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修)

第5章(修)

不過是順道救了個人罷了,到達別莊后金玉珠就忙著想法子處理米倉的爛攤子,其實早把被救的這人給忘在腦後了。

聽了別莊管事的話后,玉珠一手揉著自己的脹痛的太陽穴,一手沖管事擺了擺,「既是醒了那便讓他好生休養罷,今日我實在乏了,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明日再說。」

別莊管事依言退了出去。

玉珠簡單地洗漱一番后準備就寢,坐在梳妝鏡前自己梳理被卸了釵環的頭髮,而雲彩在為她整理就寢的床鋪。

雲彩是金玉珠三個貼身侍候的丫鬟里性子最外向的一個,一張嘴叭叭地永遠都閑不下來,更是探聽消息的一把能手,就這會兒金玉珠寫了幾頁信的工夫,她在外面溜一圈,別莊東家長西家短的事就聽了個遍,趁著鋪床伺候就寢的空隙說給自己姑娘聽。

玉珠也不拘著,由著雲彩滔滔不絕,這個別莊她平日里甚少來,莊子上的運作都是底下的人管理,聽聽莊子上日常的情況也是好的。

雲彩講著莊子上的各種事體,講著講著,最後話題就講到了方才她們半道上撿的那個男人身上。

「姑娘,您是不知道,這宋書生也真是個倒霉苦命的,莊子上的人都知道他,聽說這人十三歲便中了秀才了呢!五年前瀘州水患逃難至寧州,來丁家村投奔親戚。他表舅舅一家在村子里名聲不好,舅母潑辣貪財,舅舅是個二流子,憑白多出兩張吃飯的嘴來,寄人籬下的日子哪能好過……」

雲彩一邊替金玉珠鋪床,一邊感慨窮書生悲慘凄涼的命運,「丁流子他娘身子不好常年吊著藥罐,自從宋秀才和他娘回了丁家后他那舅父母居然把老子娘就這麼扔給了母子倆當甩手掌柜,全靠書生在村裡當先生那點錢在撐著。

後來他外祖母病逝本以為解脫了,可接著他娘又病倒了,聽說他為了照顧他娘連教書先生都做不成了,只能幹些替人讀信寫字兒的雜活,請郎中、吃藥花光了積蓄不說,還被攛掇去借了高利錢,可去年年底他娘熬不過還是病死了。

姑娘您也知道,放高利錢的能有幾個是善茬,聽說是黑狗老五手下的那幫放貸的,這人不知怎麼的把人給得罪狠了,他娘剛死就上門來鬧要還錢,據說放話要讓他在寧州城活不下去,他的舅舅舅母怕被連累就斷絕了關係,讓他滾回白縣,可白縣哪還有家啊。

黑狗老五那幫人可兇悍了,書生被逼得走投無路,後來不知怎麼的,他一個文弱書生,為了有口飯吃,居然到最後被迫只能去碼頭扛大包,就在咱家的碼頭。一個原本才華橫溢的少年秀才郎被逼淪落這這種地步,唉!造化弄人啊……姑娘,您說他倒不倒霉?」

玉珠梳著自己的發尾,秀眉一挑,確實挺倒霉的,那黑狗老五她在生意場上也打過幾次交道,是寧州有名的地頭蛇,黑白兩道上都頗有分量,別說是一個落魄無依的窮秀才,便是寧州的官府也對他客客氣氣的。

雲彩還在那裡感嘆,「聽說這窮秀才模樣長得可俊了,委實可惜了,就他這種境況,便是再窮苦的人家,也沒人敢把女兒嫁給他,可惜了,好像今年都滿二十了。」

玉珠原本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可聽著聽著她握梳子的手就慢慢頓住了……

逃難無家可歸,父母俱以亡故,舅家斷絕關係,孑然獨身。走投無路,急於還高額高息債務,窮困潦倒……

還是個讀書識字的秀才,一個長得盡如人意的倒霉窮秀才……

金玉珠不知不覺陷入了沉思,直到雲彩整理好了床鋪喊她就寢時方才回神。

翌日窗外天光初初亮起之時,玉珠便起床穿衣洗漱了,她昨晚想了一晚的事,沒怎麼睡好,一早便行了,在莊子上用過早膳之後,還得立刻趕回城去。

東家幾乎是不怎麼來這西郊別莊的,好不容易少東家親臨,莊子上的人鉚足了勁兒想在少東家面前好好表現一番,廚房的管事婆子親自端來了早膳,就是想要在金玉珠面前掙個熟臉。

滿滿一桌子早膳,相當豐盛,南北膳食皆有,廚娘們天沒亮就開了火,絞盡腦汁,就怕少東家吃的不滿意。

可惜玉珠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些食膳上,一日初始,可她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她用勺子划著一碗銀耳蓮子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邊上的廚房管事見少東家似乎對一桌子豐盛的早食興緻缺缺,好不容易有了個跟前露臉的機會,見玉珠也沒有開口趕人的意思,她就磨磨蹭蹭地杵在邊上不走,變著法說恭維話,努力表現自己。

這婆子的一張嘴也算巧,東拉西扯的相當能聊,便是沒人回應她也不覺尷尬,說著說著,當聽到了婆子說自己是前邊丁家村出來的人時金玉珠終於被吸引了注意力。

玉珠不動聲色,假裝不經意地問道:「哦?你也是丁家村人?我昨晚救回來的那個人,聽管事說也是你們丁家村?」

管事婆子見金玉珠終於有了反應,越發激昂,都不用玉珠問,關於那個宋秀才,她簡直知無不言。婆子是丁家村村長的弟媳,關於宋秀才的事情,她所知道的比那個在金家做事很少回村的丁護院可要詳細具體多了。

