然能見到人;若……若死了,總能見著屍身吧。」

秋秋仍是搖頭。

冷清風又嘆了口氣,安撫道:「秋秋,老府封閉了整整兩個月有餘,這兩個月里發生了什麼,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們。」

秋秋點點頭,擦擦眼淚,將閻王分身七辰,俘虜盤陽老人,將盤陽老府所有人困住,要挾常月參加自己實驗的前後經過,講了一遍。但是最後的結局……

「老夫人的屋子,奴婢等不被允許靠近。那日老爺和韶莊主被綁進去后,過了許久,沒什麼動靜。直到傳來一聲詭異的巨響,隨後天空亮起一道煙花,沒過多久,錢老爺帶著暗衛攻了上來,救了我們所有人。」

「阿奶的屋子裡呢,發生了什麼?」秋秋說了半天,常瀚都沒聽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秋秋搖頭說:「老爺不準進。巨響之後不久,二爺出來,命人封了屋子,除了屋子裡原來的人,其他人一概不準進。」

「然後呢?」

「奴婢只看到暗衛進去抬了兩具屍身出來,一個是閻王,一個是齊谷主。」

「其他人呢?」

「其他人……老爺安然無恙,二爺和七辰起先被閻王控制了,但那日之後他們倆似乎也恢復了正常。溫盟主,韶谷主也沒事,至於韶大小姐,一直昏迷著,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那也就是說,屋子裡的人,除了月兒,其他人或死或生,你都知道。」

秋秋點點頭,確認冷清風所言。

常瀚拍案而起,說道:「我去找阿公問清楚!」

冷清風卻上前拉住他,勸道:「常兄,不用去。若老師要你知曉,他早就來信報平安了。如今一點消息都沒有,那便是不想你知道。」

「為何?這究竟是為何?」常瀚疑惑不解,更是憤憤不平。憑什麼他不能知道自己妹妹的生死?憑什麼?

「怕是月兒的要求。」

冷清風覺著自己很奇怪。知曉她是孟婆時,自己只能,只敢喊她「孟婆」,因為她一直堅持強調自己的名字,一直強調常月已死,他順從了她的固執。

如今,拿到這封可視為絕筆的信,他忽然釋然了,再也不遵從她的決定,而是聽從自己的內心,又喊了早已埋在心底的那個名字。

「什麼意思?小月難道不想我們知道?」常瀚不解地問道。

「怕是吧。她始終對我們有怨氣,不管生或死,她皆已不是以前的常月,也不會想再與我們相見。所以用了這樣一種方式消失。」冷清風想,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若生,她悄然離去,不讓他們知曉自己的下落,死生不復相見。若死,她也不願以常月的身份下葬,定然會教慶國的人將自己屍身帶走,連墓都不知在何處,他們又去哪兒拜祭呢。

「她這是何必?」常瀚懊惱地垂桌,相信了冷清風的推測。

「老府眼下可好?」冷清風問。

「一切都好。除了一些先生被閻王抓去做實驗,被放出來時已神志錯亂,其他人皆無事。齊大公子也為二爺等移除了被閻王放在腦中的物件。」

冷清風點點頭,說道:「如此便好。」

「一點都不好!」常瀚不認同地說,「不知小月下落,我一點都不開心。」

冷清風拍拍他的肩說:「常兄,月兒這封信已代表了一切,你就放下吧。」

「放下?」常瀚聽不明白冷清風的意思。

「在她心中,我們的常月早已在數年前亡故。如今的孟白,不管是生是死,皆不需要我們關心。是時候放下了。」

「我……」

常瀚還要爭辯,卻聽得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二位爺!」是紀王府的府丁,「王爺請二位爺趕緊到前廳。」

「怎麼了?」

府丁面色紅潤,笑著說:「頒旨的內侍公公到了。」

原來如此,冷清風舒了口氣,對常瀚說:「常兄,我們走吧。是冊封紀王為太子的聖旨下了。」

常瀚有萬般不情願,但他明白這是大事,便起身與冷清風前往前廳。

王府前廳好不熱鬧,同時一片寂靜。

紀王與一眾將領,穿戴正式的官服頂冠,眼睛看向門外。

紀王見到冷清風,眉開眼笑,拉住他道:「冷卿來的正是時候,頒旨內侍的車馬已到門口了。」

冷清風謙虛道:「微臣只是謀士,如此重大的場合實在不適合……」

「冷卿說什麼胡話?」紀王說,「若不是冷卿及在場各位,本王今日也不會等來這紙詔書。」

「殿下,雖然冊封的聖旨已到,但皇上還端坐在大殿之上。殿下要吸取前太子的教訓,謹慎再謹慎。」冷清風進言道。

「本王明白。」

紀王與太子不同的地方之一,便是紀王很聽話。

冷清風點點頭,退到一旁,說道:「微臣在此迎旨便好。」

那個位置處在角落,屆時大家跪下接旨,低著頭,頒旨內侍幾乎會忽略這個角落,如此便不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紀王雖覺著冷清風實在過於小心,但也隨他去了。於是冷清風與常瀚退到了最偏僻的角落。

