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月初八,黃道吉,宜嫁娶。
金家開設的慈幼善堂已經連著施粥十日整,接粥的窮苦百姓們望著金宅那一片披紅挂彩、喜氣洋洋的方向,也都要感慨祝賀一句金家姑娘和姑爺百年好合。
寅時初天還未亮之際玉珠便起來開始梳妝了,凈臉絞面、施粉上妝,梳頭盤發、更衣換裝。
等到差不多把一身行頭收拾妥當之時,早已過了晌午,六個喜婆和她的三個侍女,還有她親娘、乳娘並她二十四個小娘,還有一些與金家交好來做陪娘的女眷們,人來人往,整個清風苑被塞得滿滿當當,人來人往,鶯聲燕語。
晌午一過,整個金家越發熱鬧,賓客們差不多都到了,由木彥行陪著金炳天在招待著。
迎親拜堂的吉時定在申時一刻,申時一過,提前報喜的小廝來通知大家,新郎官已經快至府門了。
按照昱朝的婚嫁習俗,因為是贅婿上門,所以新郎官是要坐花轎從男方本家入妻家拜堂,但又因為宋敘的情況相對特殊。
最後金家人和宋敘商量了一番以後,找了一家信得過的世交充作引薦新人雙方相識的伐柯人,宋敘三天前搬去了這家府上暫住,成婚當日從這家備轎鼓吹出府,抬郎頭至金家,從而完成拜堂婚儀。
本來按習俗抬郎頭的喜轎一般都是四人轎,玉珠和金家為了想外界表示對女婿的尊重無輕慢之意,特特將轎子改成了六人轎。
宋敘一身大紅喜袍坐在四平八穩的華麗喜轎中,心裡各種滋味都有,他還在發獃的時候,喜轎便已經停在了金宅大門口,大門口是出來迎親的妻家人。
按寧州的風俗,贅婿下轎后要由女方平輩兄弟出面相迎入府。。
玉珠沒有親兄弟,父家這邊的,那天逼著父女倆過繼孩子的時候鬧得不是很好看,今兒個人倒是來了,但都拉長了臉不像賀喜倒像奔喪,金家父女就當他們不存在,倒是玉珠母家這邊的親戚還是處得相對平和的,接宋敘下轎的便是玉珠的一個表兄。
從大門到去前廳大堂的一路上,宋敘已經給自己做了了心理建設,假裝沒有看到身邊的任何目光,善意的,不善的,真誠的,戲謔的……但不免心中還是有些緊張和無所適從感。
一直到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傾城佳人一襲紅妝,鳳冠霞帔,被牽著從花屏后蓮步款款而出之時宋敘的信才算漸漸安定下來。
金小姐於他有救命之恩,待他極好,也尊重他,想必他們以後的日子也會和樂美滿的吧……
相較於宋敘的忐忑,玉珠則是要平常心得多,新郎官經過這些時日的精心調養,今日金冠束髻,大紅袍玉腰帶,端的是一個溫潤如的翩翩佳郎,玉珠也甚是滿意。
當夫妻對拜之時,餘光掃到對面一同拜下的俊秀書生,這個丈夫是她自己選的,她想,若是兩人都能真誠以待,婚後的日子試著同尋常的夫妻那般,相濡以沫,共度餘生也著實不錯。
高堂上首,親朋列旁。
拜天地拜高堂,對拜夫妻。
兩人順利地拜完了堂后,在一眾喧鬧祝賀聲中,牽著一條紅花綢的兩端便回了設在清風苑的婚房。
婚房裡,紅燭瑩瑩滴喜淚。
玉珠和宋敘手持銀剪各自從發間剪下一小縷青絲,交給福全喜娘,隨後喜娘用一小根紅纓繩將兩簇髮絲併到一起,纏繞,打結,放入紅木錦盒中,合上蓋,鎖上一把精緻小巧的同心鎖,接著掀起床上層層疊疊的喜被和床鋪。
紫檀木的拔步大床床板之下有個暗格,喜娘打開暗格蓋,將紅木盒放了進去。
玉珠和宋敘在旁邊看著。
結髮夫妻,結髮夫妻,這就是結髮之禮。
結髮之禮后便是交杯喝那合巹酒,合巹酒是桂花酒,清甜而香醇,仰頭一小杯喝下肚,不知是醇酒醉意熏人,宋敘的面頰顯出酡紅。
便是玉珠,脂粉下的臉也暈染開了一層薄紅,正是桃花朱顏,一顰一蹙惹人生醉。
宋敘看得有些晃神。
合巹禮后,喜娘一筐一筐的吉祥話也差不多都倒完了,但時辰還尚早,窗外卻還未天黑,兩人在床邊干坐著,都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為緩解新人的尷尬,乳娘張氏掩著笑示意房內眾人隨她一道出去,好給小夫妻留點空間。
誰知眾人剛準備退出去,一直在外頭忙的丫鬟雲朵匆匆進來了,在玉珠耳邊幾句耳語。
宴客前廳那邊出了點岔子,那幫永遠記仇不記恩的白眼狼族親們,算盤落空之後大抵是將他們一家給恨上了,這會兒正在前廳生事。
玉珠就是為了防止今日有小人搗亂,請木彥行跟著她阿爹照看著,可雲朵說,族裡有幾個親戚,聯合一幫別有用心的賓客,以祝酒賀新婚的名義架著木先生將他強行灌醉了。
灌醉了難纏的木彥行后,金父就相對容易多了,金炳天之前突發疾病來勢洶洶,好不容易現下有所好轉,大夫三令五申再勿飲酒,今日寶貝閨女大婚,他本就已經破例多喝了兩杯微有醉意,被一群各懷鬼胎的人架著,說是勸酒,其實就是在強逼,在場又有許多生意場乃至官場的賓客都在瞧著,還有一些不明其理的野跟著起鬨勸酒,金父不想在女兒大婚之時鬧得難看,推脫不得,被有意無意地灌了一杯又一杯,根本就攔不住。
玉珠的娘一向是沒甚主見的,平日里只聽丈夫和女兒的,見此情形,攔又攔不住,眼看著再灌下去丈夫就真要出事了,她也管不得女兒洞房新婚,讓雲朵去叫了玉珠來。
玉珠聽著,眼底迅速冷了下來,這幫王八犢子,本來只要識相點她今日是不會去在意他們的,可惹人厭的跳蚤噁心人卻是從來不分場合的,看來還是對他們太好的緣故!
