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他很生氣
隔著一道屏風,微光中有人影浮動。
齊雲山重新坐定的時候,琴聲再次響起。琴音裊裊,在指間流轉不去。繞樑之音,伴著外頭的靡靡之聲,容易叫人迷了方向,憶起前塵往事。
「太傅大人還真是不死心呢!下這麼大的雨,也要過來?」女子的聲音里夾雜著幾分笑意,可齊雲山知道,聲音裡帶著笑,並不代表一定在笑。有些東西打從一開始,就是一種妄想。
說好聽了,妄想是一種執念,是一種期許;說難聽了,是作繭自縛,是活該!
齊雲山瞧了一眼腳上被雨濺濕的鞋襪,眉眼間帶著難掩的尷尬之色,「無妨,雨下得再大,今兒是來見你的日子,多晚都得來。你孤身在外,得仔細自己的身子!」他探了探身子,想距離她更近一些。
可再近也沒用,始終隔著一道屏風,就如同隔開了兩個世界。
「宮裡頭,是你動的手?」她問。
齊雲山眉心微蹙,「你指的是什麼?」
「皇上中毒的事情!」指尖流轉,清音變得有些急促。
齊雲山搖頭,「不是!」
音落,琴聲止,她的雙手摁在了琴弦上,尾音上揚,「不是?」
「你知道,我對你不會有所隱瞞,不是!」齊雲山拿起了杯盞,「皇帝的死活,對我來說都沒什麼大作用。若是不除了東方未明,就算殺了這個皇帝,還會有下一個皇帝。又或者,東方未明可能會自稱為帝,到時候局面更加棘手。我還沒老到老眼昏花,這般糊塗的地步!」
「毒不是你下的,也不可能是東方未明自己打臉。」女子似有些猶豫,「這場遊戲,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弄了個死太監下毒,把宮裡弄得一團糟,此人好本事!」
齊雲山是知道皇帝中毒一事的,左不過……東方未明有意封鎖消息,那他齊雲山就權當不知道,免得到時候這黑鍋又落在自己的頭上。
「你還幹了什麼?」她在屏風後站起身。
「京城怕是要變天了!」齊雲山道,「譽王府世子,可能性命不保!」
剎那間,四下陡然一片死寂,誰都沒有再說話。房間里,唯有燭花合著外頭的風雨,發出清晰的脆響。屋瓦上的雨滴聲,彷彿敲在心上,讓人的心也跟著漏跳半拍。
「你殺了世子?」女子聲音凌厲,「太傅大人,你是不是瘋了?惹了鳳凰城,京城保不住,整個大夏都保不住,你還奪什麼大權,坐什麼天下?我看你是真的老糊塗了,竟然敢對鳳凰城的少主下手。黃昏時分,東方未明送進宮救治的那個乞丐,莫不是……」
「對!」齊雲山放下手中杯盞,對她的疾言厲色並不生氣,「那個就是譽王府世子,鍾弗。他挨了一劍,命不久矣!天一亮,這消息定然會瞞不住,一旦傳到鳳凰城,依著鍾長天的性子必定會起兵。鍾長天就這麼一個兒子,為了兒子勢必不惜一切!」
說起兒子的時候,齊雲山苦笑一聲,俄而抬頭望著屏風后的女子,「京城快要不太平了,你是不是要……」
「要我離開京城?」女子冷嗤,「就因為一個鍾弗,你就打了退堂鼓?我可不像你這般沒用,只要東方未明還活著,我就不會離開。他不死,我心不安。」
「東方未明的事情,交給我便罷!」齊雲山道。
女子突然笑了,「你?你跟東方家鬥了半輩子,從東方無正到現在的東方未明,太傅大人佔了多少便宜?東方無正死的時候,東方未明正當年少,就這樣太傅大人還沒能把兵權拿到手,最後落在了東方未明的手裡,讓他子承父業做得今日這般局面。太傅大人覺得,自己還能一覽眾山小?」
齊雲山啞然失語,沒能答上來。他盯著自己手中的杯盞,愣是沒有回過神來。待他回過神來,屏風後頭竟是沒了那人蹤跡,他忙不迭放下手中的杯盞,大跨步沖了過去。
屏風後面,空空蕩蕩,人早已從偏門離開。這屋子的格局很是奇怪,隔著一道屏風,後面就是偏門。這道偏門只屬於她一人行走,其他人不許來往。所以她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誰都攔不住!
一把琴安安靜靜的放在琴架上,案台上點著清香。這香沒有香氣,只有一縷青煙。
齊雲山幽幽然的輕嘆一聲,指尖在琴弦上撥弄了一下。他終是彈不出這樣好聽的琴聲,猶記得彼時那琴音裊裊,不絕於耳,是怎樣的動聽。他將手摁在了琴弦上,面色旋即沉了下來,「便是見一面都不願?竟是恨到了這樣的地步。」
一聲老者嘆,誰知故人心?