婆子說的和昨晚上雲彩聽來說給她聽得倒也大致差不離,只是更加詳細,玉珠聽著,心中也有了一定的成算……

「少東家,這宋秀才雖也怪可憐的,但是萬萬沾不得的,他欠了高利錢哩,還得罪了厲害人物,東家菩薩心腸救他一命,不過還是早早讓他離開為妙,哎呦喂……之前他住村裡,放貸的天天來鬧,攪得咱們村雞飛狗跳的不得安生。

後來他離開丁家村,聽說在外頭一家酒樓謀了個賬房的營生,也被那些地頭蛇給攪黃了,最後聽人說去碼頭扛包了,東家,咱們還是少和他有牽扯為好,免得招惹麻煩。」婆子生怕連累莊子,自以為苦口婆心的勸著玉珠。

這邊婆子正在唾沫橫飛,外頭莊子管事進來了,說是書生聽說東家馬上便要回城了,說什麼都要親自過來感謝救命之恩。

婆子有些尷尬的閉上了嘴,玉珠輕睨她一眼,婆子只好悻悻然退了出去,玉珠叫管事把人領進來。

來人身形頎長,只是瞧著過於瘦削了,約莫是昨晚倒進泥地髒了以上,現在的這身短打應該是莊子里的人借給他傳的,衣袖褲腿都短了一大截,可穿著還挺肥大寬鬆的,有些彆扭。

這人進屋后在管事的指領下,頭也不抬二話不說,上來就沖著上首金玉珠的方向拱手作揖,行了個讀書人的大禮,「元祈謝過少東家救命之恩,感激涕零,古人云,銘心鏤骨感德難忘,結草銜環知恩必報,救命之恩,請恩人先受某一拜!」

玉珠不禁輕笑一聲,這掉書袋的秀才還挺有意思,「先生不必客氣,舉手之勞罷了,快快請起,小女子當不得先生如此大禮。」。

宋敘聽到女子悅耳清亮的聲音,抬起頭來正巧和金玉珠目光相對,他看著巧笑嫣兮的美人著實愣了好一會兒,直到一旁的雲彩故意一聲咳嗽,才脹著通紅的麵皮忙不迭低下頭去,

他在金家碼頭扛大包這麼些天,也聽說過金家的少當家是個女人,從前是沒見過,一直以為會是一個如男子一般凌厲有手段的女子,沒想到竟是這樣一位清麗脫俗的絕色佳人。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在宋敘打量玉珠的同時,玉珠也在仔細觀察他。

大約因為被碼頭的風吹日晒的扛包苦力活磨礪得有些滄桑,生活壓迫,使他整個人黑瘦粗糙,不見雲彩口中的俊俏秀才模樣,只輪廓還能依稀看出些原本面目的俊逸秀雅,但獨獨身上那股濃濃的書卷氣讓人相信他從前真是個讀書提筆的書生秀才。

金玉珠慢條斯理喝了一口銀耳蓮子羹,試探著說道:「我昨兒個救先生回來的時候聽說先生如今在我金家的碼頭扛包,可是真有這麼一說?」

宋敘聞言,臉上暈開的薄紅慢慢退去,強擠出意思苦笑,「一生皆由命,半點不由人,命運捉弄小生無力反抗,無奈之舉罷了,讓姑娘見笑。」

「都是自食其力過活,再落魄也必不見笑,不過……以先生之才,若長久在碼頭扛包,大材小用也著實可惜了。」

金玉珠手裡轉著調羹,瞥見那書生瞧著有些慚愧的神色,清凌凌的眼珠那麼一轉,嘴角邊綻開一個微笑,「小女子很是欣賞先生侍奉長輩的孝心,以及那貧賤不移、肯吃苦耐勞的氣節,正巧,我府上缺個謄抄書賬能嚼文斷字的活,不知先生可否願意屈尊低就?」

「姑娘這是?」宋敘錯愕地抬頭看向玉珠,后著對他回以一個溫和的微笑,顯然不是在說笑。

宋敘急忙再次低頭拱手,「多謝姑娘好意,只是……只是在下得罪了惡徒,只怕連累姑娘……」

玉珠挑眉,繼續循循善誘,「聽說先生舞勺之年便已是秀才之身,龍游淺灘遭蝦戲,先生可真願叫一群惡人欺壓得一輩子翻身不得?」

「這……」宋敘還在猶豫,他明白這位金家的女少東家是想助他擺脫眼前的困境,可他們非親非故,他不怎麼相信有人真心愿意費心幫他,這些年受的苦,讓他防人之心漸深。

「先生,古人云,黃河尚有澄清時,豈可人無得運時,先生就當小女子是在施恩圖來報,若將來先生有功成身就一日,今日小女子也算結下善緣。」

玉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管怎樣,先把人弄回家,後面的再說。

宋敘的手握了松,鬆了握,顯然是在心動。

玉珠再接再厲,「我金家在寧州也並非什麼人都可欺小門戶,可暫借先生遮蔽一時風頭,謄抄書賬是個清閑活,空閑時間便都由先生自己掌控,不必再去碼頭做苦力,也全了讀書人的體面,至於欠的高利錢總有法子想的。」

宋敘目光閃動,心中是真實的感激,自己的命都是人家救的,也不必再過多糾結,他拱手躬身沖玉珠深深作一一個揖,「如此,宋某便卻之不恭了……」

玉珠放下手裡的調羹,輕拭嘴角,遮去笑意,還真是個書獃子……不過書獃子好,書獃子一心只讀聖賢書,別的事兒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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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皆由命,半點不由人,出自宋代呂蒙正《破窯賦/寒窯賦/勸世章》

龍游淺灘遭蝦戲,黃河尚有澄清時,豈可人無得運時,出自明代《增廣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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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婿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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