宋敘見她面色不善,隱約也聽到了幾句,頗為不好意思地對玉珠安慰一笑:「娘……娘子有事的話便先去罷,時辰尚早,這廂……我且等得。」
玉珠站起身,對宋敘抱歉一笑,「那宋……那相公就請稍等片刻,折騰一天了,想必相公也餓了,先吃點東西墊腹,我去去很快便回。」
說著對邊上撥給宋敘近身伺候的小廝吩咐道:「雲生,去找廚娘給姑爺弄點吃的來,好生候著。」
……
金玉珠出了房門離開后,雲生很快便從廚房端了一碗雞湯雲吞面來。
紛亂忙碌了一整天,宋敘的確沒能好好吃過東西,這會兒倒是真的感到有些餓了,便也不再客氣,接過面碗埋頭吃了起來。
房裡很安靜,宋敘正在吃面,雲生和被金玉珠留下來的雲霞一同在旁聽侍,等宋敘將面吃完,雲生便機靈地上前,遞上了一方巾帕給宋敘擦嘴。
宋敘剛想伸手去接,只見雲生倏地直直朝後仰倒去,宋敘撈了個空,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聽得一旁的雲霞發出一聲極為短促的驚叫,緊接著便是撲通一聲悶響,她也跟著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宋敘甚至都還沒搞明白髮生了什麼,手還尚且保持著接帕子的動作,然後他眼睜睜地看著他面前顯出瑩瑩華光,空間那麼微微一扭曲,緊接著一個身影憑空出現在了他眼前……
宋敘的手還在那裡僵硬著,他微張著嘴,滿目獃滯地看著面前這個青衫墨發如仙一般不似真實的年輕男子。
這男子身姿頎長凌然,五官面容完美無暇,是最極致的俊與美,似每一處都是這天地間最得意的雕琢之作,通身不置凡塵萬物於眼中的慵懶仙神氣度,清冷,高貴。
男子站著,宋敘坐著,他仿若只是漫不經心地垂眼隨意打量著宋敘,便是那高高在上俯瞰凡世的天人卓然眾生之勢,叫人油然而生不敢靠近褻瀆的敬畏之意。
不知為何,宋敘總覺得自靈魂深處有一種想要跪下來拜一拜磕一磕的衝動。
「重沂。」男人開口了,聲音低沉而冷淡。
宋敘終於找回了些許神志,看著倒地的兩個下人磕磕巴巴道:「閣……閣下是否入錯地了,我不叫……」
男人不等宋敘把話說完,手心向上攤開,一隻黑繩絡子躺在他手心之中抖了抖,一縷紅光迫不及待地飛出,直直飛向宋敘眉心之間,額間紅光微閃幾下后,迅速隱入體內,消失不見了。
宋敘在紅光入體的一瞬間渾身重重一頓,眼神即刻變得渾濁獃滯起來。
男人伸出右手食指,朝著宋敘眉心方向那麼隨意一指,法訣沉載著渾厚的靈力瞬間遍布宋敘全身,使他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眼神清明堅毅,整個人的神態已完全似原來的那個宋敘,他抬眼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便起身彎腰,沖男子行了一個大禮,「十方世重沂拜見蒼羲神君,多謝尊上出手相助。」
原來眼前這個青年模樣的男子便是那傳說中無涯歸海之中靈吾山上的上古尊神,蒼羲神君。
只這位神君性子歷來古怪,他不受天界授之封號,四海八荒便只能按他老人家無上的輩分模糊地尊他一聲神尊尊上。
只見蒼羲神君將手裡的絡子甩給宋敘,理了理袖口,隨手擺擺,閑閑地踱幾步到暖閣邊上,靠著軟墊座下,長腿一伸,聲音有些懶散,「看吧,本君說不遲便決計不遲,你這小兒,便是一縷魂都這生鬧騰,擾得本君不得安生。」
宋敘低眉垂眼,不敢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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