故人心已歿,無處覓舊顏。
這一場大雨,終是在下半夜的時候停了。
風雨停歇,寒意入骨。
趙靖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記得原靠在床柱處,後來就昏昏沉沉的,什麼都不知道了。再睜眼,入目便是東方未明的臉,黑到了極點的臉色。他就這麼直勾勾的盯著她,目不轉瞬,生怕一眨眼,她便會一直睡下去,再也不會醒來。
「仲父?」趙靖駭然環顧四周,這不是太醫院,這是她的乾元殿寢殿。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下意識的,趙靖想起了自己手上的傷,想微微攥緊了拳頭,打算悄無聲息的將手縮回被窩裡。
哪知下一刻,手腕被東方未明一把摁住。
趙靖心裡一抽,還以為這狗賊盯著自己看,不會在意手上的細節,真沒想到這狗賊是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這下倒好,被抓個正著!
「皇上想幹什麼?」東方未明涼涼的問,低眉瞧著握在自己掌心的手。趙靖手上的傷,他早就看見了,「皇上在太醫院睡著了,臣擔心皇上的龍體,所以親自送了皇上回來。皇上的傷,是臣重新上藥包紮的,皇上打量著還能瞞得住微臣嗎?」
趙靖的手,被東方未明握起,掌心的紗布格外清晰,上頭的斑駁血跡足以證明,她的傷是新傷。上藥的時候,東方未明也是細看過傷口的,傷不算重,但在她瓷白的掌心裡劃開了一道口子,在東方未明看來算是比較猙獰可怖的事情。鮮紅的傷口,白肉外翻,染紅了如玉般的掌心,那掌心的紋路在鮮血的浸染之下,更顯得清楚無比。
「只是小傷而已!」趙靖勉力坐起身來。腦袋有些沉,身子格外的乏力,她環顧四周,沒能發現魏淑歌和趙遠南的蹤跡。當著東方未明的面,她有些畏縮,不知該不該問鍾弗的事情。
「皇上的龍體何其矜貴,豈敢損傷?」東方未明冷然,「皇上不知愛惜自己的身子,身邊的奴才也都是廢物嗎?竟也不知攔著皇上,任由皇上鬧這樣的小性子。」
趙靖緊咬著下唇,目不轉瞬的盯著他,「現下,朕可否問一句?」
「譽王世子的事情,皇上就不必再摻合進來了!」東方未明冷然起身,瞧著是生了大氣。他轉身就走,幾乎沒有給她任何過問的機會,拂袖間已經走出了寢殿大門。
趙靖微微一愣,「這人真是……」
魏淑歌面色青白的走進來,畢恭畢敬的沖皇帝行禮,「皇上沒事吧?」
「朕無恙,你這是怎麼了?」趙靖仲怔,「淑歌,你的臉色不好!」驀地,趙靖駭然綳直了身子,「是東方未明對你做了什麼?」
「奴婢沒事,只是被罰了二十脊杖。」魏淑歌斂眸,「的確是奴婢未能盡到職責,皇上給世子喂血之後不久,便起了高燒,是攝政王抱著皇上回到了寢殿,一直照顧皇上到現在。期間……還給皇上換了葯,所以……」
趙靖點點頭,「不好意思,連累了你!南哥哥呢?」
「他身子弱,所以傷得重一些,怕是有幾日下不來床。原本皇上高燒也是常有的事兒,攝政王也不至於如此生氣,只不過見著了皇上的傷,這才大動肝火。」魏淑歌低低的開口。
「鍾弗怎樣了?」趙靖猛地身子一震,慌忙掀開了被褥,「他……」
「皇上別擔心,世子還活著!」魏淑歌忙道,「您別著急,世子的毒已經解了,蕭太醫說世子的命保住了,只不過暫時沒有蘇醒,需要一定的時間休養恢復!」
聽得這話,趙靖心頭的一口氣總算徐徐吐出,「沒死?命保住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她的江山也保住了?鳳凰城不會造反,大夏暫時不會面臨風雨飄搖的局面。幸好!幸好!真是因禍得福!如果不是趙靖自給自己來了那麼一下,估計也不會知道自己的血竟然可以解毒。
魏淑歌俯身蹲在趙靖的身前,「回皇上的話,世子無恙,不必擔心!只是眼下的局面,皇上也該好好的想一想,該如何應對接下來的事情。世子入宮,那麼多雙眼睛看著,怕是攝政王也堵不住這悠悠之口了!身為藩王世子無召入京,即便世子沒有異心,可天下人會怎麼想?滿朝文武和太傅府,會放過他嗎?」
趙靖定定的望著魏淑歌,靈動的眸子里,掠過一絲寒戾之色。她當然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東方未明躲不掉,她這個皇帝更躲不掉。
只怕鍾弗這一次,想走也走不了了。譽王府世子的身份暴露之後,為了給百官和天下人一個交代,唯有一個法子能兩全其美。但這個法子,若是使用不當,照樣會激怒鍾長天,照樣會惹來滔天災禍。
「皇上?」魏淑歌低喚。
趙靖回過神來,斂盡眸中鋒芒,「鳳凰城的人,現下何在?東方未明,又在何處?」
「都在御書房外的偏殿內候著!」魏淑歌行禮。
趙靖起身,面色沉沉的望著門口,「朕,怕是要做個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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