「這種場合,根本不需要來參加。」常瀚低聲嘀咕。

「常兄,讓紀王登上太子之位,進而成為下任離皇,也是月兒的心愿。」冷清風輕聲說道。

「我知道。」既然說要與冷清風共進退,他們的計劃,常瀚自然也是知曉的。

「聖旨下~~~」

雙手端著明晃晃的聖旨,邁著方步,頒旨內侍走了進來。

眾人齊刷刷雙膝下跪,聆聽內侍宣讀聖旨。

這一刻,只不過是他們計劃里一個小小的里程碑而已。冷清風心中仍是沒有任何波瀾,沒有協助主君成功奪得太子頂冠的喜悅和成就,有的只是對未來更多的謀划和責任。

常月,他默默地說,你的計劃我會替你完成,無論你是生是死,身在何處,只希望計劃成功告慰卿這半生的傷心和痛苦。若有來世……

冷清風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只願來世,不追名利,只求博卿一笑。

離國大勢已定,而閻王留下的爛攤子,還需好好拾掇。

「都安排好了?」盤陽老人問。

「都安排好了,爹,但是,」常棟顯得有些遲疑,「真的不等常瀚和清風回來嗎?」

「新太子冊封,他們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這是母親的屋子,是不是……」

「趁事情尚未流傳出去,立刻將現場毀掉,是最好的。」

「是,孩兒這就去辦。」

「記住,要燒得一乾二淨,殘渣按齊紳所言,用那酸液腐蝕掉后,就地掩埋。此處列為禁地,百年內不得進入。」盤陽老人仔細交代著。

常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一一聽取去執行。

「對了,」盤陽老人摸了摸身旁桌上的手槍,「此物是從何而來?」

他問的是在場的另一人。

象答道:「是婆婆從一位叫菲菲的婦人那裡取得。」

他依命在山下等候盤陽老府解封。從旁協助,這是孟白的原話。

「菲菲?」

「菲菲!」

盤陽老人和常棟同時發出驚呼,對這個名字他們並不陌生,但……

「已經十來年沒有聽到她的消息了,老夫還以為她也在紹都遇害了。」盤陽老人點點頭,「如此就想的通了。勞煩轉告她,此物太過兇惡,由盤陽老府保管,不能再見天日了。」

「是。本就是婆婆向她討要了來的。」

「齊公子接下來有何打算?」盤陽老人又扭頭問一旁的齊紳。

「多謝前輩為濟道谷恢複名譽。晚輩代家父向您致謝。」

「齊兄到最後能及時醒悟,撥亂反正,還為此犧牲了性命,」常棟感慨道,「我們做這些小事,以慰他在天之靈,也是應該的。」

「小侄自知濟道谷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故而想重返谷中后,潛力研究,為深受閻王其害的人們醫治。」齊紳同時看向象,「象壯士,和其他各位,也同意協助我。」

「哦?」盤陽老人對此感到些許意外,「幾位在濟道谷受害,仍願意出手協助,如此深明大義,實在難得。」

「這是婆婆交代的,他日若濟道谷改邪歸正,我等自是要幫助歸於正道。」

「又是小月的遺願嗎?」常棟不禁感慨,但立刻被盤陽老人訓斥。

「說過多少遍了,」盤陽老人斥責說,「日後休得提起此事一字一句。」

「是。」常棟低下頭,他沒有資格說這些,畢竟當日發生的事情,他自始至終都處於被控制中,毫無半點建樹。

「師兄,」錢無用敲門走進來,瞧了瞧現場各人凝重的神情,問道,「慶國那邊……」

「師弟,」未待他說完,盤陽老人便打斷他說,「歷此一劫,老夫已無心政事。老夫早先說過,弟子們的政見,老夫不予干預。老夫只想在晚年多教些學史明理的孩子,讓天下多些正義之士,少些奸險之輩。」

「小弟明白了。」聽到這句話,錢無用也不便多說什麼。

雖然是帶著與盤陽老人結盟的任務而來,但他受命時已向慶皇稟明,最後可能的結果。

對盤陽老人的脾氣,他是再清楚不過了。

在知曉長子長媳死因、決定與離皇斷絕聯盟的那刻起,盤陽老人便已對權謀之爭失去了興趣。即使慶國有恩於他,他也不會再做出偏向哪國的決定了。

「也罷,」慶皇聽完錢無用的推測,倒也不惱,笑了笑說,「朕向來不喜歡勉強人。何況天下局勢逐漸明了,沒有盤陽老府,朕照樣能拿下離、玉圭二國。」

那是自然的。雖說慶國失了玉圭鐵礦,但玉圭國因奪位之戰,內損巨大,十年之內別說是開礦,連與慶國開戰的國力都沒有。而離國……孟白早早獻上了覆滅離國的計劃,慶皇只需坐等計劃成功的一刻,率軍攻入紹都即可。

天下局勢已定,盤陽老府是不是慶國的盟友已不再重要。

「溫盟主,」盤陽老人繼而看向隨後走進來的溫宋,「日後便是朋友了,常來常往。」

溫宋眉開眼笑,謙虛地說道:「不敢不敢,晚輩多有得罪,還請前輩多多指正才是。」

「濟道谷,也要請青道盟在江湖中多多幫襯。」齊紳也說道。

「青道盟與濟道谷不打不相識,若有用得著的地方,齊公子儘管開口。」

「閻王的屍身與物件,老夫已交代犬子,連著屋子一併燒毀掩埋。至於齊谷主,自是請齊公子好生安葬。」盤陽老人說。

「那韶莊主父女……」

「韶兄那邊,我與他商議過了。」常棟說,「白秀侄兒至今未醒,打算先隨齊公子回濟道谷醫治,二來也可請神劍山莊協助重整濟道谷。」

溫宋自告奮勇說:「青道盟的兄弟在山下等候,若不嫌棄,溫某願一同護送。」

「那就多謝了。」齊紳點點頭。

「還有一事,」盤陽老人停頓了一下,看向在場眾人,「各位,死者為大。當日之事,還請各位三緘其口,任何細節都不能透露。」

眾人紛紛點頭,這是他們一致的決定。

至此,盤陽老府的劫難算是告一段落。

相干的,不相干的,安排妥當之後,紛紛歸位。

常棟與七辰著手清理所有的過往。錢無用自是回國復命。而溫宋帶著青道盟一眾,護送齊紳、韶氏父女回濟道谷。

一路青山綠水,生機盎然。

「你可曾後悔?」閑聊之時,溫宋問齊紳,「若當初你與令尊不倒戈相助,或許令尊今日還在。」

齊紳回頭看了眼齊桓的棺木,答道:「不後悔是假的。但,若當日不做那樣的決定,或許家父與我如今還身陷閻王魔掌,溫兄也是。」

溫宋苦笑了幾下,說道:「是啊,溫某或許此刻已成了禍國殃民的大魔頭了。」

「為何不能說?」齊紳忽然問了這個奇怪的問題。

他指的是什麼,溫宋很明白。想必這個問題也在其他人心中縈繞不去。

實際上溫宋也不甚明了,但是……

「即是她囑咐的,定然有她的用意。」

「我們……」齊紳又轉頭望了望另一輛馬車,韶白秀正躺在裡面休息,「我們的決定是對的嗎?」

溫宋長嘆一口氣,這又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他抬頭望向星空,今夜月朗星稀,萬里無雲,似乎預示著明日是個好天氣。

「齊兄早點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呢。」他如此說道。

齊紳知曉他定也是無法回答,便點點頭,起身離開了。

溫宋順勢躺在地上,望著那輪明月,久久無眠。

茫茫人海,偶遇孟白,相識不足一年,共經歷了普通人一輩子都無法遇到的災禍。

不舍自是真的,畢竟是堵上性命的交情。

若要說當日他們的決定是對是錯,睿智如盤陽老人,都無解,何況他這個毛頭小子。

但至少隨了她的願了,溫宋想,孟白必然是稱心如意的。

此後十數年,戰亂仍不息,殺戮仍不止。但江湖中再無孟婆,繁華夜夢之後的吳月樓清晨,再也見不到黑色身影觀鳥飲茶。

只不過紹都街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偶能聽到天真的少年笑著喚一聲:「婆婆,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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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風清月白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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